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聶樂言自然將這場驚險的經曆轉述給了一眾好友,秦少珍正在外地出差,聽了之後笑聲幾乎都要從酒店的天花板上穿出去。


    “你沒良心。我差點掛掉,你還笑得出來?”聶樂言倒在床上,不是一點兩點的鬱悶。


    秦少珍卻越發幸災樂禍:“反正你現在不是好好的麽?當初讓你參加遊泳班,你硬是不肯,現在吃到苦頭,後悔了吧?!”


    那倒是。大二的時候開設了體育選修課,當時秦少珍極力勸說她和自己一起去學遊泳,而她還是固執地選擇了網球。


    原因無他,隻是因為那裏有程浩。


    而今天,她卻差點因此而送掉一條小命。


    聶樂言躺在黑暗裏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拿手機發了條短信出去。


    她問:你睡了沒有?


    可是大概對方是真的已經睡著了,所以等了很久,手機卻遲遲沒有再亮起來。心裏不是不失望的,因為原本她連接下來要說的內容都已經想好了,原本她想告訴他,在他走掉之後自己掉進水裏差點淹死。


    可是,好像他並沒給她這個機會。


    想好的話都沒能說出口,他就像下午離去之前那樣,突然變得陌生而遙遠,那晚並行於黑暗的樓梯上的情形,那晚手心輕貼著手心的溫度,仿佛不過隻是一場夢。


    或許真的隻是一場夢,所以才會有那樣曖昧到瑰麗的顏色。


    這場夢她做了許多年,斷斷續續,卻一直不肯醒過來,然而最終的結果似乎也隻是牽牽手而已。


    好像她和他,隻能到達這一步。


    他還是像當年一樣,似乎根本不想再往前多走一點,反而總在最關鍵的時刻越退越遠。


    可是此時她的心裏頭除了隱約的失落之外,竟然出乎意料地,並沒有太大的傷感,甚至遠遠比不上那一年在學校裏,他借著酒力差點吻到她卻又突然退卻時所帶來的打擊。


    那時候她才是真的被傷到了,所以後來有許久都不願和他講話。


    然而今天……今天似乎並沒有。


    她隻是有一點難過罷了,因為經過這麽多年,她似乎由始至終,都沒有辦法更了解他一些。


    那晚她的手躺在他的手心裏,短短的幾層黑暗中,她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不是因為沒有話說,而是在那樣的時刻,對於她來說倒更像是在完成某種儀式。


    藏在心裏的長久以往的願望,將青春悸動轉變為執著等待的漫長時光,好像都終於在那一刻得到了解脫和救贖。


    其實她知道,他們之間更像是一部未放完的電影,她因為看了個開頭,於是一直固執地等著□和結局。可是膠片似乎卡住了,就一直卡在那裏,她等了又等,卻始終等不來自己所希望看到的東西。雖然心有不甘,可她忽然隱隱覺得,終將會有那麽一天,自己也會覺得疲倦。


    又或許,其實她早就累了,隻是一直不肯承認,不肯放棄,就為著心裏的一點執念,於是一直堅持到現在。


    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了她希望,然後轉眼又親手將它們撲滅。


    何其殘忍。


    手機在黑暗中持續著它的沉默無聲,她卻突然伸出手去點亮了屏幕。


    瑩白的光猝不及防照在臉上,分明有一點刺眼,可她就這樣眯著眼睛盯住房間裏這唯一的微弱的光源,仿佛強迫症,就這樣什麽也不做,隻是看著它,直到它慢慢暗下去。


    然後在那一刻,她卻又神經質般地再次動了動手指,看著屏幕再一次亮起來。


    信號滿格,電池也是滿格的,如此反複了許多次,它自始至終都那樣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裏。


    心中卻好像有什麽東西倏然清晰分明起來,微微帶著涼意,如同薄淺而危險的冰麵苦撐了許久,卻在這一刻終於破裂,那些細碎的冰碴陸續滲進了身體裏最柔軟的那一部分,帶著不可抑止的刺痛,卻又令人清醒。


    即使不願意,但似乎終於不得不承認,她會放棄的,就算再不情願,自己也不能這樣天長地久地等下去。


    這場夢,這場一個翩翩少年曾經帶給她的夢境,總有一天會醒過來的。


    對程浩的懷念,抑或該說是對那唯一一次暗戀的懷念,它耗去了她太多的光陰和心力,若要複原,如今需要的大概也隻是時間而已。


    又過了兩天,隻聽說江某人身體報恙。


    寧雙雙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般看著她:“……樂言姐,你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聶樂言猶豫了一小下,將信將疑地問:“什麽症狀?


