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蕙蘭一心提防著宋氏,白日甚少出門,竭力避免與她照麵。


    不僅如此,送來的飯菜,她也總要用銀簪試過,才敢入口。


    然而,接連三日過去了,一切都平靜無波。


    宋氏那邊,並無任何對蕙蘭不利的舉動。


    據思冰暗中觀察,稱其仍如往常,孤身一人。恰似離宮中其他女子,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地消磨著時光。


    但蕙蘭不敢有絲毫鬆懈,直覺告訴她,自己的猜測不會出錯。


    “端妃定然派人見過宋氏,也定然授意她繼續與我為敵。”


    夜裏,蕙蘭還是會在二更時分,候在離宮西北的角門旁,等待思菱到來。


    讓她心神不寧的是,自從那晚思菱告訴她陳同被寧安侯扣押之事後,便再未來過。


    這意味著,陳同那邊,恐無轉機。


    這夜,烏雲密布,不見月光。


    整個離宮,盡被黑暗籠罩。


    蕙蘭攜思冰,抹黑守於離宮西北角。


    昨日尚為盛夏,而今已至秋涼。


    風過,冷颼颼,死寂中,蕙蘭聞落葉墜地聲。


    真快,已入秋!


    蕙蘭心內蒼涼,思冰為其披鬥篷,抬頭望天,關切道:“娘娘,將近三更,思菱姐姐今晚恐不會來,我們回吧。天陰如此重,待會兒或有雨!”


    聞思冰言,蕙蘭頷首,沉聲道:“走吧!”


    行數步,忽止。


    又聞一陣低語,與那晚一般無二。


    一男一女,似有女子嚶嚶泣聲。


    思冰顯然亦聞,止步不前,緊張趨近蕙蘭,身微顫。


    側耳聽之,聲自正門傳來。


    蕙蘭示意思冰,不走大路,沿屋後小道,無聲向正門疾行。


    距正門三四丈處,聲愈近。


    果然,有人於正門。


    且為女子!


    蕙蘭詫異,正門有侍衛日夜把守,誰敢如此大膽?


    蕙蘭主仆停,隱於院牆一角大槐樹後,屏息。


    靜寂中,一女啜泣聲,清晰可聞,甚是沉痛心碎。


    半晌,方才止住哭聲,哽咽道:“……熙兒,你終來了,娘以為他們騙我呢……天哪,娘莫不是在做夢吧……”


    宋氏的聲音!


    “熙兒?大皇子!”


    黑暗中,蕙蘭和思冰雖然看不清對方,但還是忍不住對望了一下,彼此都是震驚萬分。


    她們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母後,您不要再說了,孩兒本來都睡著了,他們非讓來這兒見您……孩兒好困,想回去歇著了!”


    這真的是大皇子慕容熙!


    聽他說的話,自己分明不是情願的,而是被人強迫著來的。


    宋氏又低低地哭起來,關切地問道:“熙兒,你過得好嗎?端妃她……對你好嗎?”


    大皇子的聲音,愈發沉穩:“孩兒一切安好,端娘娘對孩兒也關愛有加,母後,孩兒該回去了……哎呦,下雨了,孩兒可不想被淋濕,母後您知道的,孩兒淋雨後腿會疼的!”


    蕙蘭禁不住歎息,空氣中不過剛剛飄了幾縷若有若無的雨絲,大皇子便拿這做借口。


    這個讓宋氏日夜思念的孩子,對親娘,當真沒有半分牽掛。


    宋氏用滿是不舍的語氣,喃喃道:“那……那你回去吧,夜也深了,小心著涼……他們也是的,為什麽要讓你今晚來?娘都看不清楚你的臉,前幾天晚上都有月亮的。


    熙兒,娘真想看看你現在的模樣……這樣好不好?明天傍晚,你從尚書齋下學後,繞路經過這兒,讓娘遠遠地看你一眼,娘實在是太想你了……”


    大皇子打了個哈欠,隨口敷衍道:“明日再說吧,孩兒回去問問端娘娘,她說可以才行!”


    宋氏的聲音,有些失望,也有些惱怒:“我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何時這麽聽過我的話……對端妃,倒是言聽計從的,她給你灌什麽迷魂藥了?”


    大皇子低聲嘟囔著:“端娘娘給孩兒吃好吃的……”


    宋氏還未來得及回應,他便迫不及待地低聲吩咐道:“來人,速送我回碧霄殿!”


