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成用家信把家中的變故告知了大兒子向武備,可小兒子向有備還不知道他的祖父向喜已經過世,他剛從失去姑姑的悲痛中走出來。最近,勝利的消息多,戰役也多,後方醫院就格外忙碌。


    代安的據點被攻克,後方醫院現在住代安。代安是個大鎮,縱橫的街道和胡同使有備走起來都犯糊塗。有條街上盡是店鋪,集廟上有的東西,店鋪裏都有。飯館也不再是茂盛店的燴餅和糊湯,招牌上寫著黃燜肉,紅燜肉;黃燜雞,紅燜雞。有備想,兆州城也不過如此吧。每天,他在代安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到各家為傷員打針換藥,攻打代安負傷的戰士分住在群眾家中。現在的有備常常覺得自己的醫術很熟練,個子長得也很高。


    有一天,有備背著藥箱正要出門為傷員換藥,董醫助來了,她叫住有備說:“有備,別去了,咱倆另有任務。換藥的事我已經安排了別人。”有備放下藥箱看看小董,小董已經穿戴整齊,新發的灰軍裝上係著皮帶,綁腿也打得很漂亮。她把一頂新軍帽提在手裏悠來悠去地扇汗,一頭清潔的短發搖晃著,正是要出門的樣子。醫院的人不比戰鬥部隊,平時不打綁腿,隻待出門時才把綁腿打起來。有備放下藥箱,問小董他們到哪裏,執行什麽任務。小董說,到柏舍。昨天柏舍的據點也被攻克了,據點上有一批藥品讓他們去取。


    有備願意和小董出門,遇到單獨和小董出門時,更有說不出的喜悅。和小董的幾年相處,有備隻覺得他和小董已是知己。他有時覺得小董像姑姑,有時覺得小董像姐姐,有時又覺得她既不是姑姑也不是姐姐,是什麽,他很糊塗。八路軍之間不時興說朋友,不似和日本人鬆山愧多。不然,也許他又會想到朋友兩個字。


    有備放下藥箱,學著小董的樣子也穿好軍裝,打上綁腿。打上綁腿的有備覺得自己又高了許多。當他們走出代安,走上去柏舍的沙土小道時,有備突然發現,他已經高過了小董。小董也感覺到快速成長的有備,笑著說:“有備,你別在高處走了,你站在高處顯得我更矮。”說著一邁腿,邁上高處,指示有備到低處去走。有備知趣地從高處邁到低處,現在小董和有備一樣高了。小董又說:“先前醫院在你家大西屋住時,你才那麽矮,這兩年你長了準有一頭。”有備低著頭,踢著道溝裏的細土說:“長……那麽快有什麽用,還不如多長點技術呢。”小董說:“你進步可不慢,抗戰一勝利,我就該給你申請醫助了。”


    小董要為有備申請醫助,倒沒有引起有備多大興趣。她看出了有備的心思,又說:“也許你還有別的想法,我看你受鬆山槐多的影響不淺。其實畫畫也不錯,我學都學不會,連個解剖圖都畫不正確。”有備還是沒有說話。他是在想,他對美術的興趣也不完全是受鬆山槐多的影響,自己從小就喜歡,和鬆山槐多不過是巧遇。勝利以後的事離他還遠,當醫助和學畫畫他還得好好想想。眼下他是要和小董到柏舍去取藥。想到這兒,他突如其來地問小董:“哎,小董,德國的藥強還是日本藥強?”小董也就自然而然地隨著有備的話題轉到了藥上,說:“也得看什麽藥。德國造的藥有曆史,有名的廠子多,像拜爾藥廠,可做了不少好藥。日本呢,這些年也研製了不少新藥,他們把磺胺就分成了幾大類。目前磺胺在消炎藥裏當屬權威。”小董和有備說了一會子藥,又說起那天冀中群眾劇社來代安演戲的事。群眾劇社演了一出《過光景》的戲戲裏有個老漢,演老漢的是個兆州人,在台上說話還帶著兆州腔。小董學著那老漢說:“甕裏莫(沒)米,缸裏莫(沒)麵。”兆州人把“沒”念“莫”。有備覺得說兆州話並沒有什麽奇怪,隻是那老漢一上台就不應該再說話了。他們還說到那個老漢的閨女在台上挑水,水筲裏真有水。那個閨女在台上挑著兩筲水一扭一扭地唱,不小心把水灑了一戲台。小董說,這就不如挑兩隻空筲,台下又看不見。有備倒覺得,筲裏有水和沒水看起來不大一樣,挑著空筲一看就是假裝的。他的意思是,演戲也得真實。


