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蕙梅強自鎮定,沉聲道:“出去就出去,你說得對,見了那毒婦,我定要狠狠地罵她一頓!”


    她們走出屋子,思冰默默無語,遠遠地跟在後麵。


    她們姐妹二人來到房後的一條甬道上,往西北角走去,果然,那裏有個小小的角門,緊緊關閉著,四周寂靜無聲。


    蕙蘭看似隨意地摸了下牆上的洞口,卻什麽也沒摸到,心中不由湧起一陣失望。


    從門縫望出去,前麵不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樹林。


    蕙蘭忍不住歎息一聲。


    鄧蕙梅警覺地問道:“你怎麽了?”


    蕙蘭看了她一眼,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這片樹林,你應該很熟悉吧?那年……六月十五,你和章威,不就是在那兒見麵的!”


    月光下,鄧蕙梅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怎麽知道的?”


    蕙蘭湊到她耳邊,輕聲道:“牆有耳,牆也有眼……那晚你和章威會麵的情景,被身居離宮的欣嬪……就是杜青芙,全都看在眼裏。也幸虧是她,換了別人,你恐怕早就……所以姐姐,以後你做事一定不能隻看眼前,不計後果……”


    鄧蕙梅慘然一笑:“可惜,我沒有以後了……等皇上回來,會把你放出離宮,繼續做蘭貴妃,但我……太後是不會放過我的……這都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蕙蘭沉默不語,鄧蕙梅的這番話,的確是事實。


    即便慕容複之前曾對鄧蕙梅網開一麵,但現在太後知道了所有的事,她又怎麽會允許與外臣私通的鄧蕙梅,還活在世上!


    “哈哈哈哈,被囚禁離宮的罪人,居然還有閑心賞月談天……”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蕙蘭倏然回頭,隻見不遠處,一條滿是荒草的小路上,一個瘦弱不堪的女子,正站在影影綽綽的月光下,不懷好意地盯著她們。


    猝不及防出現的人影,鬼魅一般。鄧蕙梅打了個激靈,悄悄揪住蕙蘭的衣袖,顫抖著聲音喝問道:“誰?”


    那女子冷笑道:“怎麽?連本宮都不認識了?”


    說著,她往前走了幾步,走出圍牆投下的陰影,將自己置身於皎潔的月光之下。


    看清她的麵容後,蕙蘭不由得大吃一驚。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廢皇後宋氏。


    蕙蘭心裏嘀咕,真是冤家路窄,不偏不倚,剛出了門,就正巧遇見她!


    轉念一想,或許她得知自己進了離宮後,就一直在房後守著,等自己出現呢。


    蕙蘭並沒有害怕,而是用冷靜的目光打量著宋氏。


    此刻的她,和之前那個威嚴端莊的皇後,簡直判若兩人。


    長發淩亂地披散著,那襲破舊的灰色長袍包裹著的身體,幹癟枯瘦,使她的整個人看起來老態畢現。


    在蕙蘭打量她的同時,宋氏也在定定地打量著蕙蘭和鄧蕙梅。


    片刻後,她陰陽怪氣地說:“本宮果然沒有猜錯,你們姐妹倆,真的是偷梁換柱……嗬嗬嗬,真假梅妃,移花接木,真是一出好戲啊!”


    她蹣跚著朝蕙蘭姐妹逼近,鄧蕙梅下意識攥緊蕙蘭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蕙蘭用力扯住鄧蕙梅,疾步迎上前,用同樣諷刺的語氣道:“早就被貶為庶人了,還口口聲聲本宮本宮的……真當自己還是當初那個作威作福的皇後呢!”


    鄧蕙梅聽蕙蘭如此言語,終於鼓起勇氣,以沉穩嚴肅之態譴責道:“你這惡毒婦人,若非你逼我至絕境,我豈會……蒼天有眼,你亦有今日!”


    宋氏輕蔑地斜睨鄧蕙梅一眼,恥笑道:“你此生最明智之事,便是將你妹送入宮中……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你等既已至此,說明事情已然敗露……吾之今日,便是你等之明日。我們,殊途同歸而已!”


    眼見將近三更,蕙蘭料想思菱今晚應該不會來了。


    她不願在此與宋氏糾纏,便拉住鄧蕙梅之手,輕聲道:“莫理她,夜已深,我們回去!”


    於是,姐妹二人一前一後,繞過宋氏,順著來時之路,向前行去。


    剛走幾步,便聞身後傳來急促之腳步聲。


    宋氏,竟然緊隨其後追了上來。


    蕙蘭驀然回首,厲聲道:“你欲何為?”


