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勝愚打電話邀約,修翎高高興興去了。


    對於修翎來講,與遲勝愚幽會已經成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內容。滿足生理需要似乎不是首要目的,更重要的是見到他,領略他在她麵前如何由一個大權在握的領導演變成更具動物性的男人。領導往往是不真實的,除了權力本身的輻射力和光暈效應,人一旦被授予某種職位,尤其當上重權在握的高層領導,難免會把自己裝進刻板的模子或者無形的套子,讓人看不清本來麵目。況且官場上流行陽奉陰違、兩麵三刀、花拳繡腿、哼哼哈哈、皮笑肉不笑和當麵是人背後是鬼,幾乎沒有人敢於將真麵示人。坐在主席台上個個光鮮靚麗、西服筆挺、領帶端莊、頭型紋絲不亂、麵部表情千篇一律,可頭發都是染的,衣服裏麵包藏著種種醜陋,各自心裏麵想什麽隻有天知道。簡單地說,當領導本來就是在扮演某種社會角色,唱念做打都有固定程式,個人發揮的餘地不大,非要張揚個性的人在領導崗位上十個有十個要栽,一般人都不會冒這個險。可是到了床上,遲勝愚會把自己脫得赤條條,天然的人體自有它的審美價值,五十七八歲的男身在修翎女士的眼裏仍然很性感,包括他肚子上的贅肉和脖根上的褶子以及發達的體毛統統暴露無遺,除了真實還是真實。這時候的遲勝愚對於他的情人來說沒有光暈,也沒有居高臨下的優越,修翎可以和他平等對話,可以對他使小性兒,也可以玩點女人的小伎倆,體驗到麵對無恥求歡的男人女人油然而生的驕傲和矜持。赤裸的男人一般都會變成大男孩兒,對女人有一種依賴,正像孩童依賴母親一般,比平日被衣服包裹的男人可愛一百倍。所以說,遲勝愚召喚修翎去幽會,她的積極性遠遠高於董事長召集中層管理人員開會。


    不過,這次仿佛和往常不一樣。遲勝愚好像戲劇演員卸妝卸得不徹底,臉上還殘留了某些標識領導身份的戲劇油彩,即使脫得赤條條對修翎依然具有一定的威嚇力,弄得女人有點兒不習慣,好像和領導在辦公室調情門沒關嚴一樣。


    “我咋覺得別扭呢?”修翎壯著膽子問,問完就後悔,仿佛不小心冒犯了領導。


    “嫌別扭你就不要來!”遲勝愚拉下臉子,語氣也很嚴厲。


    “看你,像個強xx犯。溫柔點兒成不成,把我弄疼了。”修翎有點發懵。這個熟悉的男人以往沒有性虐待的傾向啊,特別善於循循善誘、循序漸進,然後循規蹈矩、循環往複,把她送上一波又一波快樂的高xdx潮,今天這是怎麽啦,簡化程序,簡單粗暴,簡直有點兒不像話!


    “要求不要太高行不行?將就一點兒行不行?不要矯揉造作行不行?為我做出點兒犧牲行不行?”隨著排比句,遲勝愚的動作更加粗暴,甚至手指甲深深地掐到修翎胳膊上的肉裏。


    修翎不吭聲,修翎流淚了,修翎心裏像貓抓一般,修翎把自己變成一具死屍,從而把男人變成奸屍犯。


    遲勝愚雖然折騰得很生猛,卻是一次草草了事、十分糟糕的做愛。準確地說,糟蹋了一次好端端的做愛機會。女人沒有感受到幸福,反而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厭惡感,男人也很沮喪,仿佛打了一次敗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失敗感。完事以後,兩個人背靠背喘了半天粗氣,好長時間緩不過勁兒來。


    “翎子,對不起。”


    “哼!”


    “翎子,你今天晚上別走了。”


    “哼哼!”


    “翎子,真的別走了,你走了我會很難受的。”


    “哼哼,哼!”


    這是他們後來的對話。修翎用鄙夷和冷笑回敬了遲勝愚,找回一點點兒女人的尊嚴。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修翎應男人請求留下來過夜,等心情平緩下來了,她問遲勝愚。


    “有一點兒。”


    “為什麽呢?”


