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頃,他哽咽道:“蘭娘娘,孩兒知錯,真的知錯,孩兒辜負了您……其實那日孩兒出了醉心殿後,便懊悔不已,卻又恐露出破綻受責罰,不敢回來告知您實情……孩兒日後定會好生愛護爍兒,再也不會如此了!”


    蕙蘭伸手,輕拍其肩:“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此事至此為止,蘭娘娘不會再追究,亦不會外傳,你無需有負擔……


    時辰不早了,蘭娘娘速送你去尚書齋,以免遲了,受罰……你放心,蘭娘娘會設法,讓你重返醉心殿!”


    二皇子慕容廷興奮難耐,順從地隨蕙蘭走了幾步。


    蕙蘭忽想起一事,問二皇子道:“大皇子此次怎如此聽你之言?竟然絲毫口風未露!”


    到底是孩子,蕙蘭一問,二皇子即刻露出狡黠笑容,輕聲道:“師傅命寫文章,兄長寫不出,又恐父皇知曉責罵,束手無策。孩兒應他,隻要乖乖聽話,便替他模仿筆跡寫一篇文章……”


    蕙蘭倒吸一口涼氣,皺眉道:“廷兒,你此舉實非妥當,非但無益於兄長,反而是害了他……你們乃兄弟,他貪玩學業不如你,你當多加引導,而非利用他,更不可替他作弊!”


    二皇子垂頭喪氣地答道:“孩兒知曉了,日後斷不敢再犯!”


    送二皇子至尚書齋後,蕙蘭重返慈寧宮。


    慕容複已出,在慈寧宮門口小徑徘徊,似在候她。


    見蕙蘭來,他上前執其手,反方向行去。


    蕙蘭急道:“臣妾適才送廷兒去尚書齋,尚未向太後請安……”


    慕容複語帶不快,沉聲道:“不必去了,朕適才與太後話不投機……她累了,欲歇息,不許人擾她!”


    蕙蘭看他,心中明了。


    適才正因蕙蘭,他與太後不歡而散,恐蕙蘭此時請安,遭太後責難。


    未等蕙蘭言,慕容複又道:“趁天尚不熱,與朕散步去吧!”


    蕙蘭頷首,與他並肩行過石板小徑,穿花拂柳,至禦花園東南角。


    此處恰是一片明豔夏日風光,嫩綠草葉上,滾動著未幹露珠,晶瑩剔透,似欲滴。旁有木槿盛開,粉紅淺紫花朵,藏於繁茂綠葉間,清麗脫俗。


    二人攜手而行,緩緩漫步。四周靜謐無聲,連路德海與思菱,皆遠遠站著,未跟上。


    良久,慕容複打破沉默,輕聲問蕙蘭道:“廷兒之事,你已知曉了吧?”


    蕙蘭頷首,言道:“聖上命臣妾於西偏殿旁廊亭候著,想必是為了讓臣妾聽清您與太後的對話,臣妾已然聽清......適才,廷兒已主動認錯。


    臣妾與他長談良久,諸事皆已明了。臣妾懇請聖上日後莫再提及,亦勿對廷兒存有偏見。他畢竟隻是個孩子,且是一時糊塗,臣妾不欲此事成為他的汙點,更不願他背負著羞愧成長!”


    慕容複凝視著她,略帶傷感地說道:“然而,廷兒他......意欲加害爍兒,你果真能原諒他嗎?”


    蕙蘭稍作遲疑,繼而沉思片刻,方才鄭重答道:“若臣妾將廷兒視為外人,自是難以原諒;可若視他為臣妾的另一個孩子,便必須在釀成大禍前,原諒他,糾正他......


    皇上試想,若廷兒是臣妾的長子,那麽此事,臣妾亦有責。誕下幼子後,臣妾一心撲在他身上,將長子托付於祖母撫養,對長子疏於照看,以致他心生怨念,對年幼的弟弟心懷怨恨。


    但此種仇恨,隻為博得母親關注,奪回屬於他的母愛,並非不共戴天,是可以消解的。此事亦給臣妾敲響警鍾,廷兒他......是真心將臣妾當作母親,臣妾日後不可不管他......”


    慕容複長歎一聲,頗為感動地說:“你這番話,真該讓母後聽聽,或許她對你......便不會有那些成見了!”


    蕙蘭微微一笑,並未言語,心中卻暗自思忖,“如今,太後對我的成見,緣由繁複,豈會因一兩句話而改變!”


    慕容複亦察覺蕙蘭的無奈,輕輕歎息,轉而說道:“敬國公......想必快要回京了吧?”


