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黑頭的雜貨店位置很好,處在一片居民區通往大街的幾條支線道路的交匯處。凡是住在這片居民區的人,上街都要從店前麵的路上過。“綠大地”的招牌比店的門麵還大,高高掛在屋頂,遠遠就能望見,惹眼醒目。區工商局的人曾因這塊招牌找麻煩,說他們沒交廣告登記費,要取締罰款。趙雅蘭請他們吃了頓火鍋,又每人塞了兩盒假紅塔山,工商管理便服服帖帖,不但沒有罰款取締,還給她出主意怎麽做既合理合法又用不著掏錢。


    黑頭回到省城,第一個去處當然就是這個雜貨店,到了這裏他沒有急著露麵,先在不遠處蹲在路邊上吸了支煙。他控製住自己急於見到趙雅蘭的衝動,躲在一旁觀賞趙雅蘭怎樣當小老板,享受著會麵前由期待和激動化合成的愉悅。


    他不能不承認,分別不到一個月,這個店已經今非昔比,遠不是他經營時的雜貨店了。門麵重新粉刷過了,淡綠與純白構成的大方塊圖案讓牆壁顯得清新富有立體感,門框和窗框鑲著棕色木文的貼麵,令人聯想起安徒生童話描繪的場景。屋簷下橫匾上是醒目的口號:“您的滿意就是我的目的。”旁邊是電話號碼和傳呼機號碼,以便顧客電話購貨。商店兩側則是服裝攤位,色彩斑斕,款式多樣的衣服吸引不少顧客翻翻揀揀。讓黑頭大惑不解的是,並沒有人看攤,衣服被人偷了怎麽辦?想到這裏,黑頭不由擔心,目光鎖定在服裝攤上,本能地充當起了看攤的角色。


    一位中年婦女選中了一條長尼裙,四處張望沒見攤主,便衝商店喊:“誰賣貨?”


    趙雅蘭在店內清脆地答應一聲,便現身出來。隻見她薄施脂粉,身著一套雪青色的厚尼套裙,腳蹬一雙錐跟高腰皮靴,麵帶微笑地對中年婦女說:“大姐看好這條裙子了?”


    中年婦女點頭:“這條裙子多少錢?”


    趙雅蘭沒有正麵回答,卻把中年婦女從頭到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後才說:“大姐您真有眼光,品位高,這條裙子款式、顏色都絕對適合您。”


    中年婦女被她捧得舒服,卻並沒有忘記討價還價:“這標簽上是一百八,太貴了。”


    趙雅蘭說:“您要真喜歡,進貨價一百二十給您,我也不掙您的錢了,隻要您今後買油鹽醬醋能記著照顧我這個店就行。”


    中年婦女說:“再便宜點,一百二也太高。”


    趙雅蘭笑笑,親昵地說:“好大姐,這攤上的衣服是朋友放到我這兒代銷的,我又不花本錢,他給的底價就是這個數,我也不想靠這條裙子掙您多少錢。要不這樣,從這條路出去不到一百米就是中興商廈,這種長裙賣到三百二還不還價,您去看看,我說的不對這條裙子我一分錢不要您白拿走。”


    中年婦女站在那兒猶豫,趙雅蘭很自然地轉身去跟另外一個中年男子談牛仔褲,有意讓中年婦女自己去思量。


    賣了牛仔褲,中年婦女也想好了:“這樣你看行不行,你再讓我二十,一百元我要了。”


    趙雅蘭笑著說:“您這位大姐不相信我,我告訴你我不掙錢,一百二給你,是真話,我是見您確實喜歡這條裙子,這條裙子也確實配你,再讓二十,您忍心讓我做賠本買賣呀?”


    中年婦女下了決心,掏出錢付款,趙雅蘭把裙子抖平折好,又拿個塑料袋裝上,遞給中年婦女:“大姐謝謝您了,就這條裙子,同樣款式同樣麵料,您再發現哪家商店比我的便宜,盡管來找我退貨。”


    中年婦女心滿意足地走了。趙雅蘭點著錢美滋滋地回到店裏。黑頭暗笑,明明八十元一條的裙子,讓她花言巧語一百二賣了出去,還說的冠冕堂皇,宰人還讓你說舒服。


    黑頭扔掉煙蒂,背著包,晃晃蕩蕩走到衣服攤子前麵,衝屋裏吆喝一聲:“有人嗎?買衣服。”


    趙雅蘭在店裏答應一聲,匆匆出來一見是黑頭,呆了一呆,隨即撲上來又捶又打:“你這個家夥,回來也不吭一聲,你看我忙的還不夠,裝模作樣地遛我……”


    黑頭抓住她的拳頭,呲一口白牙嘻嘻笑著說:“我家娘子生意做得不錯麽,恭喜發財。”


    兩人一鬧,惹得路人注目而視,正在挑選衣服的顧客也停下來頗有興趣地觀看他們兩人的表演。趙雅蘭臉色緋紅,不知是興奮還是羞澀,甩開黑頭的手:“行了,有話進屋說。”扭身回到商店。黑頭朝四周傻看他們的人露了個嘻皮笑臉,跟在趙雅蘭後麵回到店裏。


    店內也是窗明幾淨,貨物擺放整齊,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趙雅蘭問:“剛到?”


