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懷春風得意,沈寶楨這一次真是夠義氣,旗昌輪船就這麽乖乖地被招商局收購了,盛宣懷功莫大焉。


    沈寶楨調任兩江總督以來,促成了大清王朝有史以來最大的國際並購案,為奪回中國航運權立下了不世奇功。當看到招商局並購旗昌的草約,沈寶楨捋了捋胡須,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油然感歎到:“為千百年來創見之事。”激動之餘,沈總督沈中堂立即上奏皇帝給西宮太後,決定籌撥江蘇藩司糧道及江海關庫銀五十萬兩、江浙籌撥二十萬兩、江西籌撥二十萬兩、湖北籌撥十萬兩。沈寶楨的折子一送達光緒皇帝的案頭,李鴻章就跟小皇帝光緒說,皇上,這是亙古未有的大並購,也是我大清半個世紀一來第一次通過商業手段戰勝洋人的商場之戰,隻要我們政府支持了招商局這一筆銀子,我們的航運權就回來了。坐在皇帝龍椅背後,隔著簾子的西宮太後輕輕地咳嗽了一下,小光緒差點尿都嚇出來了,趕緊按照之前西宮太後叮囑的那樣,有模有樣的說:“準奏。”


    元月十五日一大早,唐廷樞、徐潤、盛宣懷三人就早早地來到了招商局辦公室,三人相互道了早安之後就開始神侃。侃著侃著,忽然聽到窗外有人在報名貼,秋試解元公到,盛宣懷一聽這話悲從心起,從1866年應童子試到現在已經考了十年,次次都是名落孫山。其父盛康跟李鴻章曾是科考聯誼,沒想到自己作為盛家的大公子卻不能起到表率作用。在煙台被李鴻章訓斥一頓之後,盛宣懷到了湖北的武穴,一直希望通過仕途走進官場的盛宣懷決定回老家江蘇武進參加秋試,沒想到依然是名落孫山,一直跟隨李鴻章這樣科舉仕途出生,又經曆馬上硝煙戰爭的中央領導人,盛宣懷一直內心惶惶,這也是中國變態高考製度八股取士的魅力,上千年的曆史證明,農民是王朝顛覆的導火索,但是真正顛覆王朝的還是那些爬格子的讀書人,要想將讀書人的注意力引開,讓所有的讀書人心中都有一個夢想,那就是高考科舉,走入官場,才有機會走進權利核心。最王八蛋的皇帝將讀書人軟禁在了八股之中,再也不用擔心讀書人嚷嚷,盛宣懷亦不能免俗,對在西方文明摧殘下的八股科舉依然趨之若鶩。唐廷樞是看出來了,拍了拍盛宣懷的肩膀:“杏蓀呀,你看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嘛,那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除了科舉,我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作,同樣也是為朝廷爭光,為子孫造福嘛。”


    說話間,旗昌輪船東家旗昌洋行將股東大會決議的合同送過來了。盛宣懷一看就火了:“他媽的這些洋鬼子欺人太甚。”唐廷樞趕緊接過旗昌洋行的股東會決議合同,合同除了旗昌洋行自行規定了招商局的付款時間,還重點羅列了幾條:招商局隻有付清欠款後才對輪船設備等財產擁有所有權;招商局必須接納旗昌的海事監管人員;招商局並購旗昌後,仍需遵照十年前(1867年)旗昌與怡和、瓊記、省港澳等洋行的協議辦事,不得利用所購的旗昌船隻形式南洋航線或省港澳航線。一向精通英文的唐廷樞被旗昌洋行的這一流氓條件也給氣得兩眼直冒綠光,這簡直就是對招商局的運營主權跟獨立地位的褻瀆,留下旗昌的海事監管人員,那招商局還能管理嗎?一旦中美雙方管理人員發生爭執,美方人員開槍打死了招商局員工,到時候可能雲南教案的悲劇就要重演,李鴻章大人又要去給美國人裝孫子,這事肯定不能這樣長久下去。還有旗昌跟怡和他們的協議那是並購之前的,招商局收購之後此前的船隻都變換了主人,這坎能亨真他媽操蛋,企圖想通過出售自己的產業的機會還要插手中國的航運業,用心是多麽的險惡,洋鬼子這一條有點讓招商局自己惡心自己,這豈不是戲耍大清王朝嗎?這樣的合同一旦上奏,唐廷樞想著想著,渾身一顫。


