李承休的三觀很簡單。他認為君子之學以美其身,是讀書人的最高追求。所以,他仕途不如意倒也沒覺得失落。


    至於小人之學為舔狗文化,他反而覺得李泌說的不錯。自家的另外兩個兒子,行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之舉,各自讀到一千卷書的時候,就已經出門雲遊。前些日子捎信說,已經到了邊關,投身在安西和北庭都護府中,學以致用了。


    大郎二郎已是省心不少,眼前這個不過三尺的小兒,真真是熊孩子一個。


    李承修喝道:“讀書人事君報國,何來自私一說?”


    “事君報國,可換來王侯將相,也可換來刀斧加身。前者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後者一人去往閻王殿,家人無故受他連累為奴,不是自私是什麽?”


    李承休懵了,心說千百年來皆如此,這讀書人就像螢蟲撲火一樣,什麽時候改了秉性?


    他盯著李泌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睛,道:“也可世代富貴的。”


    李泌接著說道:“請舉例說明。”


    李承休想了想,王朝更替頻頻,世世代代皆富貴的人家還真不多。


    正想著呢,就聽李泌說道:“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父親大人,讀書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單求富貴,怕是這讀書人的骨頭會越來越軟,最後頭也抬不起來了。”


    李承修蒙了。他呆呆地看著小兒,實在不明白他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李泌說的好像也沒錯啊!單求富貴,便要須眉折腰事權貴。


    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可這事君報國總不會錯吧?”


    “無錯。但應該知道進退有節,才不失讀書人的骨氣,方顯讀書人本色。”


    李承休有些納悶,他轉頭看看那間藏書屋,覺得李泌說的這些應該都是那些書告訴他的。可那些書自己都看過,他實在想不出是哪些書裏有這些道理。


    “莫不是自己讀書不精,沒有看出書中的精妙之處?”李承休自言自語著。


    “父親大人,萬貫錢不如萬卷書,阿耶所為正是為往聖繼絕學。隻此一事,足可留名後世。”


    李泌這麽一說,李承休頓時感到通體舒泰,別提有多舒服了。


    “此話有理……”


    “你二人可分出上下?”周氏問道。


    “母親大人,輩分有高低,學識有高下,這讀書之爭,無上下之分,隻有所求為何……”


    話沒說完,李泌看到阿娘臉上一副給了你臉的模樣,便趕緊又改口說道:“還有,這讀過書的女子,和沒讀過書的女子就不一樣。”


    周氏讀過書,聽了後心裏也是舒坦的很。阿奴卻盯著李泌,眼神有些不善。


    李泌又說道:“我所求者,若是人人能讀書立心,這大唐便是人間天堂。”


    阿奴指著自己說道:“小郎君,我想讀書。”


    李泌知道,大唐女子讀書不為奇,可就是缺少讀書的條件。那些家中殷實些的,自然有父兄教她們。可像阿奴這樣的,除了周氏隔三差五的教她認幾個字,就再也沒有讀書的機會了。


    “想讀就讀了,算不得大事。”


    李泌說完,阿奴便高興的要跳起來的樣子。


    李泌給小夥伴講故事的時候,她也跟著聽過。那故事多奇妙啊!若是自己能讀書了,夜間歇息的時候,守著一盞燈,和書上的神佛一同遨遊諸天,這日子過的就有些意思了。


    既然所有人都高興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李承休不吭聲,就是默許那些邢州白瓷就由李泌來處置了。


    周氏看到丈夫沒有說話,就問道:“泌兒,這些瓷器……”


    “阿娘,需求著他的。”


    李泌暗暗指了指立在柿子樹下,眼神落寞的李承休。


    “夫君……”周氏柔聲喊道。


    幾天後,藏書大家李承休給那些他認識的人家,具體說,就是李氏在長安城居住的人家,還有姻親,比如說員俶的父親,還有一幹故舊熟人,發出了一張“助學貼”。


    “助學帖”上說,自家要拍賣一宗邢州白瓷,所得的錢用於辦學。拍賣的日期就定在三月初三,長安城春日最熱鬧的日子。


    三月三,也就是“上巳節”,本是城中居民出城春遊的日子。那些收到李承修“助學帖”的人家,在春遊必去之地“曲江池”和“芙蓉園”,然後便是李承修家所住的修行坊之間取舍一番,最後便選擇了修行坊。


    倒不是李承修的麵子大,而是帖子上所寫的拍賣一事,勾起了他們的好奇心。唐人豁達樂觀,愛湊熱鬧,對新鮮事又充滿了好奇心。所以,接到帖子後,那些人家的主事人便做了交代,看過拍賣一事後,再去春遊。


    這樣,春遊的時候便多了一個話題。不管是不是熱鬧事,總好過每年千篇一律的“曲水浮素卵”吧。


    就這樣,還不到三月三,李承修家要舉辦拍賣一事的消息便已經在坊間傳開了。更有甚者,早有人已經到李家看過幾遍。不過,看到李家一切正常,院中屋中,還有進出的人也一如平時,他們便在心裏犯起了嘀咕。


    這拍賣一事,有沒有宴飲?看李家院子不大,也沒有專門用來招待眾多客人的大堂,最重要的是,李家的人也沒有專門去采購吃食,看來這拍賣一事與宴飲無關。


    至於助學帖上說的那些白瓷,好倒是好,可東市卻有賣的,算不得稀奇。所以,除了拍賣一事,李家被人談論最多的就是李泌,還有李泌所講的那個故事。


    “李家三郎,骨骼驚奇,目若秋水,有童子之相。”說話的是一位老者。


    “我家六郎說過,這李泌善講鬼怪,竟然把玄奘法師西去取經一事,編做鬼怪事情講給人聽。”一位中年人說道。


    “哦,竟有這事?”老者愕然。


    “確有此事。那日我家六郎回來,不知中了什麽邪,竟然指著我家老奴喊道,妖精哪裏去,你孫爺爺在此。問他,他竟說是李泌所講故事中的。”


    老者想了想,微微笑著說道:“玄奘取經一事,為本朝盛事。此子如此編排此事,倒也讓這五十年前的舊事有了新意。”


    看到老者並無嫌棄之意,中年人便又說道:“最為離奇的是,李泌竟然給那玄奘找了一頭豬當做護法------”


    還沒等中年人說完,老者便如同飲水嗆著了一般,猛地咳了起來------


    “賀監,你不要緊吧?”中年人拍著老者的後背問道。


    老者咳了幾聲後,擺手說道:“無妨無妨。”隨後,卻又哈哈大笑起來。


    “賀監,此事……”


    老者笑過後,說了句“三月三,修行坊”,然後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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