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我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趙主任,我是梅潔。能請您喝杯咖啡嗎?


    我很奇怪,梅潔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不過仔細想想,都是同一個係統的,在係統內部,我這個辦公室主任的手機號碼基本上是公共資源,梅潔想要知道那還不是簡單的事情。


    "謝謝你,梅潔。我請你吃飯吧。"我按照短信上顯示的手機號碼給梅潔回了電話。我想我是大男人,不能讓女人先請我。


    梅潔很痛快地答應了。電話上就能聽出來,她的聲音有點兒發顫。


    我立即打電話在一家檔次不低的餐廳定了個情侶包廂,然後,我也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激動。我再也不能靜下心來處理公務,而是一個人在辦公室裏胡亂轉圈,很像一頭性饑渴的公狼,轉得無休無止,轉得不知所以然,轉得頭有點兒暈……後來我就在門背後的整容鏡前梳理了一下頭發,做了若幹個鬼臉給自己看,伸出手指弄一個"v"形,嘴裏還喊了一聲"耶",純粹一個傻瓜青年樣兒。


    你別說,單獨請一個漂亮的女同誌吃飯,對我來說還是平生第一次。秦秀麗那兒好說,在單位的角色決定了我經常不回家吃飯,她一般不會有啥想法。事情本身也不是多大的事兒,現在的男人像我這樣連一個正兒八經的情人也沒有,實在能算得上模範丈夫,請一位女同事吃頓飯算個啥!盡管這樣,我仍然覺得理不直氣不壯,怕碰見熟人,做賊似的。比起我的黑蛋兒兄弟來,瞧我這點兒出息!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


    已經和端莊美麗的梅潔同誌四目相對坐到了裝飾典雅、擺設整潔的小包間裏了,我的內心難免又有一點兒小激動。


    "謝謝你。"我滿腹真誠地對梅潔說。


    "你謝我什麽呀?"梅潔很含蓄地一笑,"我應該謝你才對。謝你給我麵子,謝你請我吃飯。"


    "你看你看,本來的嘛,我……"我忽然覺得自己很笨拙,在漂亮女人麵前連話都不會說了。


    "先生,您二位喝什麽茶?"服務小姐先遞給我一張茶單,上麵無非也就是龍井、碧螺春、鐵觀音、毛尖之類,按杯論價,三到五元不等。


    "小梅,你喜歡喝什麽茶?"我問梅潔說。


    "就上免費的清茶吧,給你省錢。"梅潔的神態有點兒狡黠。


    "那不行。"我斷然否定了她的提議,"服務員你給推薦一種既好喝又好看,比較適合女士飲用的。"


    "-綠水青山-行不行?五元一杯。"服務小姐說。


    "這名字好。就來一杯綠水青山,給我上一杯碧螺春。"


    都是綠茶。梅潔麵前的比我的更鮮豔一些,碧綠碧綠,青翠欲滴,泡在水裏的茶葉若有若無地遊動,有生命一般。她也很喜歡,舉在眼前端詳半天,才啜一小口品咂,然後又端詳,臉上是十分滿意的神色。看她那樣子,我覺得這茶五元一杯物超所值。


    "你喜歡吃什麽菜?"我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征詢梅潔的意見。


    "這很重要嗎,大主任?"梅潔反問說。


    我再沒有問。我點了清蒸多寶魚和大閘蟹,這都是公款吃喝時多次體味過、感覺很好、但跟妻兒一起吃飯嫌貴舍不得點的,另外還點了兩樣清爽的時鮮蔬菜。


    "不夠了再點。"我說。


    "你以為我有多能吃?"梅潔的意思菜已經夠多的了。


    "我知道你不能喝白酒,那葡萄酒可以喝點嗎?"我用探尋的語氣問梅潔。


    "嗯。"梅潔點頭,我心中大喜。


    "再上一瓶葡萄酒。"我對服務生說。


    等著上菜的時間,我突然就又感到局促。心裏想多看梅潔幾眼,想到有個詞兒叫"秀色可餐",但又怕看多了,梅潔會不好意思。想說話似乎也沒有合適的話題,於是就一口接一口喝茶。服務員很快就給我續了三回水,梅潔就撲哧笑了:"趙主任你真能喝。"


    我也笑了,笑得有點兒尷尬。


    接下來,是梅潔不眨眼地看我。她也不管服務小姐在不在場,隻要我抬起頭,肯定就能與她火辣辣的目光相遇,她簡直看得我臉紅。我就很奇怪一個大男人怎麽就沒有女人勇敢?