    這份折子先送到了李鴻章的案頭,李鴻章一看,洋鬼子來這麽一招,不是讓招商局自己跟自己打仗嗎?旗昌跟怡和簽訂的合同是有期限的,這個好辦。洋鬼子硬塞進來的海事監管人員,這玩意兒很燙手,不能留,但是全部拒絕旗昌肯定要跳起來,也得想個折衷的辦法。徐潤是在洋行裏麵混出來的暴發戶,對洋人的脾氣秉性摸的比較透徹。“中堂大人,我們可以把餘款首期結帳日子改一改,到七月一日,過戶日子還是定在三月一日,用人方麵我們要在妥協中埋下伏筆,輪船的總管還是可以繼續雇用,其餘的什麽船長、副手一類的,我們實行試用製,這一條講清楚,不行的就讓其滾蛋,免得以後洋鬼子胡扯鬧事,至於跟怡和他們的合同,合同期滿我們就可以派船行走了。”李鴻章微微一笑:“雨之,你果然不愧是跟洋人打交道的,就這麽辦,旗昌現在是急著出手,如果我們這麽妥協的條件他都不能接收,那我們也就不要上趕著嘛。”


    三天後的元月18日,朝廷就準了李鴻章的奏折,同意收購旗昌。這期間有人又開始出來搞事,說這就是旗昌洋鬼子的一個詭計,以二百二十二萬兩的價格將木質船賣給招商局,旗昌他們是想用這部分資金去重新置辦新式鐵甲船,這樣一來旗昌不僅僅耗費了我們的大量銀子,又變現了廢舊資產,有了鐵甲船,旗昌如果再次聯手太古、怡和他們,我們的招商局就陷入被動,運費降低的情況下,還要掏出一大筆資金來維修收購過來的破船,否則我們就真的收了沒用的破難,讓旗昌武裝了新的裝備,這無疑於是作繭自縛。慈禧太後一聽,這些被李鴻章斥為雜音的推理也不是毫無道理,收購旗昌的資產可以說是耗盡了招商局的資金,也傾了大清的財力,旗昌如果拿了招商局的銀子卷土重來,那可就麻煩了。碼頭、貨棧什麽的,到時候旗昌勾結美國的軍方,尤其是南北戰爭結束之後,美國的軍人整天沒事賭錢泡妞的,讓美國人民很生氣,派到中國來打打仗,當初自己的兒子同治死都要泡妞,更何況這些美國大兵呢?一旦旗昌的老板在美國大兵那裏一忽悠,中國有大把的小腳花姑娘,那美國大兵還不流口水,比兔子跑得還快。這些餓狼一般的美國大兵往兵輪上那麽一站,屯在天津港,嚇唬嚇唬慈禧跟李鴻章,還是很管用的,碼頭貨棧還不是要有盡有,說不定還要賠數萬兩白花花的泡妞銀子呢。


    唐廷樞等人拿到了朝廷的批複,就按照事先商議的修改辦法將旗昌股東大會提交的修改合同進行了再次修改。生意人的動作就是快,旗昌很快就收到了招商局修訂後的合同文本,旗昌的股東們一看,結帳日期到是可以商量,這麽多洋鬼子變相被招商局給解雇了,安置這些人就是一個問題了。唐廷樞叼著大煙鬥笑眯眯地用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跟旗昌洋行的行主開導:“我說你們洋人別得寸進尺,現在也隻有我們招商局還收你們這些破爛,你看看人家太古,都是鐵甲船,哪像這些破木船,跑不了多久就要維修,當初我們的沙船就是因為維修費用太重無力承擔,我們才改用輪船的,就你們這些船,不停運你們虧的更多,風吹雨打的,停運那就爛起來更快了。”“唐先生聽我解釋,你們變相裁減了我們的海事監管人員,我們國家跟你們不一樣,我們得為這些員工的生計著想。”旗昌行主一見唐廷樞態度堅決,趕緊摸出一支粗大的雪茄,“唐先生,你這樣的大老板抽這個比較有派。”唐廷樞微微一笑:“謝謝,我抽這個習慣了,剛才說到人員問題,你們這些洋人把我們國家糟蹋成什麽樣了?大清的人也是人,現在我們買了你們的資產,還要將人員也給安置了?你就別蒙我了,在你們的國家,失業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也考慮了你們的難處,輪船總管我們留下,其餘的人先試用,這已經是很大的寬容了。”