    黑頭點點頭,趙雅蘭倒了杯熱水端給他,又問他洗臉不。


    黑頭四下裏不住地打量,嘖嘖有聲地說:“不錯,先不說錢掙上沒有,光這店經你這麽一收拾,還真的像模像樣,看來你幹這個是比我強。”


    多日不見,黑頭乍一回來,趙雅蘭喜不自勝,沒見麵時積攢了許多話要說,一見麵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千頭萬緒湧到嘴邊,一時反倒沒了話頭。便兌了一盆熱水,又拿了毛巾塞給他:“才下車,看你灰頭土腦的,洗洗吧。”


    黑頭順從地拿過毛巾,把毛巾和臉一塊浸到水裏,呼嚕呼嚕地洗了個痛快。洗罷臉,舒舒服服點了一支煙,又喝了幾口熱水,從裏到外地舒坦。趙雅蘭倒掉水,又給他找出一瓶麵霜,讓他擦。黑頭說:“我從來不抹那玩意兒,抹臉上膩歪歪地難受。”趙雅蘭把麵霜擠到手上,說:“難受別人咋都抹?還是對皮膚有好處,來,我給你抹。”說著便用柔嫩的手給黑頭臉上抹麵霜,黑頭閉上眼睛享受這輕軟的摩挲。麵霜的芳香跟趙雅蘭身上的馨香刺激著他,他伸手攬住了趙雅蘭的腰,把她拉坐到自己懷裏,輕輕吻她的麵頰、秀發。


    趙雅蘭隻給了他片刻的溫存,趕緊起身整好衣裙:“一會兒來人碰上怪不好意思。”


    黑頭裝出失落地樣子說:“分別這麽多天,就這麽冷淡?唉,讓人寒心啊。”


    趙雅蘭不理他,拿出賬本說:“老板回來了,該打工妹報賬了。”


    黑頭湊過來問:“賺了還是賠了?”


    趙雅蘭把賬本推給他:“賺了還是賠了,你不會自己看。”


    黑頭把賬本推過去:“我最怕看這玩意兒,賺了還是賠了反正肉都爛在鍋裏,隻要別把你賠進去就行。”


    趙雅蘭嘻嘻一笑,貝齒閃閃發亮:“你也太小看人了吧?告訴你,不到一個月賺了這些。”說著朝黑頭豎起五根指頭。


    “五百?”


    “再加一個零。”


    黑頭真的有些驚訝:“我的天,你是咋整的,就這麽個破店你一月賺五千?肯定算錯了,你算的是總收入吧?”


    “這麽點賬要是算不清,我還不真的把自個賠進去?告訴你,要不是搞裝修花了兩千多塊錢,賺的還要多。”


    黑頭知道,冬天對店家而言,是淡季,淡季生意能做到這個份上真是奇才幹出的奇跡。過去他管店時,最好的月份也不過能賺兩千來塊錢。


    “錢我都存銀行了,給,這是存折。”趙雅蘭把一本紅色的活期存折遞給黑頭。


    “顯派是不是?”黑頭把存折扔回去,“別以為光你能掙錢我就不會掙。”說著拉開背包,掏出五疊百元鈔票堆到趙雅蘭麵前:“五萬!”


    趙雅蘭驚詫道:“你不是說生意做不成了麽?是不是做不成生意你改行搶銀行了?”


    “我那是為了給你個驚喜,怎麽樣?吃驚了吧!”


    趙雅蘭擺弄著麵前成疊的鈔票,眼珠咕嚕嚕轉了一陣,問黑頭:“這錢咋辦?”


    “啥咋辦?先存了。”


    “當然存了,我是問幹啥用,總不能存在銀行幹吃那幾個利息。”


    “再存點,夠了數,買房,辦事,結婚生孩子唄。”


    趙雅蘭笑罵:“滾你的。”把錢收進小鐵盒裏。


    這時候電話鈴響了,趙雅蘭邊接電話邊在小本上記,記完了說:“請稍等,馬上給您送過去。”放下電話,她揀了一條煙,一瓶酒,兩瓶醬油,兩袋鹽,還有幾代洗衣粉,裝進一個印著“綠大地”字樣的塑料袋。又寫了一個字條,交給黑頭:“去,按上麵的地址把貨送過去。”


    黑頭想偷懶:“我是老板咋讓我送?呼小剛讓他送。”小剛是他的小外甥。


    “小剛還沒放學。”


    “那就等他放學了再送。”


    “好,你不送我去。”趙雅蘭提著袋子就要走,黑頭急忙搶過袋子:“行了,行了,我去送。”


    趙雅蘭說:“開商店是守株待兔,送貨上門才是主動出擊。告訴你,咱們這個店送貨上門的營業額比在店裏賣貨的營業額高一倍。”


    黑頭信服地一個勁點頭,她又說:“快去快回,態度好點,話說得近點,顧客才能抓得牢點。”


    黑頭說:“好了,我保證讓你的顧客百分之百的滿意。”說罷便匆匆跑了出去。


    按地址找到要貨的人家,黑頭敲了半會兒門,才有人踢踢踏踏地走到門內問:“誰呀?”


