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邁著小短腿,扯著父親的衣袖朝前走著。轉過一處處裏坊,最後走進了成都坊,來到了一處高宅大院的外麵。


    李承修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掏出一方絲巾給李泌擦汗。


    “兒啊,你確定是這裏?”李承修瞅著這處院落有些不相信似的說道。


    “第二條巷子,東首這一家,錯不了。”李泌作勢要敲門。


    李承修趕緊拉住他,再一次問道:“你那小夥伴是怎麽說的。”


    “武大郎說,這家人家已經外放做官,全家人都要跟著去,這處房產便要出賣。可無奈他家在這長安城有一戶親戚也是姓武,但凡有想來買這房子的,他便說要買,別人便無法買了。更可氣的是,這親戚還買通周圍鄰居,隻要有來買房的,他們便都說買,可就隻是拖著,並不真的與這戶人家交割。”


    李承修知道長安城中買賣房屋的這些規矩,心想這戶人家算是倒黴了,攤上一個想賺便宜的親戚。明擺著這親戚想拖延時日,最後低價買了這處房產。


    朝廷有令,“天下諸郡逃戶,有田宅產業,妄被人破除,並緣欠負租庸,先己親鄰買賣”。意思就是出賣房屋先要問自家親戚和近鄰要不要,如果他們要,那就要先賣給他們。否則,便要吃官司。


    李泌第一次聽到這麽奇葩的律令,不過,想著這也是朝廷限製房屋買賣的一種手段,心裏也就釋然了。


    長安地價貴,居不易,這樣規定可以讓房價略微低一些。可遇到善於鑽營之人,吃大虧的就是這賣主了。


    這不,眼前這一家就是。外放做官,赴任日期那是有規定的。若是這家人一味等著賣了房子再走,家主怕是要吃另外一場官司。


    “你那小夥伴姓武?”


    “是啊,他是他,他父是他父,不一樣的。”


    李承修搖搖頭,替李泌敲響了這處院門------


    院子裏很清涼,那顆和李承休家院子裏一樣的柿子樹,粗大的樹枝已經伸出了院外。李泌站在陰涼處,看著父親和屋主交談。院子裏還堆著一些整理好的箱包,看來這戶人家就要離開這裏了。


    “……宇文融之舉,這天下多有抱怨,某家多說了幾句,竟落的一個流放的下場。”


    李泌雖是斷斷續續聽到屋主說的話,不過也大概知道了這屋主要離開這裏的原因。不是武大郎說的外放,而是流放。說的難聽點,就是被貶往邊遠地區做官。


    李泌看看屋主花白的胡須,心說你這是傷心了,要離開這是非之地嗎?如此年紀,舍不得家人,可能覺得以後回長安無望,故而賣房子吧。


    李承休與這人認識,倒是李泌沒想到的。


    大約是李承休已經說完了來意,屋主看向李泌,說了句“這就是令郎嗎,早有耳聞”。


    李泌趕緊稽首行禮,然後說道:“居長安不易,老丈怎忍心舍了這裏?即使外放為官,家人、還有你終有回來的一天。”


    屋主微微頷首,然後朝著屋裏喊了一聲。不一會,從大堂走出來兩個人。


    屋主抬手說道:“這位是藏書大家李承休,那位是他家小郎君。”


    為首那老婦人和那個年輕女子屈身行禮。“這是拙荊和小女,全家隻這些人。”


    屋主說完這話,李泌明白了,他們不可能回來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即使是天涯海角也不懼。


    “老夫京官二十五載,隻置下這一處產業,還有一名老仆和一丫鬟,此時正在後院收拾東西。”


    “侍郎清風亮節,承修敬佩。”


    這是真心話,作為侍郎一級的高官,二十五年隻置辦了這一處宅子,確實算得上兩袖清風了。


    屋主擺擺手,示意家人回屋後才說道:“此房屋我那親戚想要,卻不肯出錢,也有鄰居提出要買,那親戚卻一口咬定要買,卻不真買,一來二去,弄得街坊四鄰親戚等人都有怨氣,我與家人也是傷神不已。家人要報官解決,礙於情麵,我沒有報官……


    可這出發的日子就要到了,我總不能不走吧!”


    “你該報官的,這種親戚撕破臉皮也沒什麽吧?”


    “泌兒,不可多嘴。”


    屋主卻笑著擺手說道:“令郎說的沒錯啊!不過,早年間這親戚曾幫過我,所以不能行撕臉之事。不過,今日貴父子來訪,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主意。”


    “侍郎請講。”


    “剛才你提出租房一事,我覺得此事可商榷。”


    李泌趕緊問道:“多少錢啊?”


    “小郎君莫急,聽我細細道來。”


    李泌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李承休則行禮致歉。


    “雖說不能撕破臉,可不到市價的一半便想購得此屋,那也是萬萬不能的……所以啊,老夫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將此屋捐出助學,這樣他們也就死心了,我也落個清淨。”


    “不可不可,這樣萬萬使不得。”李承休連連擺手說道。


    李泌聽到捐房助學,雖是吃驚,可也沒像李承休那樣,如同被蛇咬了一口。


    “我看行。”李泌背手說道。


    “閉嘴!”李承休大喝一聲。


    “承修兄,讓令郎把話說完可好?”


    李承休一聽連連擺手,他知道自家這個兒子此時不能說話,如果讓他說,這屋子說不定最後不是捐,而是送了。


    捐和送有什麽不一樣嗎?肯定不一樣,至少在李承休這裏就不一樣。


    捐,至少可以接受。送,李承休絕對不能要。讀書人的臉皮薄,伸不出手,也沒有這麽猛的吃相。


    另外,此屋捐做學堂,那就隻能用於學堂。最重要的是,屋主還是原來的屋主。


    當然,你要是把別人捐的東西挪做他用了,也不觸犯律法。不過,你會被人戳脊梁骨,如果是官身,哪位禦史再看你不順眼,此事就會影響你的仕途。


    無信無義,沒官品如何做官。


    而送給別人,以後此屋做什麽用,就由新房主說了算。


    “侍郎好意我領了,不過,我們還是談談這租金吧。”李承休說道。


    李承休認為,租用此屋最為合理。因為他看到院中所放的那些行李極為簡單,一看此戶人家就不是那麽富有。


    “嗯,還是捐好。”李泌突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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