    1877年2月8日是招商局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為了便於英國驗船官對招商局購買的旗昌輪船進行估值和檢驗,這一天中國駐英國公使郭嵩燾將旗昌提交的更名船隻報表向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匯報。維多利亞這個肥胖的洋女人瞅了瞅不遠處的郭嵩燾,傲慢的眼神裏全是不屑,嘴角露出一絲譏笑,這個東方男人就是在父老鄉親的唾罵聲中輾轉到我日不落大英帝國擔任大清王朝第一任外交使節的人?郭嵩燾從這個胖女人的眼睛裏看出了不屑,就是這個瘋子一般的變態女人,在1840年初,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小胖妞赤膊上陣,在英國議會上發表了著名的演說《為了大英帝國的利益》,號召英國的軍隊向中國人開戰。這一演說如同希特勒的二戰演說一般具有蠱動性,很快英國人的戰艦就開到了廣州珠江口,將鐵腕打破這個小胖妞推行的向中國傾銷鴉片換取白銀政策的老英雄林則徐圍在廣州城裏。眼前的這個胖女人僅僅用了幾個月時間,就將大清帝國至高無上的道光皇帝給搞得頭暈腦脹,林則徐遠貶新疆,割讓香港島,賠償白銀,開放通商口岸,這個胖女人還同時要求實施最惠國待遇,他娘的,為後來洋鬼子在中國為非作歹留下後患,大清王朝也為此付出了上萬兩的白銀。前不久,,李鴻章因雲南教案在煙台遭遇英國公使威妥瑪的鳥氣就是因為洋鬼子有最惠國待遇所以為非作歹造成的,而這背後真正的陰謀策劃者就是眼前這個歹毒的老寡婦,將侵略的觸角伸向了內地甚至帝國最西南的領地。郭嵩燾不想多看一眼這個女人傲慢的眼神,隻恨康熙乾隆這些王八蛋皇帝,將西方科學當成玩意兒在宮裏自己把玩,害得現在一條破船的估值都要英國人來搞,還用通報眼前這個禍害大清王朝的老娘們兒。


    維多利亞之前已經傾聽了情報部門的匯報,這一次招商局並購的旗昌輪船都是太古輪船之前就淘汰的木質船,無法跟太古輪船的鐵甲船競爭,加上招商局這一次並購不僅僅掏空了公司自己的家底,還通過大清朝廷四處籌集資金,並通過行政的手段為招商局募集商股,不過這一切不僅僅危害不到大英帝國的利益,相反給太古輪船帶來了一個絕佳掌控中國航運權的機會。維多利亞這個女人一生就是靠陰謀、收買、強權、先下手為強、武力攻占將英國推向了曆史的巔峰,從鴉片戰爭牛刀小試,將八旗老爺們道光皇帝搞得尊嚴全無,到1857年通過一場巧妙的陰謀獲得蘇伊士運河控股權,再到1877年將沙俄給趕出巴爾幹半島,這個女人不斷膨脹的霸權野心永遠得不到滿足。招商局並購旗昌輪船能夠帶給英國太古的機遇是隻要太古繼續跟招商局在價格方麵惡戰幾個月,就能拖垮這個靠著財政並購的看上去非常龐大的航運公司。情報部門的人還將大清王朝近年來反對造船,反對開設輪船招商局的情報告訴這個老寡婦,招商局拆借的財政款是要向政府支付利息,現在大清王朝跟俄國人打仗的銀子都是通過外資銀行拆借的,所以招商局的這一筆並購資金不得有任何閃失,隻要太古輪船動用一筆資金在招商局並購旗昌之後,繼續價格方麵血戰到底,大清王朝那些保守派就會出來找招商局的麻煩,招商局陷入內亂的時候,那些依附在招商局的中國資本將紛紛依附太古輪船,這樣一來強大的相反是太古輪船,這個時候中國航運業真正的控製人就是我們大英帝國的太古輪船,到時候太古輪船可以迅速提價挽回之前價格戰帶來的損失。維多利亞撓了撓頭皮,左宗棠在新疆跟阿古柏開戰,將沙俄勢力趕出新疆,這樣也符合大英帝國在中國的利益,同時又牽製住了沙俄的後方,現在大清王朝準備從東麵出擊給沙俄製造和解的條件,這正是大英帝國將沙俄趕出巴爾幹半島的好機會。而去年李鴻章說招商局並購旗昌看上去是大清王朝海運強盛了,事實上是旗昌輪船要金蟬脫殼回歸美國本土,美國佬滾回老家去了,通過這一次並購消耗了招商局所有潛在的動能,就讓招商局他們自己折騰去吧。