    不愛說話的有備和小董說了一路話,不知不覺就到了柏舍。柏舍的據點昨天被攻克後,到現在炮樓還冒著煙。院裏有救火的,也有清點戰利品的。有個腰裏別著手槍的幹部看見小董和有備,知道是醫院來了人,就把他們領進一間屋子介紹說,這屋子先前就是個日軍的小醫院,方圓幾十裏的日偽軍都到這兒來治傷治病。敵人逃跑後,扔下了這批藥品。小董發現原來這屋子本是一間小藥房,藥品在藥架和桌子上零亂地堆放著。她和有備開始清點、辨認。敢情這藥房裏除了外科常用藥,竟還有他們在路上說過的磺胺,外用和內服的都有,均為日本製造。磺胺是後方醫院急需的藥品,這當是戰地外科的救命之藥。他們把磺胺挑揀出來,又撿了些其他藥品,用兩個被單包成兩個包袱。小董掂掂分量說:“就這些吧,都是最有用的,再多咱倆也背不動了。”他們背上包袱,告別了當事人,出了村往回走。小董對有備說:“那一次要是有磺胺,那個戰士不一定被截肢。當時什麽消炎藥都沒有。”有備知道小董說的那次就是在他家大西屋,那個戰士被截肢的事。戰士的一條腿被截下,他和小董把腿抬出去埋了。


    出了柏舍,太陽已落山。兩人這才想到,從上午離開代安到現在,連飯都沒吃一頓。加上天氣炎熱,兩人的衣服都已濕透。背著大包袱走路,就更感勞累。小董對有備說:“有備,咱倆真有點高興過頭了,讓這點磺胺給鬧的,連飯都忘了吃。這磺胺雖好,可當不了飯吃。”有備說:“餓是小事,就是渴。”小董說:“又餓,又渴,又累,咱們得休息一會兒。前邊的村子是常營村,咱趕到常營吧。”有備說:“頂多還有三裏地。”


    有備和小董來到常營,天已擦黑。他們對這個村子不陌生,他們都來這個村子出過診。進了村,他們找到靠近村外的一個抗屬大娘家。這位大娘隻身一人過日子,兒子當八路,閨女過了門,老伴已去世。家裏不寬綽,隻有兩間屋,大娘住一大間,有盤大炕;還有一間放柴草的小屋有盤小炕。大娘一看來了兩個穿軍裝的八路也不奇怪,把小董和有備讓進屋,不說二話就燒水做飯。小董也不客氣,挽起袖子給大娘打下手。他們在大娘家喝足了水,吃飽了飯,當他們背起包袱要出門趕路時,大娘卻提醒他們說,現在天色已晚,雖說有月亮,夜間走路還是不太平。敵人的據點雖然一個個被端了,有些零零散散的偽軍,專等晚上出來活動。再說,往東走就是梨樹趟子,前幾天就有一個區幹部在梨樹趟子裏被殺害。大娘勸他們住一夜,天明再走。


    正要出門的小董覺得大娘的話有道理,就自作主張對有備說:“還真不能大意,咱住下吧。”說著就又返回屋裏。他們解下身上的包袱,大娘開始給他們點燈掃炕。


    大娘把一盞燈放在燈牆上,夠過笤帚把炕掃淨,又對他們說炕角有被單,讓他們自己拽。大娘說完就要出門,小董方才明白大娘是要把這條大炕留給她和有備這一男一女。其實八路在行軍中常有男女同誌同宿一間屋子的事,戰時的一切非常都屬正常。可是麵對這條大炕,小董和有備還是願意留下大娘和他們同宿。小董挽留大娘,大娘卻說,醫院人愛幹淨,她自己常常不洗涮,她自有睡處。大娘又告訴小董,院裏有水缸,水缸旁邊有洗臉盆,讓他們洗涮。說完就閃出屋去。小董留不住大娘,和有備在水缸旁邊簡單洗涮後,先回屋上了炕。她跪在炕上找被單,原來被單也隻有一條。她猜想也許這是大娘的疏忽,也許大娘家就沒有第二條,便又想到戰時的一切非常都屬正常。她把一團被單扔到炕的正中。