    好不容易菜上齊了,服務小姐給我們麵前的高腳杯裏斟上酒,續滿茶水,就識趣地出去了。


    "來,先幹一杯。為我倆能坐到這個小包廂裏。"手裏的酒杯似乎能遮羞、能壯膽,我提議說。


    "幹。"梅潔也舉起杯,很莊重地跟我碰了一下,然後就一飲而盡。我吃驚她的豪爽,隨後也幹了。


    "再幹一杯。"梅潔拿起酒瓶,給我和她都斟上。


    "先吃點兒菜。"我說。


    "再幹!"梅潔站起身,把紅色的酒杯舉起。


    我隻能響應。


    "第三杯。"梅潔坐都沒坐下,就又斟酒,要與我再幹。


    "這樣你就醉了。"我真有點兒擔心她空腹豪飲會產生不良後果。


    "幹!"她自己先仰頭幹了。


    我隻好又一次被動響應。


    三杯酒下肚,我都感覺到腹內有一股熱力上升。梅潔兩腮飛出酡紅,眼睛裏閃放異彩。


    "吃菜吃菜。"我拿起筷子說。


    "我是先借趙主任的酒壯膽。要不然我一個小辦事員見了你這市裏大機關的主任就被嚇住了。"梅潔也拿起筷子說。


    "俗,這不像你說的話。"我說。剛剛上來的清蒸多寶魚散發出清香。


    "我本來也是俗人嘛。小機關的小辦事員哪兒能脫俗?那我換一種說法,小女子為了不怕你這大男人,先飲幾杯酒遮臉。這不俗了吧?"梅潔脫下潔白的短外衣,露出緊身的短袖t恤,漂亮少婦的魅力立即四溢開來。


    "吃螃蟹。男蝦女蟹,這是專門為你點的。"我挑一個肥肥的大閘蟹夾到她麵前的盤子裏,"直接用手,甭怕吃相不雅。"


    "我倒更喜歡吃蝦。吃的講究還真多,弄得人都不會吃了。"梅潔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類似-男蝦女蟹-的說法究竟有沒有道理,隻是聽別人說而已。我是男人,在蝦和蟹當中更喜歡蟹。"我說了幾句很無聊的話,臉微微有點兒熱,不是因為酒。


    螃蟹的味道確實很鮮美。看一眼梅潔對付結構複雜的螃蟹,姿勢仍然很優雅,我就心裏想,女人的美是與生俱來的,美人啥時候都是美人。


    "趙主任你是不是經常單獨請女人吃飯?"梅潔突然問我。


    "你抬舉我了。跟老婆以外的女人單獨吃飯,這是第一次。"我很認真地回答說。


    "我這麽有麵子?那就再幹杯,為我有這樣的幸運。"梅潔眼睛裏全是激動。


    "也為我的幸運,為你給我這麽大的麵子。"我們又幹了一下。


    "我發短信約你喝咖啡,你是不是感覺很唐突?"


    "有點兒,更多的是受寵若驚。"


    "你請吃飯,我才是受寵若驚呢。也不知為啥,就從那天陪你們市局的領導們吃了飯,我就總想見你。為給你發那條短信,我兩晚上沒睡著覺,也不知道我這是咋啦。"


    這時候的梅潔有些羞澀。聽她這樣說,我的心裏突然就有什麽東西在湧動,一種辨別不清究竟是不是幸福的、莫名其妙的感覺潮水一般衝擊著我。我專注地盯著梅潔,繼續聽她說。


    "你們那個焦副局長真讓人討厭。別看他自我感覺好,別看他是個領導,無論如何,他跟你沒法比!我就看不上他那做派。趙主任你看我是不是喝點兒酒膽子就大了,敢非議領導了?你跟姓焦的不一樣,你是個誠實厚道的人,也很沉穩,男人就應該這樣。我覺得好久好久沒遇上過你這樣的男人了。在那個酒桌上,我當時就有想擁抱你的衝動,告別時跟你握手,我都要暈了。我這樣說你信不信?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輕佻,濫施感情?"梅潔說話時眼睛裏熱力四射,表情也很豐富。


    "信。不會。"我突然就覺得梅潔美得讓人目眩,而且跟我之間似乎已經沒有了距離感。


    梅潔對我突然就換了稱呼的方式:"趙,我真是這樣的感覺。我管不住我……"


    梅潔自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再抬起頭來,我看見她已經淚流滿麵,梨花帶雨的樣子。


    一位高潔美麗的女人在你麵前這樣,男人怎麽招架得住?我當時真實的想法就是想立即繞過飯桌去擁抱她,緊緊地擁抱,但是我沒有。我在緊張地思考眼前的這個女人為什麽在我麵前會這樣?她是一個女神還是一個風騷過度的人?她這樣的表現是什麽樣的生活經曆所鑄造出來的?我與她之間都有可能演繹出哪些故事?接下來我應該幹些什麽……


