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各懷心思的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這家畢羅店。吳道子沒有再上馬車,而是邁步朝著寺院走去。李泌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想著最多三日,這地獄變相就會出現在寺裏那麵白牆上。


    而趙景公寺,也會成了這城裏人氣數一數二的寺院。


    想想有些虧啊!自己帶人忙了好幾天,趙景公寺有了長安城獨一無二的地獄變相,以後的香火錢肯定不會少了。皇甫軫保住了性命,吳道子還是畫壇一哥。


    就是自己這邊,除了收了一個學子之外,好像還搭進去不少錢。李嗣業、蘇煥、還有那個薛景仙都是能吃的主。對了,周大的馬車也不是白給自己用的,每日就要二十文錢。


    回頭看看出來送自己的畢羅店掌櫃的,和那個對著自己笑的胡女,李泌在心裏嘟囔了一句,“你等也是獲利的。”


    “走了走了,回去了。”李泌朝著蘇煥等人喊著。


    蘇煥等人看著李泌,指了指寺廟的方向,那意思是不去看看嗎?想必那裏今日熱鬧的很啊!


    “我還不知道今日那裏有熱鬧可看嗎?可你等想想,我要是帶著你們出現在那裏,吳道子說不定又會沒了靈感,就是下筆的手恐怕也會打哆嗦。”


    蘇煥等人一想也是,吳道子剛剛做了壞事,而這壞事好像還被人發現了。這知道他做壞事的人站在他身邊,他自家心裏有鬼,下筆不哆嗦才怪呢!


    “小先生,要不,咱們吃了畢羅再走?”李嗣業試探著問道。


    “吃吃,你們知道不知道,我一個月隻有三十文零花錢,和你等學子領的是一樣多的。我是先生,雖是半個先生那也是先生,憑什麽這零花錢和學子一樣------”


    李嗣業等人一看李泌開始發飆了,趕緊朝著馬車的方向跑去。


    這一天,趙景公寺裏觀看吳道子作畫的人,那真是開了眼了。吳道子讓他那些弟子隻是看著,就連遞筆調顏料這樣的事情也不讓他們插手。他一個人在那麵白壁前舒展騰挪,瘋瘋癲癲的猶如魔怔了一般。


    吳道子畫的酣暢淋漓,大氣磅礴,幾乎是他平生最為順暢的一次作畫。


    而這幅地獄變相圖,畫出了地獄中人鬼魔的百態,雖是恐怖異常,卻也生動真實。讓看了這畫的人都莫名感到周身發冷,心中生出恐懼,最後又不由得生出向善之心。


    “莫作惡事啊,莫作惡事啊!不然,這死了閻王也不會放過你。”那些人小聲嘀咕著。


    隻一天的工夫,這幅地獄變相圖便畫成了。吳道子看著這幅自己一氣嗬成的畫作,心裏似乎輕鬆了許多。


    所有的惡,所有的魔,今日都釋放了出來。吳道子感到自己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過。


    “先把自己送進地獄裏走一遭,畫出的那鬼怪模樣才能夜不可觀。”


    吳道子心裏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這李泌莫不是神仙嗎?竟被他說的如此透徹,還好像是知道了自己做的那惡事。


    自己是把自己送進地獄裏走了一遭,殺的雖是皇甫軫,進地獄的卻是自己。可李泌你又是如何參透此事的?


    神童,莫非你真的是神童嗎?


    吳道子一時間竟有些恍恍惚惚的,覺得自己在李泌麵前沒了遮掩,變成了赤條條的一個人。


    看看依然圍觀著的人群,吳道子沒有看到李泌和他的那些小夥伴,心裏就有些慶幸,也同時有些遺憾。


    神童,你該來看看的,看看這地獄變相我是如何畫出來的。我心中無鬼,如何讓這百鬼躍然於壁上?吳道子在心裏喊道。


    “恩師,寺裏的老僧說的加倍酬金,已是盡數準備好了。”


    看到吳道子麵色平靜,一名弟子便悄然靠近他小聲說道。


    吳道子起初答應老僧為寺裏作畫,除了酬金高之外,更加看重的是那些昆侖觴。現在,昆侖觴已經喝光了,錢?吳道子是差這幾個錢的人嗎?


    所以,他連想也沒想便說道:“盡數送到醫坊去。”


    那弟子愣了一下,說道:“一萬貫,盡數送到病坊去嗎?”


    吳道子頓了一下,隨後便說道:“分做兩份,各五千貫,一份送到病坊去,另一份-----送到書院去。”


    那弟子滿臉疑惑的走了。


    五千貫,這可是那老僧當初給自己開出的價碼,你皇甫軫可是不要錢隻要名的。現在,就便宜了你吧。


    雖是這麽想的,可吳道子心裏內疚萬分,覺得自己真的該下十八層地獄。


    另外五千貫給了書院,便是給了李泌。至於這五千貫錢能不能讓李泌明白他的心思,他也顧不得想太多了。反正那李泌說了,花錢買個心安。


    至於是因為何事要花錢買個心安,隨他自己去想吧。這種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吳道子又看了一遍自己畫的這幅地獄變相,然後就朝外走去。人們給他閃開一條道路,吳道子旁若無人的穿行而去。


    那老僧正要與他說些什麽,看到他一臉漠然的樣子,便悻悻然的閃到了一邊。


    出了寺院大門,吳道子踩著一張矮幾上到馬車上。進了車廂後,他心裏才稍微安寧了些。


    他想著從那位老僧找到他求畫開始,到此時畫作完成,自己就如同人間地獄走了這麽一趟一樣。


    他想到了書院。


    雖是在書院裏受了些苦,可那時自己心裏是最為安靜的。想到為了弄到些酒喝,不惜對書院的阿奴說些她愛聽,自己說起來卻是十分肉麻的話,吳道子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又想到每日書院的晨跑,自己每次都是跑在最後的那個,被那些年幼的學子們當麵恥笑。可自己竟然絲毫也沒生氣,還與他們打鬧在一處。


    吳道子又想到書院裏那位一臉慈愛的老先生,和不苟言笑的大先生,還有動不動就詩興大發、整日裏憂心忡忡的那位摩詰先生。


    對了,還有那位整日裏甩著教鞭,威脅說要打自己手板的女先生。以後若是有機會,定然把她畫在畫中。


    這就是人間煙火吧?自己在長安飄得太高太高了,已經忘了這人間本色。


    “去書院。”吳道子朝著車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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