    正門處,很快恢複了寧靜。


    沒有聽到返回的腳步聲,宋氏顯然仍停留在原地。


    暗夜中,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靜靜地佇立在門縫處。


    她應該是在凝望大皇子離去的方向,然而在這漆黑的夜晚,她其實什麽也看不見。


    雨絲越來越密集,蕙蘭悄悄拉了一下思冰。


    隨後,她們默默地沿著原路返回,回到了離宮西北邊的房間。


    蕙蘭在鄧蕙梅身邊躺下,什麽也沒說。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裏,她隻感到渾身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


    無意中撞見宋氏和大皇子,她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看來,前幾日夜間,我與思冰聽到的說話聲,應當是端妃派人告知宋氏,她會尋機讓大皇子來與母親相見。


    我的推斷沒錯,端妃,果然是想利用宋氏來對付我。宋氏被囚禁在離宮將近一年,從未見過大皇子,甚至連個口信都沒人給她傳遞。


    而端妃撫養大皇子也有一段時日了。此前她為何沒有如此好心,讓大皇子來見見生母?如今,我前腳剛踏入離宮,她後腳就如此慈悲,安排母子團聚。其意圖,不言自明。


    不過,宋氏近來的表現,表明端妃尚未與她談及除掉我的事。我還是低估了端妃的心機。


    從今晚的情形來看,端妃的陰謀,一如既往,先是籠絡人心,利用大皇子博取宋氏的感激和信任,然後,再讓她心甘情願地為她效力。


    這個心如蛇蠍的毒婦!”


    黑暗中,蕙蘭暗自沉思,一個想法突然湧上心頭。


    “既然我提前察覺到了端妃的計劃,是否可以順勢而為呢?”


    聽著宋氏和大皇子剛才的對話,她對端妃心生嫉妒和不滿。


    畢竟,作為母親,看到自己視若珍寶的兒子,已經將端妃視為母親,事事請示,言聽計從,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想到大皇子開口閉口都是“端娘娘”,蕙蘭的耳邊,猛地又回響起思菱那晚的話:“說來也怪,這大皇子,自從被端妃撫養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循規蹈矩,真不知端妃用了何等手段。之前,廢皇後苦口婆心,都管不住大皇子呢!”


    是啊,端妃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能讓一個驕橫跋扈的孩子,在短時間內有如此大的變化?


    外麵,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蕙蘭愈發清醒,陷入沉思。


    一夜的雨。


    清晨,打開門的那一刻,涼意撲麵而來。看著滿地的落葉,蕙蘭不禁暗自感歎,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啊!


    直到傍晚時分,天空才終於放晴。


    但風依舊寒冷,秋意漸濃。


    盡管夜風寒冷,蕙蘭還是在二更時分,來到了離宮西北的角門旁。


    二更的梆子剛敲過不久,牆上忽然傳來熟悉的“篤篤”聲。


    那是她和思菱約定的暗號。


    蕙蘭依舊急切地奔了過去,心情卻與上次不同。


    在欣喜之餘,又有深深的恐懼。


    她害怕這次思菱帶來的,依舊是壞消息。


    她先在牆上敲了兩聲,洞口處,立刻傳來思菱氣喘籲籲的聲音:“娘娘!”


    蕙蘭不安地問道:“思菱,可是陳同有消息了?”


    思菱輕咳一聲,才沉聲道:“沒有,陳同那邊,依舊杳無音信……”


    蕙蘭滿臉失望,思菱頓了頓,緊接著又趕忙道:“不過奴婢今晚來,有要事跟娘娘說!”


    蕙蘭心跳驟然加速,呼吸幾乎停滯,她豎起耳朵,隻聽思菱壓著嗓子,神色凝重地說道:“娘娘,二皇子……二皇子今日午後偷偷來找奴婢了,他跟奴婢說了些關於大皇子的事,奴婢覺得事有蹊蹺,所以才趕忙過來告知娘娘!”


    一聽是二皇子去找的思菱,而且還是關於大皇子,蕙蘭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緊張地問道:“何事?”