    蕙蘭暗自推算日期,頷首道:“快了,妾身上月收到爹爹的信,言五月初六動身回京,算來也就這三五天了。”


    慕容複深思片刻,緊握蕙蘭的手:“朕打算派他與榮威將軍一同前往西北。如此,一可製衡林鴻飛;二來,若立得軍功……”


    他止住話頭,蕙蘭卻明了其意。


    “今晨,太後已明言立新後之事刻不容緩。而此位,將在我與端妃間決出。我本不在意權勢地位,亦無所謂後位。然,若不是我,便是端妃。端妃若為後,此後,我便如俎上魚肉,這後宮再無我容身之所。廷兒和爍兒的未來,亦與我息息相關。故,此位,我必得。


    就目前而言,端妃父兄的權勢功勳,遠勝父親。若此次父親能立軍功,將來與端妃爭後位,我便多一分勝算。說到底,欲登後位,家世背景,至關重要。”


    見蕙蘭低頭沉思,久不語,慕容複決然道:“蘭兒,放心吧,母後那邊,朕待她心平氣和時,再尋機與她詳談……還有你的真實身份,以防萬一,朕要待你登上後位時,方告知她真相……朕已決定,必讓你成為朕的皇後!”


    這是慕容複首次當蕙蘭之麵,作此承諾。蕙蘭凝視著他,感慨萬千。


    時光緩緩流淌。


    端妃收養大皇子慕容熙後,使出雷霆手段,將侍奉大皇子的人盡數更換,並嚴加看管。


    大皇子果然有所收斂,每日按時前往尚書齋讀書習字,不再胡鬧。


    端妃此舉,備受讚譽。


    蕙蘭這邊,太後雖因欣嬪之事對她略有不滿,但並未找她麻煩。


    一切平靜如昔,六七日轉瞬即過。


    蕙蘭推算,父母早該抵京,卻杳無音訊。


    慕容複也焦急萬分,他在等鄧百川回京後,派他與榮威將軍一同出兵西北。


    焦慮中,蕙蘭懇求慕容複,派陳同沿路迎接父母,一探究竟。


    又過兩日。


    黃昏,蕙蘭坐於暖閣窗下喝茶,手捧一卷閑書,翻了幾頁,便忍不住望向窗外。


    廊前木槿,花滿枝頭。


    有輕盈腳步聲傳來,應是思菱,蕙蘭並未回頭。


    然而,腳步聲至蕙蘭身邊卻停了下來,來人沉默不語。


    蕙蘭詫異,驀然轉頭。果真是思菱!


    思菱麵色蒼白如紙,嘴唇顫抖,滿臉悲戚地看著蕙蘭,欲言又止。


    蕙蘭心頭一沉,卻強顏歡笑,輕鬆問道:“怎麽了?”


    思菱遲疑良久,終於開口,帶著哭腔:“娘娘……”


    蕙蘭已預感不祥,起身,咬緊牙關,蹙眉道:“說吧,究竟何事?本宮撐得住!”


    思菱跪地,嗚咽出聲:“陳同……歸來,發現敬國公與夫人行蹤,其在津城外山路遇匪……二人,雙雙被劫,下落不明!”


    如遭雷擊,蕙蘭頓感天旋地轉、肝膽欲裂,身形晃動,幾近跌倒。


    思菱衝來扶住,哭喊:“娘娘,娘娘,您務必撐住!”


    蕙蘭如若未聞,身心仍留於那驚人噩耗。


    思菱適才那番話,此刻凝聚成一句,如驚雷在蕙蘭腦海炸響:


    “爹娘被土匪劫走!回京路上,被土匪劫走!”


    蕙蘭狠掐手臂,刺骨疼痛告知自己,這非噩夢。


    她被思菱攙回軟榻坐下,方覺渾身大汗,如行遠路,疲憊至極。


    半晌,抬頭,蕙蘭有氣無力命令思菱道:“去,傳陳同,本宮親問!”


    陳同很快入內,麵色凝重,以同情目光看蕙蘭,低聲:“微臣給娘娘請安!”


    蕙蘭視之,緩緩開口,雖力持鎮定平和,聲音卻難抑沙啞顫抖:“將詳情告本宮,你如何查到本宮父母被土匪劫走?”


    陳同答:“回娘娘,微臣奉皇上之命,沿京城至江南官道前行。至津城郊外冠綏山下,見打鬥痕跡,微臣派人四處搜尋,終在附近一隱蔽山洞,尋得鄧府一重傷家丁。


    待發現時,其已氣息奄奄。然仍強撐最後一口氣,告知微臣,他們五日清晨趕路,行至冠綏山附近,遭土匪伏擊。


    國公爺猝不及防下,率家丁奮力抵抗良久。國公爺武功高強,久經沙場,本可脫身,但顧念夫人……


    夫人見土匪,便啼哭不止,癱倒在地無法行走……國公爺既要抵禦土匪,又要拖拽夫人……終因寡不敵眾,被土匪擄走。


    此家丁因傷勢嚴重,當時昏迷不醒,土匪以為其已死,遂將之棄於附近山洞……”


    蕙蘭忍不住打斷陳同,失聲問道:“既是土匪,搶掠財物即可,為何還要劫走本宮父母?”