    黑頭說:“我是綠大地商店來送貨的。”


    裏麵說:“嗯,這麽快就來了。”說著打開屋門,開門的是一位老人,背有些駝白發白眉白胡子。


    “大爺,這是您要的東西,你點點看對不對。”


    老人連說:“不用點,不用點,你們那個商店常給我送貨,從來沒有差過。”


    黑頭說:“東西放哪?我給您老拎進去。”


    老人連連點頭:“你們這個店這項便民措施真好,最受益的就是我們這些年歲大,腿腳不方便,上下樓有困難的老年人,真要謝謝你們了。”


    幫老者放好東西,黑頭問:“大爺,怎麽就您一個人?”


    老人說:“老伴去世了,兒子女兒都單過,有時間就過來看看我,唉,人老了,用處不大了,自己管自己都管不過來。”


    黑頭心上湧起同情,誠心誠意地說:“大爺,您要是有什麽活,或者有什麽急事,盡管來電話,我們幫您辦,您放心,不收錢。”


    老人連連稱謝,一直把黑頭送到樓道才回去。


    回到店裏,黑頭說:“送貨上門、電話預約,這些辦法真好,不光擴大了營業額,也確實幫助這片住戶解決了不少問題。”


    趙雅蘭撇嘴說:“你怎麽變成我大伯了,官腔官調的。我也會說官話,這就叫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兩手抓。”


    這時候外麵服裝攤子上又有人叫著買衣服,趙雅蘭急忙出去應付。等她回來,黑頭說:“這個店就你一個人太忙,也太操心,外麵的衣服攤子也沒人看,被誰撈走一件兩件衣服就賠了。我看還是雇上一兩個人吧。”


    趙雅蘭說:“不用,目前我一個人還行,再說還有大姐和大剛小剛幫忙,再雇人又多了一份開支。外麵的衣服大白天不會有人偷,人來人往誰也弄不清底細,不會傻乎乎偷衣服。”


    看看到時間了,趙雅蘭說:“今天早點關門,我給你接風洗塵。”


    黑頭巴不得早點關門,跟趙雅蘭獨處,便立即動手幫她收衣服攤、鎖門。


    出了門,黑頭問:“去哪兒?”


    趙雅蘭說:“老地方。”


    黑頭知道她說的是那家西餐廳,便攔了輛出租車。上車後,兩人坐在後麵,黑頭攬住她的腰,她便軟軟地倚到黑頭的肩上。黑頭對著她的耳朵悄悄問:“想我不?”


    趙雅蘭深深地點點頭,黑頭要吻她,她掐了黑頭一把,下巴朝司機前麵的倒車鏡一揚,黑頭隻好作罷。


    “嗯,我想起來了,王哥嶽父病得很重,聽說快不行了,咱們得抽空去看看。”


    趙雅蘭說:“別抽空了,今晚吃過飯就去,明天一忙又忘了。”


    黑頭知道她不願白天搭功夫,便點頭應允。


    趙雅蘭又問:“剛才我問你掙了錢準備幹啥,你還沒回答我呢。”


    “我不是說了嗎?結婚生孩子。”


    趙雅蘭用身子杠了他一下:“又沒正經。你知道咱倆現在有多少錢?”


    黑頭說:“我可沒有算過賬,再說了,你有多少錢我也不知道。”


    趙雅蘭說:“我攢了有六萬塊錢,再加上這段時間你掙的,合起來有十二萬。”


    “這麽多?”黑頭吃驚了。


    “我想用這筆錢注冊個貿易公司,像模像樣做點生意。”


    “好容易掙點錢,全注冊公司了,婚還結不結?房還買不買?”


    “傻瓜,注冊公司錢又不是花掉了,隻是證明我們有這麽多錢,可以辦公司,注冊了,公司成立了,錢還是我們的。”


    “那倒好,像我這次對縫,原來說好了提成能拿十來萬,就因為沒執照、沒賬號,差點讓人給涮了,拚了命才追上五萬塊錢。”


    “我想了,公司就叫綠大地貿易公司,你當總經理,地點就在商店裏。商店後麵的庫房打通,隔間辦公室,你跑業務,我坐鎮,幹得好,兩年就能起來。”


    “噢,我這個總經理東跑西顛,你在家坐陣指揮,讓我當傀儡呀!”


    “就讓你當傀儡。”趙雅蘭撒嬌,黑頭說:“行,傀儡就傀儡,再咋說你也是傀儡的老婆。”


    趙雅蘭說:“我還真想不出,你當了總經理會是啥樣?”


    黑頭說:“還不是那樣:一身是名牌,兜裏沒有十塊錢,腰跨pp機,到處吹牛b,手拎大哥大,滿街找電話。”


    黑頭說得連司機都笑了起來,趙雅蘭說:“你還說的真形象,這種總經理真的滿大街都是。”


    吃過飯,黑頭和趙雅蘭又買了些水果、補品之類的東西,匆匆搭車朝新安鎮奔,去看望博士王病重的老嶽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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