    “著了涼,感冒,咳嗽,發高燒,而且還不肯去醫院。”


    小姑娘可憐巴巴地看她:“去不去嘛?”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實在受不了這種眼神,再說,好歹就算報答一下前天的救命之恩吧。


    所以一個小時之後,聶樂言敲開了那扇曾經十分熟悉的大門。


    顯然有人剛洗過澡,身上隨隨便便地裹著件浴袍就來應門,頭發淩亂,發梢上還在滴著水。


    看見她有些意外,那個男人皺了皺眉,但還是側了個身,放她進來。


    可是聶樂言覺得自己拎著兩大袋水果的樣子簡直傻極了,這人的臉色一點也不蒼白,呼吸也不沉重,更有力氣去洗澡,所以她懷疑自己被騙了。


    “你來有什麽事?”果然,江煜楓頗為疑惑地開口。


    她看他一眼,仿佛為了再度確認,最後猶豫地問:“你沒病?”


    江煜楓微一挑眉,目光淡淡地朝她睨過去:“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覺得我該有什麽病?”


    “感冒。”她說:“寧雙雙說你感冒發燒,還不肯去醫院。”


    說歸說,其實此時她已經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了。


    於是轉頭要走,誰知卻又被他一把攔住。


    “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水果。”


    “那為什麽不放下再走?”


    “誰說我要送給你的?”她心裏的氣正不打一處來,“我買來自己吃的。”


    他的一條手臂仍擋在她身前,似笑非笑,璀然的眼底似有明媚的亮光倏忽閃過:“哦?你原本是打算自己給自己削個蘋果,然後一邊吃一邊在我床邊噓寒問暖?”


    “……”


    頓時語塞。


    他就是有這個本事,讓她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又過了一會兒。


    “那這些都給你,你讓開。”聶樂言將手中的兩大袋新鮮水果一鼓腦兒往對方懷裏塞,企圖趁亂溜走。


    結果剛擠到門邊,隻聽見身後的人問:“你該怎麽報答我?”


    “嗯?”她一愣,他笑得雲淡風輕,其實語氣更加平靜淡定,仿佛在隨口聊著天氣,“我前天救了你,你該怎樣報答我?”


    多麽無害的笑容和口吻,可是聶樂言卻覺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踩入一個深不可測的陷阱中。


    但還是很老實地回答說:“我沒想過。”


    某人英俊的臉上笑意又擴大了一點:“要不然,我替你決定吧。”


    而他的決定就是,讓她請假同他一起去外地出差。


    “不行,我有工作。”她說。


    “你目前的客戶就是我。”


    “我沒忘,我的客戶其實是寧雙雙,我隻認委托合同上的名字。”


    “難道非要我叫上她一起去,你才肯同意?”某人的眼睛微微眯起來,顯然有點失去耐心了。


    她很無奈:“你出差,為什麽要我陪?”


    他卻一本正經地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旅途很悶很無聊吧。”


    “你可以多帶幾個秘書,或者,叫上一兩個紅顏知己女性伴侶之類的也行。”


    哪知他竟十分溫柔地一笑:“她們都沒有你合適。”那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突然變得深情款款的眼神,令聶樂言情不自禁地暗暗顫抖了一下。


    其實她一向都是知道的,這個男人隻要他願意,隨便一個表情或者一句話,就都能讓絕大多數的女性心甘情願地沉醉下去。


    不過她早就已經免疫了,正想再反駁兩句,結果他卻又接著道:“我想來想去,隻有尋你開心的時候,我才最開心。”他看著她,仿佛信心滿滿:“途中有你在的話,一定不會無聊。”


    她隻愣了一下,便從袋子裏撿出幾個蘋果桔子梨,順手狠狠丟過去:“……滾!”


    就知道,他根本沒安什麽好心!


    最後停下來,猶自忿慨不平。


    江煜楓不知何時已經放下那兩袋水果,一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開玩笑而已,何必這樣撒潑呢?”


    她用力甩開他,“不要動手動腳的!”好像故意的一般,還特意在肩頭他碰過的位置重重撣了撣。


    他卻不以為意,插著雙手在沙發裏坐下來,看樣子確實心情極好,仰頭看她:“說真的,你回去準備準備,過兩天就出發。你不是一直都最喜歡江南水鄉的小城小鎮麽,這次我們就去那兒。”


    聶樂言聽得有點心動了:“烏鎮?”


    “可以順路經過。”


    “行程安排幾天?”


    “視情況而定。”他想了想,“如果願意,還能多住些日子。”


    “太久也不好吧。”她也想了想,“回頭積壓下來一大堆工作,還不累死人?”


    “這麽說,你是決定要去了?”


    想到那些悠長深遠的小巷,想到蒙蒙細雨中的青石板,還有架在水上的那一道道彎如新月的石橋,聶樂言心裏那一點久違的悸動與憧憬又被勾了起來,把頭一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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