    思菱低聲道:“別看二皇子年歲小,他心思還挺細膩的……他也一直覺得奇怪,為何大皇子被端妃撫養後,短短一段日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能按時到尚書齋讀書習字,而且隻要是端妃說的話,他都言聽計從。


    二皇子就旁敲側擊地套大皇子的話,直到昨日,大皇子才說漏了嘴,告訴二皇子說,他隻要聽話,端娘娘就會給他吃一種酸酸甜甜的藥丸,吃完以後,感覺整個人像成仙了一般,通體舒暢;如果他不聽話,端娘娘就不給他吃,而他已經吃習慣了,不吃會讓他覺得渾身難受。


    他還說以前端妃隻在每天早上給他一粒,這段時間,因為他改掉了許多壞習慣,每天都按時到尚書齋讀書習字,端妃為了獎賞他,早晚都會各給他一粒……”


    “藥丸?什麽藥丸?”蕙蘭驚訝地問道。


    話甫出口,她便驀地憶起,昨晚大皇子與宋氏會麵時,宋氏曾詢問他為何對端妃言聽計從,他輕聲嘟囔道:“端娘娘給孩兒好吃的……”


    彼時,蕙蘭並未在意,此刻回想起來,方覺事有蹊蹺,“何種美味,能令一位皇子如此惦念!”


    思菱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遞給蕙蘭道:“娘娘,此乃二皇子給奴婢的。二皇子聽聞大皇子所言後,心生好奇,便故意在他麵前表露豔羨之情,稱自己從未見過此種藥丸,聞所未聞,甚是好奇其模樣。


    大皇子為了在他麵前顯擺,今日清晨,偷偷咬下一點端妃給他的藥丸,拿給二皇子看,還讓二皇子也嚐嚐,稱其味道鮮美,食之可成仙。


    二皇子自然不敢品嚐,他當著大皇子的麵,佯裝吞食,而後讚不絕口,實則卻偷偷藏於袖中。


    今日黃昏,他奔至醉心殿交予奴婢,讓奴婢設法拿給您看……奴婢聞之頓感蹊蹺,大皇子身體無恙,端妃緣何要讓他服食藥丸……”


    蕙蘭從思菱手中接過紙包,迅速拆開。


    昏黃月色下,難以看清,隻隱約可見一小團黑乎乎之物,摸上去軟軟的,黏黏的。


    她輕輕嗅了嗅,味道聞起來確實酸甜可口,似山楂的味道,隱約間,還夾雜著一股奇異的香氣。


    宛若兒時積食時,鄧夫人給她吃的山楂丸。


    但她心知肚明,此絕非山楂丸。


    慕容熙身為皇子,自小錦衣玉食,何種珍饈美味未嚐過?一枚平平無奇的山楂丸,怎能令他如此念念不忘?


    蕙蘭心頭警鈴大作,直覺告訴她,這藥丸絕不簡單!


    因為想到山楂丸,蕙蘭突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


    那是府中一位擅長做點心的嬤嬤講給她聽的。


    嬤嬤說她有個遠房親戚,兒子染上了賭博的惡習,敗光了家產卻仍不知悔改。母親心急如焚,便找了一位江湖郎中。從他那兒,花大價錢買到一種“神藥”,偷偷拌在兒子的飯食中。


    那種藥會讓人上癮,欲罷不能。母親就用這藥,將兒子拴在家裏,幫他戒掉了賭博的惡習。


    “後來呢?”年幼的蕙蘭忍不住追問。


    嬤嬤定定地看著她,滿臉悲傷:“後來?後來那藥吃完了,江湖郎中卻早已銷聲匿跡,母親再也買不到了。已經上癮的兒子,吃不到那藥後痛苦不堪,最終在一個深夜,上吊自殺了!”


    蕙蘭至今仍記得當時,這個故事讓自己毛骨悚然。


    她也記得嬤嬤最後慨歎道:“用一種癮,去戒掉另一種癮,糊塗啊……”


    盡管時過境遷,但如今回想起來,蕙蘭仍有陰森可怖的感覺。


    端妃給大皇子吃的藥丸,會不會也是這種先讓人成癮,再奪人性命的毒藥呢?


    極有可能!端妃精通藥理。


    蕙蘭一直懷疑,讓白元高湛他們斃命的毒龍丸,說不定就是端妃自己配製的。


    用藥來控製一個隻有十歲的孩子,讓他對自己言聽計從。端妃的可怕,實在超乎常人想象。


    事不宜遲,蕙蘭又將那藥包好,沉穩地對思菱吩咐道:“你拿著,明兒去找蘇太醫,讓他私下裏驗驗,看看這到底是什麽藥,吃完後會造成什麽後果。”


    思菱自然明白蕙蘭的弦外之音,伸出一隻手接過紙包,對蕙蘭說:“我明早便去太醫院門口候著……若有消息,明晚此時,我再來此處見娘娘!”


    蕙蘭沉凝道:“端妃也忒狠了些,若廢後得知她拿藥丸來控製大皇子,隻為讓他乖乖聽話,怕是恨不得將端妃挫骨揚灰……你先讓蘇太醫看看……待有了結果,我們便將計就計,也給端妃來個雙管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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