    醞釀著徹底搞垮招商局陰謀的維多利亞這一次非常痛快地就默許了旗昌輪船更名招商局提出來的名字。1877年2月12日,唐廷樞、徐潤、盛宣懷跟旗昌正東忽海在英國律師擔文的主持下簽訂了合同。沈寶楨承諾的政府財政撥款在3月1日之前全部到帳,3月1日這一天,旗昌產業正式過戶給招商局,那些依附旗昌的華商成了招商局的麾下,招商局的船舶總噸位一下子增加到三萬噸以上,為並購前的兩點五七倍,這一年招商局總噸位達到四百萬噸以上,占進出口中外船舶總噸位的百分之三十六還多,可以說招商局一下子就成了航運業的大胖子。《招商局第三屆帳略》也就相當於現在的財務報表中的附注中稱:旗昌如果另為洋商所並,則彼以生力軍與我相抗,年複一年,既不能製人,必至為人所製,前功盡棄,後患無窮。還有一句話意思差不多:旗昌合於他人,必樹敵旁撓,歸於本局,則事權劃一。這顯然是說招商局並購旗昌有利於航運權的回收以及航運價的議價能力提升,跟當初盛宣懷等人說服沈寶楨拆借政府官款的說辭大體一致。招商局並購旗昌之後,帝國為之歡呼,當時《申報》報道稱“從此中國涉江浮海之火船,半皆招商局旗幟”,沈寶楨也興奮地稱讚“裨益良多,是真轉弱為強之始,此後碼頭扼其要領,利權益有保握,此事關係中國收回利權之舉,有裨大局”,李鴻章也很興奮“為收回利權大計,於國計商情兩有裨助”。


    帝國在沸騰了,太古輪船的陰謀開始了。擁有江海輪各四艘的太古輪船終於要下狠手,從英國國內拆借了一百萬兩銀子,就是卯足勁兒要跟招商局肉搏,這個時候的招商局總盤子擴大了,每年卻要為官款以及欠款利息支付二十萬兩以上的銀子,財務壓力非常的大。太古輪船說實話腦子有點不好使,完全可以設計一個金融衍生品,將旗昌擁有的招商局債權接過來,然後逼迫招商局將辛辛苦苦弄到手的金利源碼頭等不動產抵押給太古,招商局一方麵要支付債權利息,一方麵要想用碼頭棧房,不好意思,交銀子吧,交銀子還要看我太古是否高興,這樣一來沒有碼頭棧房不動產的招商局又將受製於太古輪船,何必動用百萬資金進行血淋淋的價格戰,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價格戰是最見效果,這種殺跌三千,自損八百的行為也是最愚蠢的商戰策略,太古卻樂此不彼。上海到漢口每一百斤的運費才一錢銀子,上海到汕頭降到一分,這種簡直就是免費的策略讓招商局“負項累累,支柱萬難”,唐廷樞、徐潤這種唯利是圖的商人有點心髒受不了,有李鴻章、沈寶楨這樣的中央領導級別的靠山,還有官款一百萬兩在招商局,盛宣懷這個時候倒是真爺們兒了一把,桌子一拍:兄弟們,你們怕什麽?太古遠道而來這樣做就是自殺,我們好歹還有漕糧這些固定的政府業務,熬上個一年半載,熬不死他太古才怪。


    盛宣懷的底氣來至於李鴻章,李鴻章讓招商局堅持一兩年,等太古低頭認輸。曾國藩死後,李鴻章可以說就成了大清王朝的裱糊匠,除了新疆阿古柏戰爭外,帝國發生的大小事,隻要跟外國人相關,李鴻章都要出麵斡旋,還真有點奇怪,每次洋鬼子點名就要李鴻章去,不知道洋人認為李鴻章是軟蛋還是洋鬼子喜歡玉樹臨風的李鴻章呢?1876年8月,在天津撒歡還沒有撒夠的英國人居然將戰艦開到煙台,在別人大炮下談判,那簡直就是侮辱,還談什麽尊嚴?一直心靈受到洋鬼子摧殘的李鴻章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出惡氣的機會,戰場上咱不行,商場上老子都要搞死你英國佬,旗昌被我大清王朝給搞的舉手投降,被並購了,太古小樣兒這一次是送上門來,還擔心弄不死你才怪。唐廷樞徐潤有點坐不住了,沈寶楨也坐不住了,招商局現在可是拿著我們民營企業家跟朝廷的錢,你李鴻章怎麽能用招商局來瀉私憤呢?招商局“本重利單,實不足以久支”,現在英國人猖狂,太古如果始終都不肯求和,招商局可就是騎虎難下,到最後太古要完蛋了,英國人再開幾艘戰艦,到時候還不是要你李鴻章去擦屁股?唐廷樞他們開始找太古和解,太古果然牛氣,和解可以,但是我提出的貿易條件你們的照辦,這怎麽可能,招商局原本想兩家平分貿易,太古說不可能,和解到了1877年底都沒有談成。


