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李承修早已答應李泌不再打他,此時李承修定然會大耳朵瓜子呼上去。


    不待李承修發火,屋主卻說道:“承修兄是看不起老夫嗎?老夫平日所得俸祿,家中度支足矣。”


    李泌也看向一臉惱怒的父親,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是啊,你看不起人家嗎?人家畢竟是做過侍郎的,可不是你這六品散官能比的。


    李承休沒理會他,對屋主急急的說道:“在下豈敢小瞧侍郎,我的意思是,侍郎此去關山重重,路途遙遠,身邊有些錢,也是有備無患。再一個說,到了任上,安家落戶都要花錢的。”


    屋主擺擺手,說道:“不勞李兄操心,此次遭貶,對於仕途一事我已經心灰意冷,若不是因為小女尚沒出嫁,我早有隱沒山林之舉。錢財之物,我已經看的很淡了。”


    “莫非侍郎崇尚老莊?”


    “正是。”


    “失敬失敬,在下觀老莊之作也頗有感觸,就無為而治一說,在下就認為無人可比……”


    李泌簡直無語了,看著這兩人像是改頭換麵了一樣,在那裏談經論道,心裏就有些著急。說好的來看房子的,你們不理俗事了怎麽講?


    “不如今後這學宮就叫青上書院可好?”李泌忽然大聲喊道。


    談興正歡的兩人同時住嘴,這才想起來旁邊還有一個小孩子。於是,兩人爭論了幾句後,約定此房屋就捐做學堂。


    李承休不想白用此房屋,就想著怎麽給屋主一些補償。李泌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此事。


    “老丈,書院名字可曾滿意?”李泌問道。


    屋主頷首,青上是他為自己取的號,剛才與李承休交談時,李泌聽見了。


    “請老丈為書院書一牌匾,也好留下老丈的墨寶。”李泌又說道。


    屋主讓家人取來紙筆,書寫了“青上書院”四個大字。要說這大唐的讀書人寫字那是絕活,這四個字在李泌看來,力透紙穿,似有千斤之力。李承休看了那幾個字也連聲說好。


    李泌這時候才說道:“潤筆費總要收下吧。”


    屋主一愣,像是沒明白李泌的意思。李泌說道:“吳道子給寺廟作畫,雖千金也要看他願意不願意。老丈身為侍郎,官職高出他許多,這筆下功夫也不差於他人,書院有幸得此墨寶,是書院的榮幸。今後從這裏走出的諸多學子,都會以此為榮。李泌不才,鬥膽請老丈收下些許潤筆,才會心安。不然,這房屋我就不用了。”


    話說到這份上,再推辭就顯得做作了。麵子裏子都照顧到了,隻能拿錢了。


    屋主看了李泌好一會兒,才轉頭對李承休說道:“你家小郎君,前途不可限量。”


    “此子就是會說而已。”說雖這麽說,卻有得意之色。


    至於潤筆費是多少,李泌沒說,屋主也沒問。屋主和李承休寫了捐房助學的文書,然後出門找中人和坊正街司簽字畫押去了。


    大唐這一點很好,但凡文書合同,比如買賣房屋,大宗交易,甚至買賣女奴,都找中人和府衙的官員用印畫押,這樣就不容易起紛爭。


    以後這處房屋在官府那裏的登記就是書院了,而書院的負責人就是李承休。這樣做還有一個意思,以後但凡這裏有事情,唯李承休是問。


    等人無聊,李泌就蹲在樹蔭下看螞蟻搬家。這時候,從屋裏走出來一個小娘子。


    她走到李泌身邊蹲了下來,細聲細語的問道:“你就是李泌嗎?”


    李泌剛才見過她一麵,知道這是屋主的女兒,就抬頭笑著說道:“我是李泌,小姐姐你真好看。”


    她愣了一下,隨後就轉頭衝著正屋那邊喊著“阿娘、阿娘,他叫我小姐姐。”


    婦人走了出來,笑罵著女兒,“嚷嚷這大聲做什麽?”然後走過來把一塊糕餅塞在李泌手裏。


    “這小郎君生的這般喜人,若是再大一些,做我家姑爺就好了。”


    “阿娘,你瞎說什麽呢?”


    兩人笑著,然後站起身來,轉頭看著這處房屋。


    “這裏還是你們的家,你們想什麽時候回來都行。”


    兩人瞬間轉頭看著他,李泌咬著糕餅,含糊不清的又說道:“我說的是真的,這裏隻是做了書院,可還是你們的家。”


    兩個女人差點淚崩。


    春天雨多,城南灞橋上,柳葉翠綠,兩架馬車,一匹青馬停在橋頭這邊。李承休與那位屋主作別時,將兩隻重重的錢袋子放到了馬車上。


    屋主不問,李承休也沒說多少錢,好像這件事就跟沒發生一樣。


    “先生,若是不想做官那就不做,此時回頭還不晚。憑先生一身學問,定然能吃上飯的。”


    李泌站在稀稀拉拉的雨中,衝著騎在馬上的那人喊道。


    騎馬之人無語,隻是衝著他們父子擺了擺手。


    青馬和馬車都已經走遠了,李承休才摸著李泌濕了的腦袋說道:“再無相見之日了。”


    “他們去了哪裏?”


    “說是貶往崖州做長史,可是……”


    李承休沒有說下去。李泌覺得父親話裏有話,就抓著父親的手讓他說下去。


    李承休拗不過他,就在回家的路上給李泌說了這麽一件事,那就是得罪玄宗的下場。


    有個叫薑皎的,還是玄宗做臨淄王時的好友,那關係鐵的不要不要的,就差鑽一個被窩了。可就是因為得罪了玄宗,先是挨了杖打,後又遭貶,可離開長安還不到百裏,就在路上死的不明不白的。還有一名王姓官員也是如此,隻是殺他的地方遠一些,已經到了遠處的州縣。所以說,這屋主的死活取決於他得罪玄宗的程度。


    李泌知道這屋主是因為逃戶一事得罪宇文融才遭貶的,玄宗還不至於這麽小心眼,殺一個並沒有直接得罪他的人。


    可李承修接下來的話,讓李泌覺得這青上老人凶多吉少。


    “宇文宰相紅得如此發紫,就是因為做了一件事,讓皇帝的錢袋子鼓起來了。”


    也就是說,青上老人麵上得罪的是宇文宰相,其實真正得罪的是玄宗。因為他間接地動了皇帝的錢袋子。


    “哦……這樣說,這青上老人性命堪憂啊!”李泌麵有憂色。


    “對吧?你也是這樣想的。”李承修覺得自己終於和李泌想到一處去了。


    李泌探出頭看向遠處,然後回來說道:“不能去告訴他一聲嗎?”


    “你以為他自己不知道嗎?他隻是在等著,看皇帝在什麽地方殺他。”


    李泌一聽,頓時打了一個冷顫。


    李承休知道兒子被嚇到了,就趕緊掩飾道:“無事,說不定我等是杞人憂天,也許過兩年他就回來了。到時候,我看你的書院到哪裏辦。”


    “父親,你是不是聽到他說捐房做書院,就已經想到他知道自己性命不保了。”


    李承休沒有說話,隻是透過車窗看著濕淋淋的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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