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睡好覺,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方晨整個人都顯得無精打采,出門還差點坐錯車。


    靳偉依舊沒有消息,張院長那邊心急如焚,家裏頭偏偏又住著那樣一位神秘危險而又充滿壓迫感的大人物,昨晚還對她說了那麽一句貌似平淡實則驚駭效果十足的話……


    隻要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方晨便不由覺得自己頭痛欲裂的狀態越發加劇了。


    結果中午在餐廳裏,剛坐下來沒多久,一位同事就關心地問:“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大姐也說:“看你吃這麽一點,難道是在減肥?小方啊,我看你不胖不瘦身材剛剛好,可千萬不要學那些人亂節食,身體搞壞了可劃不來。”


    “就是。況且你們這組人幾乎天天都在外頭跑,尤其要注意加強營養……”


    被幾位同事這樣一講,方晨隻好打起精神解釋:“就是晚上沒休息好,覺得沒什麽胃口。”她又低下頭去,卻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愣了愣。


    “怎麽了?”坐在旁邊的大姐忙問。


    “……沒事。”舉起筷子挾了塊雞肉,方晨微笑著搖頭。


    她記得,家裏好像根本沒有吃的東西,不過卻一點也不擔心,相信就算沒有她,韓睿也一定不會被餓死。


    所以晚上下班之後,方晨也是空著手回家的。


    當然,她並不承認自己是故意的。


    可是,剛拿著鑰匙把門打開之後,眼前的情景便足以令她呆立在當場。


    這是一幅怎樣的情景?


    周家榮坐在桌邊衝她咧嘴一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吃過沒有?”


    飯桌上有熱氣四溢的菜肴,其實根本不用細看,也知道出自名廚的手藝自然是色香味俱全。方晨其實很餓,但是此時此刻卻完全沒有胃口。


    她隻是立在玄關處,皺著眉問:“你怎麽回來了?”出乎意料之外,而且,回來得十分不是時候。


    不過周家榮並不覺得自己的出現有何不妥,隻是反問她:“為什麽你的表情像是見到了鬼?”


    其實坐在他旁邊的那位才是鬼。


    不折不扣的魔鬼!


    方晨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她看了一眼正在慢慢喝湯的男人,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你到底要不要一起吃?”周家榮奇怪地看看她,又轉頭問韓睿:“覺得味道如何?這湯的底料可不是尋常材料,是我這次特意托朋友從外地捎回來的,而且熬法也很有講究。”


    “很不錯。”英俊的男人開了尊口,並冷淡地朝門口的方向瞟了一眼,明明語氣也不見得有多麽熱絡,可是偏偏卻又顯得很隨意,甚至在旁人聽來頗為親密的樣子:“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很累?”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居然連人稱都沒加。


    果然,方晨就看到周家榮朝她露出一個曖昧而溫暖的笑容,她覺得兩側太陽穴又開始疼起來,幾乎不願去猜測之前韓睿是如何跟周家榮介紹他自己的。


    停了一下,她才說:“我是被嚇的。”


    “嗯?你今天遇到什麽事了嗎?”周家榮好奇地問。


    而差不多在同一時間,另一個男人卻隻是輕輕動了下眉角,平靜的目光越過大半個廳堂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知道她的言外之意,隻等著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於是刻意避開那道泠泠的視線,方晨彎腰脫掉鞋子,隻是不冷不熱地講:“沒想到你會這麽快就從三亞回來。”把手袋丟到沙發上,又皺眉問:“你們很熟嗎?”


    要知道,越是大牌的廚師回到家裏便越是想要遠離廚房,巴不得永遠不要動手下廚才好。


    就像平時,她又餓又累的時候也會要求周家榮展示下手藝,可他多半隻是用一碗麵條就將她打發了。更加別提那些頗耗時間和材料的湯湯水水了,住在一起這麽久,頂級名廚周家榮先生肯親自煲湯的次數用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還綽綽有餘。


    可今天他究竟中的什麽邪?