    到了1877年12月18日,唐廷樞跟徐潤正在辦公室拔啦著算盤珠子,兩人的臉上猶如水煮的包子,再這樣血戰下去,招商局完蛋隻是一個時間問題。正當兩人愁眉不展的時候,兩個洋鬼子敲門,徐潤對這兩人比較熟悉,一個是太古行東施懷雅,一個施船東賀利施,這兩家夥居然是登門求和的,他們這個時候猛然醒悟了,維多利亞那個老寡婦忙著到處爭強好勝,根本沒有閑工夫管太古洋行在中國這點屁事,最多隻是精神上給予支持,現在太古已經是“受累甚重。虧折太多”。而招商局背後有大清朝廷,這樣基本麵不平等的兩家鬥下去“爭衡無益”,這兩洋鬼子跟唐廷樞與徐潤說咱們和好吧,對大家都有好處。他娘的,當初求和你們不是很拽嗎?看洋鬼子這樣,唐廷樞這個時候挺了挺腰板說:“招商局隻是想收回中國利權,與你們這些洋人存壟斷之心有間。”把洋鬼子教育了一番之後,唐廷樞還是有點擔心洋鬼子甩手走人,於是裝著勉為其難的樣子同意“量為變通”。雙方就這樣第一次坐到了談判桌上,商談具體的航線貿易利益分配問題。經過了八九天的談判,招商局基本上處於上風,又是在那個擔文的英國律師的主持下,雙方簽訂了為期三年的齊價合同,價格戰暫時結束了。齊價協議簽訂後簡直就是立竿見影,之前招商局一直沒有盈利,1877年當年最後幾天就讓招商局實現盈利,此後利潤增長幅度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大夥兒又開始高興啊。就在大家夥兒的一片歡呼聲中,有人開始不高興了,原因很簡單,旗昌的並購案是一樁賠本的買賣,並購過程之中的醜陋交易如同炒家一般給揭露開來。當初旗昌的股票從高位一路下跌到五六十兩一股,到招商局收購旗昌的時候股價迅速上拉到八十兩甚至九十兩一股,旗昌的股東們作局將股票拉升,抬高了收購價格,至少招商局因此多支付了五十萬兩以上。在這一場並購過程之中,生旦淨末醜悉數登場,旗昌洋行在出售旗昌輪船產業的過程之中夾帶私貨,將一些爛資產裝入其中,尤其是不少輪船招商局接收後基本成為廢品,李鴻章看著一艘艘爛船,隻有作出了“暫擱勿用”或者折價出售的決定。馬克思說過資本的每一個毛細血管裏麵的血液都是肮髒的,更何況老牌殖民資本主義企業旗昌在招商局麵前簡直就是祖師爺,招商局隻能權當交了學費。旗昌從釋放出售消息到最後跟招商局成交的整個過程之中對股價的操縱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第一步首先釋放出售產業的消息,導致股價進一步下滑,引誘唐廷樞、徐潤這樣的招商局大股東暗中購買旗昌股票。第二步是唐廷樞等人購買股票之後勢必要獲利,那麽唐廷樞等人就要想辦法讓招商局接盤,這個時候就出現了招商局甚至其他公司要收購旗昌的局麵,旗昌一下子成了具有並購重組概念的香餑餑,股價也就開始慢慢地拉升。第三步是旗昌與唐廷樞盛宣懷等人共同作局,散布消息,說旗昌在年底之前要更換經理,而新來的經理可能會融到一筆巨額資金,重振旗昌輪船,這樣一來起到兩個效果,一個是給盛宣懷等人鼓動沈寶楨拆借政府官款造成時間緊迫的假象,二個是利用這個假象造成旗昌後市預期樂觀的假象,為旗昌的股東們以及唐廷樞等人拉升旗昌股價鋪路。第四步就小兒科了,盛宣懷等人善於揣摩中央領導人的心裏,航運權跟國家主權一樣,尤其是李鴻章在《煙台條約》簽訂之後,自己的政治對手左宗棠卻在新疆打了大勝仗,一直嚷嚷海防的李鴻章如果這個時候通過收購旗昌掌控中國航運權,這可是李鴻章在中央重要的政治籌碼,說服李鴻章在權力中樞力保收購的通過。千年的皇權演繹到大清王朝,真正的權力中樞在諸如李鴻章這樣的中央領導人手上,在千年的演變過程之中,政治的醜陋就在於政治籌碼背後總有那麽一隻肮髒的利益之手在操控著權力,盛宣懷深諳此道。要向徹底搞定政治明星李鴻章,除了老父親的同科聯誼,自己多年的鞍前馬後,當然李鴻章之前尤其是在招商局草創之初甚至不太信任盛宣懷,所以現在盛宣懷必須下血本,這不,並購旗昌的過程之中,就有30間房產、17所洋房價值五十萬兩的產業暗渡陳倉給分離出來,讓李鴻章的心腹成立了一間新的殼公司,將這些每年都有百分之十左右收益的產業給買下來了,相比旗昌的那些破船,這簡直就是一隻生金蛋的雞。就這樣,交易成功了,並購的主要資金是政府的,之前秘密買入旗昌股票的唐廷樞們在招商局並購旗昌過程之中大賺一筆,這樣一來唐廷樞徐潤等人雖然是招商局的股東,可以說這一次是利用政府的官款實現了借雞生蛋,空手套白狼的大並購,所以現在資本市場的那些所謂的玩家們搞什麽內幕交易、老鼠倉、空手套白狼等所謂的高手法,在一百多年前,老祖宗們就已經玩過了,還是跟國際大鱷們聯手玩,將政府當冤大頭玩,相比之下,現在的玩家就有點小兒科了。