    “我也說不清為什麽,反正覺得鬱悶,仔細想想也沒有人得罪我。”


    “更年期?男人也有更年期,你這年齡差不多了。”


    “瞎扯。”


    “要麽是工作壓力太大,要麽是你這人太爭強好勝。祁北集團你是一把手,相當於土皇帝,太強大難免會有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何況強極則辱,慧極必傷,太盛氣淩人、太聰明也不見得是好事。”修翎說完了有點兒後悔,這種話也就是在被窩裏可以說說,平常這樣對他講話,會被認為是冒犯。


    “你說得對。高處不勝寒,高處不勝寒哪!”遲勝愚沒有任何責怪修翎的意思,反而表示讚同她的話。


    “其實,要叫我說,雖然說集團的事情你都能做主,但不見得時時事事都要你說了算。有時候圓融一些,於大家都好,你也可能更有主動權。”修翎字斟句酌,好像要奉勸遲勝愚什麽。


    “你能不能說得具體些,比方說我在哪些方麵可以妥協,可以圓融一些?”遲勝愚方才經過一番發泄式的性事活動,心情比修翎剛來時和緩多了,這時候他願意和這位情人兼下屬平等地探討問題。


    “勝愚,你平時太厲害了,盛氣淩人,不要說別人,我在你麵前也不敢講話。一個人怎麽能事事正確、時時正確、處處正確呢?哪怕你都正確,也不妨多聽聽別人的意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呀。”


    “嗬嗬,難得翎子給我上政治課。說吧,把你想說的一股腦兒說出來,也許對我是個幫助。”遲勝愚態度空前地好。


    “我舉個例子吧,比方說集團要不要招工。最近我在下麵聽到不少老百姓的呼聲,其中有一次做韓式汗蒸,隔著一道布簾聽見兩個女人議論。對於那些子女就業難的家庭,甚至包括孩子還在上中學但已經預感到就業壓力的家庭,能不能給他們的子女提供就業機會,真是天大的事情。祁北市地方小,又相對封閉,哪怕找個最簡單的、出力氣的活兒都不容易,社會底層真的有一部分人生活得很艱難。那天我聽到布簾子另一邊一個中學女教師說她的孩子在上海打工買不起房,完全是實情,我還聽她說他哥哥家兩個男孩兒,都是咱們集團技校畢業或肄業的學生,大的已經結婚生子,隻能幹臨時工,窮得媳婦都到洗頭房客串小姐去了,你說說這有多可憐!小的據說在廠子當保安,為保衛集體財產落下殘疾,腿瘸了,還找不到工作。這兩個男孩兒的爸爸是咱們集團的退休老工人,聽起來挺讓人同情。”修翎說。


    “女人就是心軟。你說的這種情況,完全是因為他家兩個孩子不好好上學,假如能考上外麵的重點大學,就業的機會和門路就會多得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勝劣汰不僅是自然界的法則,也是人類社會的法則,怨就怨他們的孩子素質不行,家庭教育也不行,誰也幫不了他們。”遲勝愚說。


    “可是,咱們生產一線幹活的工人目前正處在青黃不接的時期,各個二級廠礦領導見了我都叫苦連天,說我們人力資源部不給他們解決勞動力缺乏的問題。他們明知在我跟前說了沒有用,但大家都不敢找你去說。我想這種情況你大概也掌握一些,如果不及時招收一批一線操作工,這種矛盾會越來越尖銳。生產一線幹活兒的工人其實不需要高深的文化,技校、職高畢業足夠了,招收一批又何妨?”修翎今天大概沒有任何思想顧慮,把平時在遲董麵前不敢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生產一線操作工是有點兒緊張,但還沒有到非招工不可的程度。祁北集團的勞動生產率和國外先進的現代化企業相比仍然處於落後狀態,這方麵大有潛力可挖,我們需要繼續強化管理,讓每個一線操作工發揮更大的作用。退一步說,即使哪天到了非招工不行的程度,我也寧願招文化程度高的,文化程度越高,說明個人素質越高。現在大學本科甚至研究生找不到工作的大有人在,祁北集團這樣的國有企業插起招軍旗,根本不愁沒人來。中國什麽都缺,唯獨不缺勞動力。”