    或許是蕙蘭之氣勢唬住了她,宋氏猛地頓住腳步,口中囁嚅道:“沒……沒什麽……”


    她目光閃爍地看著蕙蘭,臉上之神情,既有痛楚又有迫切,終於,她脫口問道:“梅妃,大皇子……他可安好?”


    蕙蘭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宋氏在此等候,並非是來挑釁。不過是得知離宮來了新人,想打聽大皇子之狀況。


    結果看到這“新人”竟是蕙蘭姐妹,過往之恩怨,讓她忍不住對她們冷嘲熱諷了一番。


    宋氏仍喚蕙蘭為梅妃,說明她對離宮外發生之事一無所知。


    蕙蘭瞪著她,反問道:“莫非無人告知你大皇子之近況?”


    宋氏一改剛才刻薄的態度,搖搖頭,麵色凝重,笑容淒慘:“本宮……我身邊,本就隻有言若一個心腹,言若死後,再無他人。我遷入離宮時,無人願隨我來……


    也是,一個被貶為庶人的廢皇後,誰還會理睬我呢?就連守衛離宮的侍衛,我苦苦哀求他們替我給大皇子傳個話,他們都不肯……


    我不過是想讓大皇子路過離宮門口,讓我遠遠地看上一眼……如此微末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看著宋氏憔悴的麵容,聽著她沉痛的話語,蕙蘭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平心而論,身為後宮的嬪妃,蕙蘭厭惡她,也憎恨她。


    正是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脅迫鄧蕙梅,逼迫她喝下避子湯,徹底毀掉了她的人生;待到蕙蘭進宮後,她又屢次設計謀害蕙蘭。甚至連年幼的皇子都不放過。


    這個女人,根本不配做母儀天下的皇後。失道者寡助,她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也算是咎由自取。


    然而,身為母親,看到她提起大皇子時,流露出的刻骨思念,蕙蘭又不禁感同身受。


    宋氏被囚禁離宮,已將近一年了。也就是說,在這期間,別說遠遠看上大皇子一眼,哪怕是關於大皇子的隻言片語,她都無從得知。


    寂寥的離宮生活,她隻能依靠回憶往昔度日。


    這會兒,蕙蘭也忍不住想起了爍兒。此時,他應該已經入睡了吧。


    宋氏依然眼巴巴地看著蕙蘭,蕙蘭歎息一聲,問她道:“你很想大皇子吧?”


    她突然間怔住了,須臾後,涕泗滂沱:“想,想到徹夜難眠,想到心如刀絞……然而再想又能如何?他是皇子,我是罪婦……恐怕到我死,都再也無法見他一麵了……其實,即便見了麵,他恐怕也不會認我了!”


    蕙蘭本欲告知她大皇子如今已被端妃撫養,思忖良久,還是吞咽了下去,隻簡明扼要道:“大皇子現下甚好,長高了,也懂事了許多,近來能準時到尚書齋讀書……總之,變化頗大!”


    宋氏的臉上,先是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旋即,卻似站立不穩一般,一下子跌倒在小徑旁的雜草上,口中嗚咽著念叨:“熙兒,熙兒……”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蕙蘭看了她一眼,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是感動還是反感,是厭惡還是痛心。