    小董在炕上找被單,有備隻在炕下站著。小董說:“有備,快上來吧,這樣睡也不是頭一次。”有備說:“先前人……多。”他的意思是說,先前他們行軍住宿,男女同住的事有過,可那是全醫院的人擠在一起睡,而今晚隻他和小董兩個人。小董見有備不上炕又說:“算啦,人多人少還不都一樣,都怪環境殘酷的過,還講什麽條件。講這講那咱們都別睡了。”她再次招呼有備上炕,有備才一邁腿上了炕。他光著腳在炕上一站立,腦袋幾乎頂到了檁梁。小董這才覺出這有備真是個大男人了,心想我還老把他當成從前笨花那個孩子。


    小董在被單的這一廂盤腿坐下,有備也屈腿坐在被單的那一廂,他們當中隔著那團紫花被單。一時間兩人無話,一盞油燈在燈牆上著的很旺,劈劈啪啪地爆著燈花。兩個人的影子撲散到炕上,又撲散到牆上。他們看著炕上牆上的影子,都覺得說了一天的話,話好像都說完了,再開口誰也不知道將是怎樣的一個話題。小董在想,有備也在想。


    小董對有備說:“有備,咱睡吧。”


    有備說:“睡吧。”


    可兩人還是坐著不動。


    又過了一會兒,小董問有備:“有備,你說咱粗睡還是細睡?”


    冀中這一帶人誰都懂得粗睡和細睡的區別:粗睡是和衣而臥,細睡是要把衣服脫光。


    這是個嚴肅的問題,有備也沒有作出回答。本來他是要說粗睡的,又覺得一天的勞累,隻有細睡才能解乏。可細睡……哪能呢。


    小董見有備不作回答,衝有備扭過頭,笑著說:“這樣吧,咱不討論了,也不強求一致。我先吹滅燈,剩下的事個人處理。我喊一二三,就吹燈。”小董說完喊了個一二三,吹了燈。


    黑暗籠罩起這屋子和炕,隻有窗紙很白。今晚月亮正圓,月亮正對著窗子照耀。有備隻聽見被單的那一邊小董的一陣窸窸窣窣,心想小董莫非要細睡?不可能。小董一定是粗睡,她窸窸窣窣是在解綁腿呢。有備也摸索著解下綁腿,解下綁腿才感到渾身的輕鬆。他和衣躺下來,開始找他那半邊被單。果然小董為他留出了屬於他的那半邊。有備抓著了被單,但沒有去蓋,一身衣服是可以頂被單的吧。他轉過身背衝著小董閉住眼,他想忘掉身後粗睡或者細睡的小董,隻有忘掉小董他才能夠入睡。剛才他在小董麵前竭力裝著對這盤炕的平靜和無所謂,都是裝的。其實從他知道大娘留給他和小董一盤大炕那時起,他就不平靜了,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身上一陣陣冒著汗。小董是個女的。


    有備想忘掉身後的小董,小董卻又在黑暗裏說話了,她說:“有備,你小時候玩過‘過家家’嗎?”


    有備說:“也玩。”


    小董問:“你裝過新女婿沒有?”


    有備說:“也裝。”


    小董又問:“你會作揖嗎?”