    “其實要論幹活兒,學曆高的不見得比學曆低的強,一線工人更需要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健壯的體格。”


    “翎子,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但目前我還是沒有招工的考慮。”


    “其實招工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就是緩和祁北集團員工和離退休人員與你遲董事長的對立情緒。你不知道,不管通過什麽渠道聽見有人罵你,我心裏都不是滋味。”


    “罵就讓他們罵去,能罵得我身上掉一塊肉?那些離退休的老家夥們什麽素質,就憑他們那樣拙劣的鬧法,我會怕他們?既然已經落下罵名,大不了接著被罵,沒什麽了不起。我在祁北集團的日子看來也要一天天數著過了,這時候再讓我來討好那些反對我的人,根本沒必要。”遲勝愚說。


    “你在祁北集團的日子怎麽就要數天天了?你不照樣是董事長嗎?”修翎不解。


    “修翎同誌,平時看你挺聰明,怎麽連這麽點兒事情都看不明白呢?省上派一個新總經理是什麽意思?明明白白是要分散我的權力,下一步就該考慮將我遲勝愚調離祁北集團了,能不能順順利利從這裏拔出腳來都是問題。所以說,這時候我不是考慮什麽招工不招工,而是需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做該做的事情,起碼要留下一條順利撤出的通道。”


    “你可別說這是最後的瘋狂,聽起來挺害怕的。”


    “你說最後的瘋狂也對,但我是被逼的。我倒想問問,假如我遲勝愚在祁北集團的日子沒幾天了,你準備怎麽辦?”


    “我還真沒有好好想。不過你要走的話,我會很痛苦。”修翎說。


    “我的翎子女士,你怎麽像個小姑娘一樣幼稚?扮純情吧?都什麽時候了,我不是開玩笑。”


    “我也不是開玩笑。”修翎有點兒惶惑。


    “幹脆我給你一個建議,認真考慮一下移居國外。”


    “移居?還要到國外?”


    “是的。我的年齡距離退休不遠,將來我一家人都會在美國或者澳洲生活,你要是能移居國外,將來我們也許還有見麵的機會。”


    修翎聽了遲勝愚的話,低頭沉思半天,然後說;“勝愚,也許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移居國外。再說,人年輕時候無論怎樣闖蕩,幹出多大的事業,到老了難免都要回歸家庭和親情,將來我們還能不能見麵有什麽要緊?你剛才說我扮純情,其實我很現實。你將來和老婆孩子在海外過幸福生活,還能想起我?我的女兒學習還可以,假如將來她要上大學,願意到國外去留學,我會尊重和支持孩子的選擇,但也並不意味著我向往外國的生活。就目前的情況而言,即使我女兒長大要去國外留學,我憑薪金,也可以給她提供支持。至於我自己,真不願意背井離鄉,到了國外人生地不熟,生活習慣啥的都和現在有很大差異,語言還要重新學習——上大學學的那點兒英語早忘得差不多了。”


    聽了修翎一番話,遲勝愚心中暗歎,有句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更何況情人乎?就目前他和修翎女士的熱乎勁兒來說,就這幾年他一人獨居祁北市修翎是他唯一的女人來說,兩人之間似乎有真感情,可是聽聽修翎方才的一番真情表白,你又很難肯定雙方沒有逢場作戲的成分。無論官場還是生意場,人和人之間隻有相互利用的關係或者幹脆隻有交易,男女之間難道也如此?更多的時候修翎對我遲勝愚是真情流露而不是逢場作戲,剛才說她扮純情隻不過是開玩笑,我對她何嚐不是如此?也許人各有誌不能強勉,出國不出國並不能成為我和她之間感情的試金石。盡管如此,從今往後,還是把這份感情看淡一些吧,無論如何,情人沒有老婆孩子重要。


    “翎子,你還是回去睡吧。在這兒留宿,這一晚上你我都睡不好,明天上班沒精神。”遲勝愚對修翎說。


    “幾點了,你趕我走?”


    “遲點兒早點兒有什麽關係?大街上出租車通宵都有。”


    “你……”


    修翎從遲勝愚那裏出來,感覺到大街上的寒意,地處西部大漠戈壁地區的祁北市晝夜溫差很大。


    其實,不光身體,她的內心也感覺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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