    中國有一句俗語叫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唐廷樞、盛宣懷等人的小兒科手段一不小心在兩江總督沈寶楨去世之後被人發現。之前我們說的那個大學士宋晉這個時候已經翹辮子了,後繼者國子監一把手校長、祭酒王先謙跳出來,指責唐廷樞等人空手套白狼,利用並購旗昌的五十萬兩官款私自低價買入旗昌股票,然後再“抵作十成之銀,扣算入己。”唐廷樞一聽這個王先謙跟宋晉相比差遠了,宋晉在攻擊造船拿出的數據雖有出入,也不至於捏造事實,一看這個王校長就不懂資本運作,當麵就反駁王先謙:旗昌股票的流通股也就數萬兩,怎麽可能有五十萬兩的股票劃抵價款,再說啦,招商局支付給旗昌的都是現金交易,當時那麽多股東在場,還有旗昌開具的收據,你王校長怎麽能信口開河呢?李中堂給我們撥的官款可是在收購旗昌之前就購買了四艘船,你說我們即使想動用這五十萬兩銀子,難道從船家拿回這些銀子不成?作為大清王朝最高學府的王先謙看來除了八股文章,儒家禮儀之外,在資本運作這一塊半吊子都算不上,現在的大學,不說校長,就是一般的教授都有一整套圈錢的辦法,先學習一點經濟方麵的知識,然後找個上市公司當個獨立董事什麽的,其實很多都不懂事,但是別人一邊摟著獨立董事這份差事的銀子,一邊還利用這一招學習玩家們到底怎麽玩的,很多不懂事的教授到後來自己就成了超人一般的玩家,所以王校長就應該先虛心到招商局或者招商局旗下的公司找個獨立董事的差事幹幹,俗話說得好,打蛇打七寸,等自己弄明白裏麵的道道兒之後,證據掌握充分了,小樣兒唐廷樞們,一個個給拍死,在大清王朝輕一點可以說貪墨,重一點可以說勾結洋匪,腦袋能不能保住都是個未知數。