    有備不回答。有備不回答是因為他覺得作揖最難,而新女婿首先要會作揖。那些十字披紅雙插花的新女婿,穿著不隨身的長袍馬褂,逢見鄉親,把手一抱,拳頭舉過頭頂,腰也跟著彎下來。隨著腰的直起,抱著拳的手再自然下垂。有備覺得這個動作最難。兒時他就背著家人做過演練,卻沒有一次成功。


    有備沒有回答,小董已經在黑暗中打起了小呼嚕。有備聽見小董的呼嚕,反倒把閉著的眼睜開了。他再看這黑屋子時,剛才的黑暗不見了,他看清了屋裏的一切。有備小時候就知道,人在黑暗中閉一會兒眼,再睜眼時就能看見黑暗裏的一切。有備用這一知識,經常為自己設置一些舉動。秀芝讓他到黑屋子裏去拿東西,囑咐他先點上燈,他偏不點。他在黑暗中緊閉一會兒眼,再睜開時就能看見他要拿的東西。向家有個很深的山藥窖,秀芝就讓他下窖拿山藥。他剛下去時窖裏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沉住氣,閉一會兒眼,再睜開時大塊小塊的山藥就能分清了。後來抗日了,村裏有了地道。有備能在地道裏不點燈,熟練地四處穿行。來醫院後,有備問小董這是什麽道理,小董告訴他,這是人的瞳孔能放大能縮小的緣故。人在黑暗中閉眼的過程便是瞳孔的放大過程,隻有瞳孔放大了才能看見黑暗中的一切。貓和貓頭鷹晚上能看清周圍,都是因為瞳孔的放大。


    現在有備的瞳孔放大了,他看清了屋子看清了炕,月光透過窗紙把光明鋪了一炕。有備還是想著一件事:小董是粗睡還是細睡。他把小董的粗睡和細睡在腦子裏不停地作著轉換,還是得不出結論,便很想轉過身去看看。小董近在咫尺,屋子又是這樣明亮。有備朝小董轉過身,他看見了小董,結論也有了,原來小董是細睡的。一縷月光正照在小董光著的肩膀上,被單隻潦草地遮著胸。她的頭發撲散了一枕頭,打著呼嚕睡得很香。有備連忙又把身子調轉過去,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不光明。這時就聽小董翻了一個身,一條胳膊衝有備甩過來,胳膊拍在炕席上,拍得很重。這使已經轉過身去的有備又生出要看看小董的念頭,他再次轉過身來看小董,原來小董的翻身把她自己翻成了個“光屁溜兒”。她斜趴在炕上,被單讓她揉搓在身子底下。她那早已發育成熟的臀部,鼓繃繃的像兩座放光的小山。有備的心一陣猛跳,他背過身去決心遠離這兩座放光的鼓繃繃的小山。但睡眠離他越來越遠了,他覺得身上的大汗正浸透著他的軍裝,緊閉著的眼皮跳動不止。他想,也許這就叫心驚肉跳吧。


    經過一陣心驚肉跳的有備,還是決心要“遠離”背後的小董。這就要去想點別的,他打算想點小時候的事,想想笨花的莊稼,笨花的樹和葦坑,想想坑裏的小夥伴們。誰知一想到小夥伴,耳邊又出現了小夥伴們對男人和女人的議論。笨花有個叫“酥瓜”的大孩子,長得真像個酥瓜,長腦袋,長脖子,長身子,連襠裏的小雞也偏長。他點子多,故事多,說看見過不少男女的事。酥瓜見識多,在孩子群裏就要拔尖領先,為此他編排一些要占先的計謀。比如他在團夥裏搞“桃園結義”。要產生劉、關、張。方法是他喊一二三,大家一齊往葦坑跑,誰先跑到葦坑就是劉備,第二名是關羽,第三名是張飛。酥瓜跑第一是有把握的,他跑了第一當了劉備,接著關羽和張飛也產生了。但是過後並沒有人管酥瓜叫劉大哥,還是叫他酥瓜。那時有備也跟這跑過,他跑在最後。跑在最後的有備總是接受這個“三結義”陣營的吸引,逢到他和父親向文成不對付時,就來投奔酥瓜。酥瓜也不轟趕他,他就跟著桃園結義的兄弟鑽葦坑,鑽莊稼地,聽酥瓜講男女的故事。酥瓜隨便出個題目讓大家猜,就能難倒大家。他說,新婚的男女上了炕,“辦事”之前誰先說話?有人說男的先說話,有人說女的先說話。大家一陣七嘴八舌,還沒有掙出結果,酥瓜又有了新問題。他說,男的先說,說什麽?女的先說,說什麽?那時有備還小,這問題引不起他的興趣。如今當他回想起兒時聽見的這個問題時,便覺得這問題實在難以回答。他不由自主地拿自己和身後的小董打起了比方……這該怎麽說呢?