    不但親自下了廚,還貌似將韓睿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當作是彌足珍貴的評價。


    而且,令方晨更加吃驚的是,在周家榮的麵前,或者說是在她進門的時候,那個平時氣勢冷肅、大多數時間連聲音裏都能透著絲絲寒意的男人,竟然會隻穿著最普通的襯衫長褲,坐在飯桌前優雅而又溫和地吃著飯。


    沒有張狂的態度,更沒有壓迫的氣息,這兩個男人就像天底下最尋常不過的一對朋友,麵對著麵,氣氛融洽而友好。


    這個場景很詭異,所以她不但懷疑韓睿背著她信口捏造了自己的身份,同時更懷疑他們是不是原本就熟識。


    結果周家榮卻說:“我們剛剛才認識。”停了停,第二句話便成功地令方晨的臉色僵硬下來,“不過我和韓睿倒是一見如故。我說方晨,你這女朋友當得可不算太稱職,難道你不知道韓睿病了?”


    女朋友?


    她幾乎都要佩服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竟然也能如此了解韓睿了?他果然沒讓她失望。


    他大大方方地住在她的公寓裏,然後告訴突然回來的周家榮說:方晨是我女朋友。


    或許周家榮還會暗自笑她吧,因為她之前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那樣好,直到家裏沒人了,才帶著所謂的“男朋友”回來同住。


    是為了一解相思之苦?


    還是因為寂寞難耐?


    反正周家榮的思想一向夠活躍,指不定現在正在用什麽眼光看她呢。


    不過方晨對此倒是根本不在乎,又或者是連解釋都嫌費力,她隻是麵無表情地走過去,看了看韓睿:“我有話和你說。”


    臥室的門板被掩上,徹底隔絕了第三者,她刻意站在離門較遠的窗戶邊,壓低了聲音問:“你到底想要怎麽樣?”不但是腔調,就連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惱怒。


    誰知韓睿卻淡淡地揚了揚眉,似乎完全忽略了她的問題,語氣不冷不熱地說:“和個男人住在一起,原來你很新潮。”


    “你不是早就該知道了嗎?”那張美麗誘人的臉上立刻露出一個感到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譏諷,笑道:“這房子就這麽大,也用不著什麽通天的手眼吧,隻要派個手下裏裏外外查一遍,能找到的男性用品可不少呢。”


    燈光如水銀般傾泄下來,在兩人的腳邊形成一團淡似無形的光圈,而她的背後則是明淨的玻璃,遠處人家的燈火作為一幕華美璀璨的布景,襯得她的一雙眸子幽幽發亮,仿似上等的烏玉,光華流轉。


    或許是下意識的,韓睿不禁微微眯起眼睛,垂著視線看她,薄唇邊的那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似乎證明了他也在笑:“那麽你現在是不是很失望?因為突然發現我竟然還會尊重別人,其實根本沒有打算要搜查你的房間。”


    “是嗎?其實倒真的令人有些感動。”忽略掉心裏的那一絲詫異,她停了停,亦挑起眉,仿佛捉到了話柄,“你真的尊重我嗎?那好,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稍微考慮了一下,然後覺得我還是不想做你的女人。”


    其實在話音落下的一刹那,她已經預想過了他的許多種反應。


    各式各樣的,可是偏偏沒有一樣猜中。


    那張英俊冷酷的臉上,難得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一分,他搖了搖頭,看著她的眼神就像在對待一個無知的孩子,雖然覺得可笑,但還是耐心地糾正她,因此聲音顯得格外輕緩溫柔:“我想你大概搞錯了,昨晚的那句話,並不是一個建議。”


    韓睿揚起唇角,看著眼前這個還沒有完全弄清楚狀況的女人。


    自從二十二歲起,由養父手上繼承這個位子以來,他所做出的每一項決定,從來都容不得別人說“不”,當然,對她也不例外。


    門窗緊閉的室內,空氣就像是正被一隻大手無情地壓縮著,再一次逐漸有了壓迫的感覺。


    他的目光很淡,若有若無地籠罩下來,卻分明令人如陷困阱,無法逃脫。


    手指在身後慢慢收攏成拳,方晨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微低下去幾分,但並不明顯。她問:“……為什麽是我?”


    又仰起臉,似乎不能理解,“愛你的女人應該有很多吧,為什麽還要找上我,讓我做你的女人?”


    “我說了,你令我產生了興趣。”


    “真的隻是興趣而已?”