    但是,我的腦子已經是一盆糨糊了,我什麽也想不清楚。接下來該怎麽辦,那隻有天知道。一個基本上已經找不著自己了的我開始進入如幻如夢的世界。杯中暗紅色的酒突然就變換成了七彩的,放射出紅寶石一般的奇光異彩,餐盤中綠色的菜肴也鮮活起來了,具有蓬蓬勃勃的生命力,蒸熟的大閘蟹又會動了,張牙舞爪地蠕動,並且不是橫行……更麻煩的是,對麵的漂亮女人梅潔一會兒像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雕像,讓你隻能仰視,一會兒又像是盤絲洞裏美貌的女妖精,伸出無數的絲線要將你纏繞至死。


    我真的有些暈。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看都沒看就摁了關機鍵,我不願意有任何人幹擾我和梅潔。已經下班了,我的時間應該屬於我,我需要絕對的自由。


    後來我就感覺到血管裏的血有些發燙,我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的衝動……


    還好,這天的酒桌上並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的故事。但是,事故發生在回家的路上。


    一頓飯吃完,我和梅潔都依依不舍。我陪著梅潔在夜風習習、燈光柔和曖昧的馬路上徜徉。說什麽並不重要,說什麽都有點兒像情話。遇到沒有人的地方,她還會挽住我的胳膊,把頭靠在我肩上,我就會產生麻酥酥過電一樣的感覺,幸福而又愜意。


    這是一段相對偏僻、人行道正在鋪設、機動車和行人之間沒有隔離設施的馬路。我正陶醉在與漂亮女士軋馬路那種有點兒神秘又有點兒刺激的美妙感覺中,忽然就感到梅潔與我相牽的手脫開了,身子也在一瞬間朝前方飛了出去,緊接著就有摩托車翻倒之類的聲音。我一下子意識到,遭遇車禍了!


    又是車禍,現在怎麽車禍遍地都是,讓你想躲也躲不開?


    這是從我們兩人身後衝過來的一輛摩托車,沒有撞到我,卻撞到了比我更靠近馬路牙子的梅潔。摩托車翻倒在馬路牙子外麵,騎車人也正好一頭撞上了水泥電線杆。當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梅潔已經躺倒在馬路邊上沒有聲息了。撞到電線杆子上的騎車人也沒戴頭盔,已經頭破血流。除了血腥味,我還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我趕忙掏出手機,開機,慌裏慌張撥打120急救電話。


    不大一會兒,120急救車就鳴叫著開來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上了救護車。需要救治的人並不是我,但負傷的美女讓我很揪心。那個騎摩托的肇事者盡管傷勢要比梅潔嚴重,但我對他卻似乎無動於衷。


    經過檢查,梅潔問題不大。她當時摔得暈過去了,身上隻是一些軟組織挫傷,腦袋上沒有開放的傷口,顱內有一點兒滲血,可以采用藥物治療的方法治愈,隻是需要住院。而酒後駕車的小夥子情況嚴重,顱內出血很多,入院時間不長就被開了顱,後果難料。


    梅潔清醒過來後,給我她家的鑰匙,讓我去取她的醫療保險證和病曆。


    "不讓你丈夫來?"我問她。


    梅潔笑了,笑得有點兒苦澀。她的頭不能搖動,衝我輕輕搖了搖手。


    我自己打車找到梅潔的家。看看她家裏的擺設,你就能感覺出這是一個獨身女人生活的空間。整個屋子有點兒蕭條、寂寥,但是整潔,充滿女人氣息。我很好奇地到處看了看。梅潔臥室的床頭上掛著一幅婚紗照,但那是她的單人照。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個更青春的梅潔的照片,那清純的樣子應該是中學時代。我突然想,這女子是不是有很強的自戀傾向?她肯定是結過婚的,那麽男人呢?男人是個什麽樣子?我對著梅潔的照片審視良久,輕輕搖了搖頭,甚至發出一聲歎息。


    梅潔應該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回到醫院,我思謀著自己要不要留下來陪伴梅潔一個晚上。按理說這是責無旁貸的,但是跟秦秀麗又該怎樣說?


    "你回家去吧,我沒事。要不嫂子該著急了。"梅潔輕聲說。


    "那不行,你不能沒人照顧。"我感慨梅潔的聰明和善解人意,但是我不忍、也不能離去。


    "我已經打電話給我姐了,她會來照顧我的。"


    過了不一會兒,梅潔的姐姐果真來了。她姐姐長得比梅潔遜色多了,而且進了病房也咋咋呼呼,旁若無人,招人側目,惹人討厭。


    "這是趙主任,也算是我的領導。是他把我送到醫院來的。"梅潔給她姐介紹說。


    我點點頭。她姐姐看我的眼神卻有幾分疑惑。


    "趙主任您回家去吧,夜深了。謝謝您。"當著她姐姐的麵,梅潔說話客氣而又得體,但她看我的眼神仍然火辣辣的。


    看來我隻能告退,盡管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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