    猶豫良久,她終究還是沒有再理會宋氏,與鄧蕙梅一同,踏著滿地的月光,朝她們的住處走去。


    行至拐角處,蕙蘭忍不住回頭望去,宋氏仍倒在那條荒草萋萋的小徑上,哀哀地痛哭著,思念她的孩子。


    蕙蘭姐妹二人在離宮的生活,就這般正式開始了。


    多數時間,她們都守在那間小屋裏,聊聊天,或者做些帶來的針線活以打發時光。


    而每日的三餐,和其他宮嬪一樣,從西北角的那個洞口送進來。


    蕙蘭是身居離宮的這些女人中,唯一一個尚且保留著位份的。


    故而外麵給她送來的飯菜,比旁人的要略微豐盛一些。


    在此期間,她見過宋氏幾次,也見到過昔日的安嬪魏氏。


    當朝的嬪妃中,唯有她們二人被終身禁錮於離宮。


    其他的,皆是前朝遺留下的。


    自那晚後,蕙蘭向宋氏透露了兩句大皇子的狀況,她再見到蕙蘭時,皆會流露出幾分感激與巴結之意,沒話找話地閑聊幾句。


    大部分時間,整座離宮都悄然無聲,冷清荒涼,仿若無人居住。


    唯有每日領取飯食時,才會熱鬧一陣。


    那些看似髒兮兮、瘋癲癲的女人們,都會爭先恐後地從自己的藏身之處奔出,湧向那一碗粗陋的飯食。


    有些女人,接過飯菜後,甚至來不及端回房間,便蹲在原地,迫不及待地往口中扒拉。


    與街上的乞丐一般無二。


    從她們身上,已無法看出,她們曾經也是身著錦衣、玉食飽腹的大家閨秀,受盡榮寵、美貌傾城的宮嬪。


    偶爾,蕙蘭和鄧蕙梅外出,會看到幾個頭發散亂、衣衫襤褸的女人,半躺半坐地倚靠在牆根下曬太陽。


    炎炎夏日,她們被曬得黝黑、汗流浹背、滿臉油光。


    回想往昔,後宮嬪妃都極忌諱在正午時分外出,唯恐陽光曬黑自己嬌嫩白皙的肌膚。


    而在此處,陽光卻成了這些女人唯一能獲取溫暖的來源。


    整整三日過去了,思菱並未如她們事先約定的那般,在二更時分,設法將陳同的進展和發現告知蕙蘭。


    蕙蘭這才感受到離宮的可怕,到了這裏,仿若置身墳墓,兩眼漆黑。


    她心中愈發焦急,自己被困於此,慕容複遠在西北,鄧百川又生死不明,如果思菱再不出現,她便隻能坐以待斃了。


    第三日夜晚,蕙蘭留鄧蕙梅在房間,獨自帶著思冰,依舊來到離宮的西北角,繞著圍牆,緩緩踱步。


    月華如霜,二更已過,蕙蘭忽然聽到牆外傳來篤篤的聲響。


    她渾身一震,繼而精神一振,喜不自禁地衝過去,輕輕敲了兩下作為回應。


    緊接著,外麵傳來思菱的聲音:“娘娘,娘娘……”


    終於來了!


    蕙蘭急忙俯身,透過那個洞口,沉聲道:“思菱,你怎麽現在才來?這兩天陳同那邊可有什麽進展?”


    良久沒有回應,蕙蘭詫異地望出去,卻聽到思菱的喉嚨裏,正發出抑製不住的嗚咽聲。


    她心驚膽戰地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思菱終於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娘娘,陳同……陳同被扣押在青岩山的林家別院了!”


    蕙蘭如遭雷擊,腦袋裏嗡的一聲。耳朵似乎處於失聰的狀態,天地萬物,在這一瞬間都變得死寂。


    千盼萬盼,竟然盼來這樣一個噩耗。


    半晌,她才用近於失語的木訥,喃喃地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思菱哭著說:“前天晚上,陳同又在臨近四更時分,潛入了林家別院。他想找到念瑤姑娘,然後通過她,讓白元的哥哥和高湛的妻子……都知道他們的親人已經離世的消息。


    誰料想,陳同剛進了念瑤姑娘住的博翠軒,寧安侯便親自帶著家丁趕到,不由分說把陳同綁了起來……”


    “然後呢?”蕙蘭急急地問道。


    “寧安侯一口咬定,說陳同半夜潛入念瑤姑娘的閨房,是要對林家二小姐圖謀不軌……寧安侯私下裏去找了陳同的父母,說看在兩家的交情上,也不想毀了女兒的清譽,所以不欲聲張,但必須讓陳同盡快娶了念瑤姑娘……”


    蕙蘭沉凝道:“荒唐至極,此分明乃寧安侯所設之圈套……”


    思菱哽咽道:“然而,若不允,寧安侯便要綁陳同去見太後……如此,陳同便毀了……他確實深夜跑至青岩山的林家別院,又現身於林念瑤的閨房,如何能說得清……”


    蕙蘭緩緩搖頭:“然皇上已為你與陳同賜婚,陳同之父母,必不會上寧安侯之當……稍安勿躁,容我思之!”


    思菱止住哭聲,但蕙蘭能感覺到,她在竭力抑製自己的抽泣。


    她沉聲道:“娘娘,奴婢未曾與您言。陳同之父母,實……實不同意奴婢與陳同之婚事。


    其覺奴婢僅一宮女,出身低微,與陳同不甚匹配。隻礙於您與皇上之顏麵,隻得暫且應承下來。


    然今,娘娘您入離宮,其便更看不上奴婢了……陳同之母,已托人尋奴婢,言其家會待皇上自西北歸後,求皇上收回成命。且言不可能令陳同娶奴婢為妻,頂多為妾室……


    故,其必趁此機,逼陳同就範,促其與念瑤姑娘之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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