    “唔……又或許有一天我會愛上你?”說著這樣一個隆重的字眼,可是輕淡的嗓音裏卻聽不出絲毫的誠意,反而似乎帶著幾分輕蔑的戲謔。


    指甲已經悄無聲息地逼近自己的掌心,帶來微小刺痛的痛覺,她深深吸了口氣,忽然突兀地問:“你愛過人嗎?那些你認識的女人們,你有沒有愛過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完完全全地直視著他的眼睛,恐怕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從中看出點什麽。


    可是,他卻隻是略一皺眉,平靜無波地給出答案:“沒有。”


    不像是在撒謊。


    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為了麵子而說著謊話。


    可是方晨卻覺得身體中仿佛有某樣東西狠狠地向下一墜,她垂下視線還來不及說話,下巴便已經被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挑高。


    其實他幾乎沒用什麽力道,可她居然一動不動,又或許隻是因為正在想著某件事,所以忘記了掙脫。


    韓睿扳正她的臉,令她與他對視,狹長清冷的黑眸敏銳地眯起來:“你失望?”


    濃密的睫毛震驚得略微顫動了一下,方晨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被鋒銳的利劍貫穿,心肺通通亮出來,□裸地呈現在這個男人的麵前,絲毫情緒與想法都無法被隱瞞。


    她沉默不語地看著他,纖細柔軟的身體微微後傾,腰肢抵在木質窗沿上,背後就是茫茫黑夜,燈光下的臉孔卻愈發顯得白皙柔和。


    他說:“你在想什麽?”


    “……沒有。”


    “那為什麽要露出那種表情?”修長的身影背著光,淡淡地籠罩下來,“不要說是因為你已經愛上我了,所以才會關心那種問題。”


    “如果我說是呢?”靜了一會兒,她才艱難生澀地開口反問。


    “方晨,你認為我會信麽?”他的笑容與聲音在陰影裏都有著足以魅惑人心的力量,她卻不由自主再度往後仰了一點,仿佛想要遠離那份迫在眼前的壓力,離得越遠越好。


    “你幹嘛要一直捉住這個問題不放?”


    “因為你的反應很有趣。我說從來沒有愛上過什麽人,這讓你覺得失望了?為什麽?”


    “不是失望。其實……我隻是猶豫。”過了一會兒她才回答,恐怕也隻有自己才能辨別出聲音裏的幹澀。


    “哦?猶豫什麽?”


    她皺了皺眉:“我懷疑你根本不懂得什麽是愛,所以在為自己擔心。倘若真的跟你在一起,萬一有一天真的愛上你,豈不是自討苦吃?”


    最後一個字的音節落下之後,仿佛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連周圍空氣的流動都靜止了。而她就這樣看著他的眼睛,無法避開,也容不得她避開。


    明明知道這個男人有著多麽淩厲的感官,隻需輕輕一眼便能不動聲色地窺探到對方的內心世界,她其實有一點心虛,但到底還是強迫自己目光穩定地迎向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感覺到捏在下巴上的力道漸漸消失了。


    ……


    他信了。


    盡管看不出他的情緒,但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話。


    俊美魅惑的臉上甚至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語氣微哂道:“未雨綢繆是好事,但也有可能會變成杞人憂天。”停了停,話音卻忽然一轉,聲音變得格外溫柔低沉:“不過方晨,你這麽快就肯定了我對你的吸引力,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呢?”


    仿佛這才發覺,其實自己一直憋著一口氣,就生生地卡在胸口與喉間的位置,此時陡然一鬆,連帶著胸骨都隱隱作痛。


    她緩了一下,才麵不改色地回答:“不用。恐怕對你前赴後繼的女人不在少數,即使將來再多一個,也沒什麽稀奇的。”


    身後已經退無可退,好在兩人之間還有空隙,方晨瞧準了時機,靈活地閃身從這個男人的旁邊移開。


    這次他沒有攔她,將一雙手斜斜地□褲袋裏,燈光下表情成迷,隻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古語有雲:敵不動,我不動。


    其實現在的情況卻是,敵不動,方晨也不敢輕舉妄動。


    於是就這樣保持著安全距離僵持了一會兒,她終於等到韓睿露出一個恐怕是今天晚上唯一真實的笑容。


    那點淺淡的光華在眼睛深處幽幽淌過,如同皎潔月色下的一汪漆黑潭水。


    她下意識地別過頭去。


    他卻將目光放在她身上,無比誠懇地說:“我現在已經開始期待你所預想的那個結果了。”


    明明語氣淡然而真誠,卻讓方晨有種被嘲諷了的感覺,甚至在某一刹那冷意襲來,簡直毛骨悚然。她分不清到底是因為他那令人意外的表態,還是因為聯想到未來那樣一個可怕的情形。


    可是,她是不會愛上這個男人的。


    她怎麽可能會讓自己愛上他?


    方晨在心裏狠狠地想,這是永遠都不能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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