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看電視上轉播京劇票友大賽,一位年輕的女士演唱了程派名劇《春閨夢》選段,那遊絲腔宛轉幽咽,甚有韻味,主持人問她跟誰學的?她說並沒有人教她,隻是有盤磁帶,反複聽,來回吟,也就唱下來了。主持人表示吃驚,這樣的流派唱腔,如此吃重的唱段,居然靠聽磁帶便駕馭下來了,問她成功的訣竅是什麽?她微笑道:“因為喜歡。”


    我們生命的意義之一,是審美。這一點常被不少人忽略。不管你發了多大的財,如果始


    終不能自覺地享受審美的快樂,那你的人生就存在著重大的缺陷。而真正的審美境界,是無功利性的。那位演唱《春閨夢》選段的票友,雖然參加了大賽,上了電視,並且能與當紅的專業演員同台演唱了另一程派名劇《荒山淚》的選段,得了獎項,博了掌聲,但除了她的親友鄰裏同事,大概不會有多少看電視的人會記住她的姓名。“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事過境遷之後,她多半還是回到其生活的常態中,繼續作為一個業餘愛好者去親近京劇。一位專業京劇演員對我說,她很羨慕這樣的票友,因為完全是出於心裏喜歡而親近京劇,她自己呢,當然也喜歡這一行,但麵對票房的不景氣、評獎評職稱的壓力、改行去演電視劇的同科者的躥紅、為適宜旅遊者獵奇眼光不得不參與的膚淺演出……便往往弄得沒了喜歡,隻有厭倦與煩怨。


    能把自己的本職與喜歡融為一體的人,是大福氣人。但一般來說,本職裏麵總難免功利當頭,說高點是社會責任,說低點是養家糊口,即使不名利熏心,總不能不計投入回報,恐怕很難一味地隻是審美愉悅。因此,在本職以外,開拓一片無功利因素的業餘愛好空間,便成為我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了。但一般人的業餘愛好,還隻停留在健體養生、調節心理的層麵上,還不懂得通過審美的生命體驗,去獲得大喜歡、大自在。


    我郊區的書房,離北京東北部的溫榆河中遊不遠,趁著秋高氣爽,我去那還有些野趣的河邊,畫了不少水彩寫生。我沒受過有關的專業訓練,談不上畫技,全是率性而為,但畫時覺得通體舒泰,仿佛溫榆河邊那些拂地的柳絲、搖曳的蘆花、密集的紅蓼……全都在跟我竊竊私語;畫完回去把一幅幅還沒幹透的水彩畫隨意擺放在書房各處,在音響播放的愛曲中仔細欣賞,自得其樂,如翔雲霄。


    昨天看電視,偶然看到上海衛視的一部記錄片,介紹一群平均年齡50歲左右的婦女,多半是些退休與下崗的職工,她們組織了一個舞蹈隊,請了一位舞蹈教師,是個30多歲的男子,這位舞蹈教師並非科班出身,也沒有專業演出經驗,原是一家食品店裏負責水果專櫃的售貨員,他因為喜歡舞蹈,自己照著電視裏的舞蹈節目和有關錄像帶,對著家裏的穿衣鏡模仿揣摩,居然不僅能跳人家演出過的舞蹈,還能編出一些舞蹈,教給那一群婦女,她們都感謝那比她們都年輕的男老師,令她們圓了青少年時代的夢;現在那舞蹈教師就靠她們集資付予的不算多的酬金維持生活,那是一種清貧而有尊嚴的生活,從鏡頭上可以看出,他滿臉滿心喜歡。於是我想,我之於繪畫,與他之於舞蹈一樣,都沒有科班賦予的基本功,但因為實在喜歡,所以也許畫出的跳出的畢竟就脫出了匠藝而蘊涵了純真,與那聽錄音帶而唱下了《春閨夢》的女子的聲腔一樣,自得其樂而外,也能給別人些許快樂。


    於是我決心趁秋色斑斕,再畫些溫榆河景色,哪天約幾位至好到鄉村書房小聚,開個私家畫展悅己娛人。在河邊我遇到一位散步的離休幹部,他采了朵銀色的小花插在茄克衫胸兜裏,我問他:“您采的花兒叫什麽名兒?”他笑得臉上的皺紋也仿佛一朵風中的花,回答我說:“這朵花兒麽……就管它叫喜歡吧!”難得喜歡!你心上有這麽朵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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