    王先謙的魯莽行為讓一直跟李鴻章勢同水火的新任兩江總督兼署南洋大臣劉坤一感到非常的搓火,這麽小兒科的把戲唐廷樞他們怎麽可能動用官款來操作呢?即使動用官款,也不會直接用官款購買股票,之後用股票來劃抵價款,別忘記了徐潤曾經是洋行的大買辦,跟旗昌洋行的人往來甚密,別人要玩也是跟旗昌的人勾結起來一起玩,在背地裏簽訂一些隱秘的合約,這個跟現在的莊家坐莊是一樣的,莊家跟上市公司的人勾結,除非最後撕破臉皮,就是司法機關也很難找到勾結的證據。唐廷樞說交易當時有股東、有收據,這個也隻是演戲的一部分而已,說不定旗昌的股東拿了招商局的現金,轉身就跟唐廷樞等人分贓,在旗昌股票的拉升過程之中,唐廷樞等人確實功不可沒。這個證據王校長應該從招商局內部人打開突破口,而不能看表麵現象:招商局在李鴻章的倡導下實行的是官督商辦,商人出銀子,政府卻掌管著公司的生死大權,事事都要向李鴻章等中央領導人匯報,這樣民營資本國家實際管理的體製就注定了招商局陷入一個製度怪圈,股東會變著法子地利用國家管理這一張牌,爭取更多的國家資本卷入其中,而政府為了控製招商局,勢必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政府出手的過程之中,民營股東作為內幕人勢必為自己謀利,讓政府資金為自己抬轎子,進行內幕交易,而政府為了加強對招商局的控製,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資金滲透的模式來進行實際控製,李鴻章、沈寶楨甚至劉坤一都提出過將官款或者利息直接轉存為官本,也就是國有股。這樣一來官督商辦的招商局就成為了股東結構多元化,也就注定了民營資本會在這種變態的股份製結構下挖空心思挖大清王朝的牆角。


    身為兩江總督的劉坤一在沈寶楨擔任兩江總督之前,一直是兩江總督的熱門人選,但是從何璟這個南洋大臣跟李鴻章這個北洋大臣唱對台戲被整去丁憂之後,李鴻章就一直打擊湘軍集團,淮軍集團就開始跟湘軍集團形成對峙局麵,兩江總督的位置從何璟之後就一直是李鴻章保舉的人霸占著。沈寶楨在光緒五年年底去世之後,李鴻章一直緊緊抱著大腿的慈禧老娘們也擔心李鴻章尾大不掉,調任劉坤一掌控兩江可以鉗製北洋的李鴻章,這一種千年皇權製度下的帝王鉗製術是屢試不爽,更何況大清王朝走到光緒這一代,漢人在一天天掌控著帝國的權力,洋務派不是提出過以夷製夷麽,用漢人鉗製漢人,滿人可以坐山觀虎鬥嘛。就這樣。劉坤一終於走進了兩江總督衙門,同李鴻章一樣也躋身中央領導人行列。


    劉坤一這個一直苦苦等待的兩江總督位置跟李鴻章大勢打造淮軍集團有很大關係,所以一上任就跟沈寶楨不一樣,兩江怎麽可能一個勁地在自己的地盤上拆借銀子給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控製的招商局呢?這樣的蠢事隻有沈寶楨這種立場不堅定的政棍才會作出來。事實上王先謙攻擊唐廷樞內幕交易的之前,劉坤一一直跟王先謙有書信往來,內幕交易門背後,劉坤一真正的目的是要南洋接管招商局,所以之後劉坤一也提出了直接將官款轉作官本的建議,這樣一來兩江的官款在招商局,足以迅速清理出李鴻章派到招商局的盛宣懷等人,劉坤一的矛頭真正指向的是李鴻章,李鴻章多方尋求證據力剝王先謙跟劉坤一的指控,這也是招商局經曆宋晉廢船風暴、招股南北博弈之後的第三次南北政治較量。後來關於旗昌股票內幕交易案以及貪墨問題被恭親王奕忻給和稀泥不了了之。事實上,漕幫的朱其昂老爺子在臨死前還憤憤不平,在招商局並購旗昌的第二年,自己臨死的時候道出了唐廷樞徐潤二人暗中炒作旗昌股票的細節。在這場當資本成為政治家的博弈籌碼的之後,製度變異就猶如病毒一般將迅速擴散到整個體係,這樣就會反作用於這種病態的資本製度。招商局是一群高智商的買辦商人跟政客智慧結合的產物,這也是早期資本艱難發展的悲哀,在應對這種變態製度的時候注定是時尚超前的,招商局的股東們提出了多元化的思路,將單一的航運業務擴展開來,保險、鐵路、煤礦、電報、紡織等等產業都滲透進去,把招商局做成一個多元化的龐大商業帝國,這樣一來商人可以更多的利用政府公信力涉足多元化甚至禁忌產業,將那麽利用招商局進行政治博弈的人的戰線拉長,讓他們疲於奔命;而政客們更是早有算盤,漫長的產業鏈條最容易暴露對手的弱點,這樣的博弈雖然麵太大,但是有時間可能通過漫長的產業鏈條來相互鉗製對方,博弈並非你死我活嘛。大清王朝的統治者甚至在買辦商人跟政客們一起策劃的宏偉藍圖中夢想用這種時尚的經濟模式來拯救垂亡的帝國,但是這種時尚的資本自我修複與變異的製度、政治體製產生了尖銳的矛盾,那麽招商局的也注定為大清王朝的覆滅種下了致命的病毒基因。