    陳同遲疑片刻,語氣不甚肯定道:“微臣亦覺疑惑……不過,冠綏山土匪凶悍人盡皆知,朝廷早有討伐之心,礙於山勢險峻密林叢生,故而遲遲未動手。


    微臣以為,土匪或知國公爺身份,故而擄走,欲關鍵時刻作人質,令朝廷投鼠忌器……”


    蕙蘭蹙眉搖頭:“然,他們既憚懼朝廷,若知父親身份,豈敢如此放肆?他乃敬國公,又是本宮之父,若有不測,本宮豈會罷休。土匪向來隻劫財,何必招惹此等麻煩……”


    說著,蕙蘭驀地頓住,驟然想到什麽:“鄧府那家丁尚存否?”


    陳同歎口氣,聲音低沉答曰:“因傷勢過重,在回京途中,已然身亡……”


    “死了?!”


    蕙蘭不禁打個寒顫。


    唯一的知情人已逝。


    距鄧百川夫婦被劫,已過去五日,情況怕是不容樂觀!


    此刻,蕙蘭心如油煎,似在滾燙熱油中煎熬,痛苦而焦灼。


    她深吸一口氣,問陳同道:“皇上可知此事?你可曾覲見?”


    陳同麵露難色:“微臣一回宮,便直奔崇明殿,欲將此事呈報皇上……然路德海守在殿外,攔住微臣,言皇上自昨晚起,一直在正殿與王渤大人商議出兵西北之事,任何人不得入內……


    適才微臣又去了一趟,值守太監卻說皇上與王大人及榮威將軍一同外出,不知所蹤!”


    王渤為宰相,他與慕容複如此通宵達旦地商議奔波,西北形勢必定危急。


    蕙蘭微閉雙眸,內憂外患,實難應付!


    本期待父親能與榮威將軍一同平定西北戰亂,建功立業。


    如今,他尚未出師,便遭土匪劫持,下落不明,生死難測。


    蕙蘭起身,在暖閣內來回踱步,竭力讓自己冷靜。


    思菱端來茶水,蕙蘭接過飲了兩口,頓覺頭腦清明,原本模糊的疑慮,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京城至江南官道,向來安全。我與母親曾兩次往返外祖家,皆安然無恙,為何此次出事?且偏偏是在父親即將領命出征西北抗擊匈奴之際……


    這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


    這般思索著,她急忙吩咐陳同:“陳同,你即刻帶上仵作和太醫,去查驗鄧家死去家丁,查看傷勢何處,因何而亡?”


    陳同愣了須臾,旋即意識到了什麽,當即頷首應道:“微臣隻是以防萬一,故而並未讓此家丁入土為安,而是將屍首停放於一處廢棄民房……微臣這就去處置!”


    言罷,他便匆忙離去。


    陳同走後,蕙蘭緩緩走到窗前,木然地望向窗外。


    那輪猩紅的殘陽正從重重宮殿間墜落,須臾之間,暮色已然深沉。


    黑夜,即將降臨!


    暖閣內一片靜謐,守在蕙蘭身旁的思菱,此時也仿若被這突如其來的災禍驚到,如木頭人般呆立原地。


    這般沉寂,若放在平素,蕙蘭定然不會察覺,可此刻,卻讓她毛骨悚然。


    仿佛有什麽妖邪鬼魅,藏匿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等待黑暗籠罩之際,伺機而動。


    在此期間,她遣田青前往崇明殿,查看慕容複是否歸來。


    田青很快返回稟報,稱皇上與王大人一同外出,不知所蹤。


    待到陳重再次回到醉心殿,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此刻,蕙蘭早已在思菱的苦勸之下,斜倚在暖閣窗前的軟榻上,癡癡地望著窗欞外漆黑的夜空。


    陳同的麵色依舊凝重,卻又多了幾分激動。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蕙蘭稟報:“娘娘,微臣帶仵作驗屍,又經蘇太醫鑒定,侯府的那家丁,並非死於身上刀傷,而是……服毒自盡。服毒的時辰,是在微臣找到他之後……”


    他頓了頓,牙關緊咬,一字一句道:“所服之毒,仍是毒龍丸……”


    待情緒平複後,他才又接著補充道:“由於他滿臉滿身皆是血汙,微臣一時心急,竟未察覺服毒後的症狀。若非娘娘謹慎,恐怕真就被蒙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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