    有備覺得很對不起小董,這故事不知為什麽又牽連到了小董。唉,去他的小夥伴吧!去他的酥瓜吧!有備一邊再次暗下決心不去胡思亂想,卻又想起了更具體的男女故事。男女故事他聽過一些,也不是專門為了聽而聽,是他和酥瓜接觸的不經意。後來小董教他生理學,他才知道酥瓜的故事有些符合男女生理,有些並不符合男女生理。現在這些符合男女生理還是不符合男女生理的故事一個個地都浮現出來,那故事有頭有尾,頑固地在有備眼前展現:


    從前有個男人和女人大白天要辦事,就對炕下的兒子說:“街上有個耍猴的,快去看吧,給你兩毛錢……”去他的吧!有備心裏說。


    從前有個女的自己睡,有個男人從窗戶裏爬進來就要……去他的吧!有備心裏說。


    從前有個賣杏的從一個破窗戶前路過,聽見窗戶裏一男一女正辦事……去他的吧!有備心裏說。


    從前有個新媳婦,嫁了個傻女婿,晚上新媳婦等他來辦事,他不來,新媳婦聽見樹上喜鵲叫,就對傻女婿說:“你聽喜鵲說話哪,你猜喜鵲說什麽?”傻女婿說:“喳喳喳唄。”還是不來——是人都知道喜鵲說的是髒話。喜鵲有時報喜,有時也說人都說不出口的髒話。


    ……


    有備很為自己現在的思緒而苦惱,有備很為自己現在的思緒而上火。他想,我還不如就是那個傻女婿呢,不知辦事的傻女婿倒什麽也不想了。


    後來講故事的酥瓜也當了八路軍,在軍區三縱隊,呂正操直接領導著三縱隊。前不久三縱隊在獻縣開了一個慶功會,有備看見酥瓜也站在台上,戴著大紅花。報告人說,酥瓜在河間的一次伏擊戰中,一個人用刺刀挑死三個日本兵,還抓獲了幾個俘虜。會後有備在台下見到酥瓜,酥瓜說,他抓的俘虜中還有日本娘們兒,他真想看看日本娘們兒那地方什麽樣兒,日本娘們兒的衣裳肥,一掀就能看見。可惜日本娘們兒很快就被押解走了,酥瓜覺得很惋惜。酥瓜還說,先前他說看過這個那個,其實他什麽也沒看見過,他那些故事都是聽西貝耳片講的。


    炕上的小董又翻了一個身,猛然坐了起來。她發現了自己細睡的姿勢吧,也有些不好意思。瞳孔放大後的小董也看見大炕很亮,她坐了一會兒,審視了一會兒自己,又審視了一會兒那一廂粗睡的有備,便又悄悄地躺下來。有備知道,小董又拽起了擠壓在身下的被單。


    天總算亮了,有備先跳下炕,在院裏的水缸前洗臉,故意把動靜鬧得很大。他是為了告訴小董,我可起來了,給你留出時間,你好穿上衣服呀。


    小董來到院裏,也在水缸前舀水洗了臉。她看見有備什麽也不說,不說也不笑。


    他們吃了大娘的餅子喝了大娘的粥,又扛起包袱上了路。這村離代安有二十裏。


    走在路上,有備隻覺得天旋地轉,粗睡了一夜的他實在沒有休息過來。小董看著走得東倒西歪的有備說:“有備,其實你還不如細睡呢,細睡解乏。也怪我沒有要求你。”小董扛個大包袱在道溝裏跳上跳下,她是解了乏的。


    有備不說話,無意中又掃見小董那正在顫動著的臀部——小山一樣。他決心用生理解剖學的眼光去想那小山。解剖學上寫著:臀部有兩塊很發達的臀大肌,對維持身體立直起重要作用,臀大肌的外上方常作為肌肉注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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