    致命的多元化就這樣在看不見的硝煙之中華麗地上演。早在招商局籌辦期間,吳大廷就給李鴻章整了個五難,其中有一難那就是保險難,這一難真讓李鴻章頭大,輪船整日在江河湖海上航行,風浪暗礁隨時都可能出現,那樣一來損壞的不僅僅是招商局的船隻,更重要的是運載的貨物一旦沉默入海,在旗昌、太古他們的擠壓下,本來就本重利單的招商局可能遇上兩次風浪或者暗礁,不僅僅是賠銀子的問題,信譽什麽的都可能沒有了,在封建王朝做生意本來就存在不可預見的製度性風險,再遇上沒有保障的風險,誰還敢讓招商局的船運輸?這樣一來,吳大廷當初說得保險難還將引發攬載難等等一連串的難事,招商局的生意就真的沒發作了。李鴻章這個人雖然生為中央領導人,還是喜歡進行實地調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嘛,李鴻章深諳此理,洋鬼子在1805年的就在廣州創設了保險公司,那個時候大清王朝的嘉慶皇帝正忙著為自己那個當了六十年皇帝,四年太上皇的王八蛋老爹擦屁股呢,大清王朝中衰氣象讓嘉慶皇帝疲憊不堪,哪有時間理會洋人創立的這些玩意兒。在那個儒家倫理風尚至上的年代,錢是個很俗的東西,但是每個皇帝都離不開,又愛的要命,資本是個什麽玩意兒皇帝根本不知道,等洋鬼子一次又一次猛烈的炮火將我天朝上國一通猛揍之後,洋鬼子的洋行林立,銀行開花,輪船橫行,這個時候大清帝國的皇帝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已經成了窮人,有了錢還可以象洋人那樣讓錢通過洋行、銀行真的下崽兒呢,還能通過錢就把一個國家的經濟命脈,比如帝國的漕運給擊垮,漕運可是個要命的問題。朝堂上鬧哄哄的爭吵結束了,李鴻章拍了胸脯要創辦輪船招商局,將那些洋雜毛給趕出帝國,奪回帝國的航運權,現在問題又出現了,保險隻有找洋雜毛的公司,這一次洋人可是將大刀片子高高地舉起來,就是要痛宰招商局一把,誰叫你們跟我們的同胞爭奪航運權?這個時候帝國的皇帝才恍然大悟,原來洋人在我們土地上趴了幾十年,原來這行當還真是一個賺錢的買賣,不僅可以賺錢,還能有效地遏製我們奪回航運權,洋鬼子太他媽可惡了。


    洋人可惡歸可惡,吳大廷說得可是實話,招商局的船隻要開出去就要保險,否則就關門。當初招商局籌建的股票都賣不出去,加上胡雪岩等人的戲耍,這些年打仗賠款,朝廷肯定是沒有錢成立保險公司。李鴻章之所以能一步步走進大清國的權力中樞,滿腦子除了需要應對洋人的智慧,還必須裱糊國內棘手問題的智慧,招商局的股票先賣著,船先開著,保險就是大出血,也現在洋人那裏保著,等招商局上路子了咱再成立自己的保險公司。這一次洋人可是卯足了勁兒要宰招商局。1872年11月招商局從英國商人那裏買的伊敦號,一開始洋鬼子說這個穿上掛著龍旗跟雙魚旗,這個我們保不了,朱其昂當時隻有厚著臉皮找到怡和洋行跟保安保險,從這裏可以看出朱其昂的智商是不能挑起招商局大梁的,怡和洋行下麵有怡和輪船,這不是把脖子伸到別人的大刀下麵去了嗎?洋鬼子惡毒,一隻船支允許保一點五萬兩,並且期限隻有十五天,如此低量的保險,怎麽能保重船隻的風險?保的總量低不說,保費更是嚇人,保費是一分九扣,也就是一條價值十萬兩的船,一年的保費是一萬多兩銀子,這跟勒索沒什麽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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