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會,因為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來參加朝會的就隻有三省、禦史台、還有其它各監五品以上的官員。


    這種小朝會照例是在興慶殿舉行,而且大臣們都能坐著。


    若是大朝會,即使是在含元殿那裏舉行,這些大臣也要站著。不是不能坐,而是因為沒有那麽多的地方供他們坐。


    好在大朝會正常情況下每月隻有兩次,他們也就是站那麽兩次,還不至於累著這些養尊處優的大臣們。


    今日朝會的一開始氣氛就有些壓抑。即使是這些大臣們都是坐著,也能感到一陣陣的暈人感覺。


    因為今日朝會一開始,玄宗便說要給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加實封。而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宰相首輔張九齡。


    這兩位經常發生爭執,這些大臣也早已經習慣了。可今日不同的是,玄宗惱了,是真的惱了。


    因為玄宗一聽張九齡還是那些反對的話,頓時就吼道:“凡事都由你做主嗎?”


    這句聲色俱厲的話,讓大殿裏的人都是一震。


    張九齡更是一驚,連忙說道:“陛下不察臣之愚昧,讓臣忝居相位,事有不妥,臣不敢不盡言。”


    玄宗冷笑了一聲,心說你這是怨我瞎眼唄,拜你為相。


    可這事沒法說,也說不清。於是,玄宗又說道:“你昨日就說牛仙客是邊陲小吏出身,那我問你,你家又是什麽名門望族?”


    玄宗這句話一出口,大殿裏所有人都在心裏說道:完了,不給張宰相留臉麵了。


    朝中所有大臣都知道,張九齡是純粹的嶺南草根出身。


    嶺南那地方,在人們心裏就是放逐流犯的地方。張九齡出生於這麽偏僻的地方,又是普通老百姓家裏的孩子,對這些家族出身觀念根深蒂固的人來說,就是低人一等的存在。


    當然,這些想法他們隻能是藏在心裏,麵上,他們對一路打拚坐到宰相首輔位置上的張九齡,那是要多尊敬就有多尊敬。


    可今日玄宗在一急之下,竟然觸及到這個隻能想不能說的敏感話題,那就是真正的人身攻擊。


    玄宗也是真的急了,他忘了他麵前站著的人是張九齡,這個事無巨細皆力爭的錚臣。


    果然,張九齡聽到這話後,慢慢地抬起頭來,迎著玄宗的目光一臉正色地說道:“臣確實是出身於嶺南蠻荒之地的微賤之人,比不上仙客出生於中原之地。


    然,臣畢竟出入台閣,且掌理誥命多年,今日方才總領百官,執掌相印。仙客者,目不知書的邊陲小吏,若是予以大任,恐怕難孚眾望……”


    玄宗又無語了。他猛地站起來,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把眾位大臣全都仍在了鴉雀無聲的大殿裏。


    文武百官皆麵麵相覷,卻唯獨李林甫的心裏跟樂開了花一樣。他在心裏笑道:哈哈,這“雨”已是停了,我看你這簷下之水還怎麽淌?


    這次李林甫沒有使用他慣常的騷操作,而是找了一名玄宗的近侍,讓他給玄宗捎去了一句話——“苟有才,何必辭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


    本來沒什麽心情吃飯的玄宗,聽到這句話後,這頓飯就吃得格外香甜。


    李林甫讓宦官捎給玄宗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就是說,張九齡就算是有才,又何必一定要賣弄那些才學。而天子用誰,有什麽不可以的?


    李林甫讓宦官捎給玄宗的那句話,可以說是一個有崇高理想的人,和一個卑鄙小人的根本區別。張九齡做事的出發點,一切皆是為了大唐。而李林甫認為,隻要哄好了皇帝,萬事皆好。


    三天後,玄宗沒有再和任何人商量,直接發布了一道敕令,賜牛仙客隴西縣公之爵,實封食邑三百戶。


    張九齡和裴耀卿看到這道敕令後,反應卻是有天壤之別。張九齡隻是笑了笑,而裴耀卿則是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裴耀卿看看議事堂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又覺得這張九齡是不是已經氣的糊塗了,就想著找一處地方,和張九齡好好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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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等他開口,張九齡就說了句“去書院吧”。於是,兩人就去了書院。


    張九齡先前沒有來過書院,這在朝廷那些大臣裏是比較少見的事情。不是他不想來,而是李泌根本就不見他。


    今日,他和裴耀卿一起來,李泌就破例見了他。兩人雖是有書信來往,可上一次見麵已是八年前。見了麵以後,兩人都是唏噓不已。


    張九齡更廋了,也老了許多。而李泌則是英氣勃勃,如一隻就要翱翔藍天的雛鷹。


    張、裴兩位將那日朝會上的事情,和今日看到的那道敕令都說給了李泌聽。李泌聽完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此事很可笑嗎?”張九齡不悅地說道。


    李泌心說自己能不笑嗎?你和皇帝當朝吵架,把皇帝氣的無話可說,拂袖而去,你還能坐在這裏喝茶,心裏不該偷著高興嗎?


    “始皇帝,隋煬帝,武後……”


    不等李泌說完,張九齡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擺手說道:“你莫說了,你那意思就是我幸虧遇到的是明皇。若是是你說的這些,我早已被拉出午門立斃了。”


    李泌和裴耀卿又都笑了。笑過後,李泌說道:“你不讓牛仙客做尚書,是不是怕他將來做宰相啊!”


    張九齡被李泌點破了心事,就笑了笑說道:“小先生果然是明白道理。”


    李泌卻道:“屁的道理。你不就是怕朝裏再有一個和李林甫一樣的弄獐宰相嗎?”


    李泌這樣一說,裴耀卿也頓時明白張九齡為何要和皇帝硬杠了。


    因為在洛陽的時候,李林甫的表弟,也就是玄宗那個發小薑皎的兒子,時任太常少卿的薑度家裏添了一個兒子。


    那時,李林甫剛做宰相不久,就寫了一封賀信,連同賀禮一起讓人送了過去。


    薑度很高興,宰相表哥給麵子,這賀信當然要守著這些來道賀的客人們當場宣讀。可他拆開信後,隻看了一眼就傻眼了。


    就在他慌忙要把信合死的時候,幾個圍在他身邊、早已看到信上寫的是什麽了的人,已是忍俊不禁,紛紛掩口笑了起來。


    原來,李林甫這封信一開頭就寫著“聞有弄獐之喜……”家中生了男孩,一般稱為弄璋之喜。生了女孩,則是弄瓦之喜。


    璋者,玉器也。而李林甫寫的“獐”字……想想有一個成語,叫做“獐頭鼠目”。所以,李林甫自此有了一個外號,弄獐宰相。


    而牛仙客,張九齡也已經調查過,此人做事情很認真。但不幸的是,此人確實讀書很少。一個“弄獐宰相”足矣,再也不能出個別的什麽弄什麽的宰相了。


    不然,堂堂大唐的臉都要被他們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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