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雙雙捂著嘴巴,和聶芝一夥人焦急地聚在池邊,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見到江煜楓把失足落水的聶樂言給撈上來。


    此時此刻,兩人的衣服都緊緊貼在身上,不斷往下滴著水,狼狽不堪。


    江煜楓卻隻是低頭看著懷裏的女人。


    一張漂亮的臉孔變得慘白,眼睛緊閉著,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得如同風中蝴蝶脆弱的羽翼,一頭長發濕漉漉地從他的臂彎垂下去。好在浮出水麵之後就立刻猛烈地嗆咳了幾下,好歹將水吐了出來,但是手腳已經冰冷得不像話,此刻正瑟縮成一團,從唇角開始泛著青紫。


    而大家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給嚇呆了,他抱著她大步往屋裏走,快到門邊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全都傻乎乎地跟在身後,他一腳將門踹開,回過頭吼:“別磨磨蹭蹭的,快去準備熱水!”


    聶芝的男朋友第一個反應過來,房子是他借來的,環境也是他最熟悉,立刻領著江煜楓進了最近的一間客房。


    隨後大家才如夢初醒分頭行動,拿衣物保暖、放洗澡水、倒熱開水……忙成一團。


    直到洗過熱水澡,然後又在被子裏捂了好半天,聶樂方總算緩了過來。


    寧雙雙說:“嚇死我了。你掉下去的時候,我們都隻聽見撲通一聲,然後轉頭一看你就已經沒影兒了。”


    “嗬,我自己也被嚇到了。”談起這個,聶樂言也是心有餘悸。


    其實這真是她頭一回溺水,才知道原來這種感覺是多麽不好受,五髒六腑都仿佛快要裂開來,更別提水從鼻腔鑽進去時的痛苦了,如同要一直灌進大腦裏去一樣。


    這時候門被推開,聶芝端了碗熱氣騰騰的東西湊到床邊:“來,快把薑湯喝了。”


    “不用了吧?”她皺皺眉:“這麽誇張幹什麽?其實我都已經沒事了,而且這感冒本來就有的,有一點鼻塞但不咳嗽,腦袋也不發熱。”將碗往旁邊的床頭櫃上一放,她說:“就不用喝了吧。”


    “不行。”房門半敞著,江煜楓就倚在門邊,寧雙雙她們看見了,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很識時務地異口同聲說:“樂言姐,我們先出去了啊……”也不等床上的人反應,兩人便已經溜之大吉。


    其實剛才寧雙雙就已經把她意外落水之後的情形描述了一番,充分發揮口才天賦,說得繪聲繪色。


    據說,當時江煜楓立刻就跟著跳了下去,將她撈起來。隻是因為她在池底那樣驚慌,幾乎是經曆了最危險的一瞬間,所以才會覺得時間過得尤為漫長。


    她沉在水裏,仿佛等了許久,才終於等到帶來光明的救星。


    而她的救星此時就站在麵前,硬逼著她把一碗難喝至極的液體喝下去,一副不可通融的冰山模樣。


    但是她從小討厭生薑,吃的菜裏都不能容忍一點點薑末,可想而知這樣一大碗灌下去,該有多麽的痛苦。


    最後皺著一張臉抬起頭,她吸了吸鼻子,不甘心地問:“你幹嘛不喝?”


    “我不需要。”他居高臨下地站在床邊,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萬惡薑水對她的折磨。


    “我也不需要。”她在做最後的反抗。


    可是人家根本不理她,隻是眯起眼睛,陰惻惻地問:“要不要我親自喂你?”


    聶樂言想了想後果,頗為怨念地搖搖頭,然後捏著鼻子把那一大碗熱乎乎的薑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簡直難喝得要命,最後一口幾乎讓她將之前灌下去的都盡數吐出來。還是考慮到這裏別人的家,別人的床和被子,這才好不容易忍住了。況且,某個極愛幹淨的男人就近在咫尺,倘若她真吐了,估計連他都會遭殃。


    而他目前的臉色看來算不上太友善,還是少惹事為妙。


    不過他救了她,好歹還是該說聲謝謝。


    可是江煜楓似乎一點也不領情,沉著一張冰塊一樣的臉,看著她的眼神怪怪的。


    她奇怪地問:“幹嘛?”


    “你是傻的嗎?既然不會遊泳,為什麽還要離泳池那麽近?”


    聶樂言愣了一下,才懂得反駁:“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掉下去。”其實還不都怪他麽?如果不是他咄咄逼人,她哪會自我防衛地往後多退了那麽兩步?


    就是那兩步,才害得她平白遭殃受罪。


    可是這個罪魁禍首居然一點都不懂得自我反省,反倒攜著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來教訓她。


    聶樂言不由得端正了坐姿,擁住錦雲般輕柔溫暖的被子,理直氣壯地回瞪他。


    過了許久,江煜楓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你沒想到的事情估計太多了。”再度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開,臨走之前又說:“如果要休息的話,就再睡一覺。”


    其實聲音依舊有些冷淡,不過轉過頭去,之前一直沉著的嘴角卻終於微微放鬆下來。


    很好。


    那個半多小時前蜷縮在他懷裏瑟瑟發抖毫無生氣的女人,好像又漸漸生龍活虎了起來。


    隻是這一點,便足以叫他安心。


    走出門去,隻見寧雙雙一個人站在廊上,漂亮的眉眼彎起來,賊兮兮地衝著他笑。


    “三哥,你今天很衝動哦。”


    他麵無表情,徑直走過去,教訓道:“寧家的女孩子,要時刻注意儀態。”


    “我的儀態好著呢。”寧雙雙很快跟上他的腿步,“倒是你……我們家的男人們,不是一向更注重形象嗎?”可是今天。落湯雞似的江煜楓,抱著一個同樣落湯雞似的女人,在公共場合差點失控,那副模樣哪裏像是平時那個連吃飯儀態都能極端優雅的翩翩佳公子?


    這樣千載難逢的場麵,居然讓她碰到了,簡直比中了頭彩還令人興奮。而且,同樣的事,恐怕以後也再不會出現第二次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大步走在前麵的男人終於微微停了一下,一張英俊迫人的臉上仿佛有些不耐煩。


    可是寧雙雙偏偏不怕,仍是笑嘻嘻的衝他做個鬼臉:“電視劇裏常有一句台詞,叫做: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她眨眨眼睛,“不知道樂言姐有沒有此種覺悟呢。”


    江煜楓聽了連眉頭都不動一下,隻是微哂道:“多事。”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


    其實洗過澡之後,他的頭發還沒幹,身上穿的則是自己車裏常備的一套衣服,他走到露台上去抽煙,陽光幾乎沒有溫度,沁冷的微風徐徐拂過,他用一隻手護著,連著摁了幾下打火機,才終於將煙點著。


    這時候手機響起來,對方的聲音很甜美,“剛下飛機,真是累死了……”尾音微微有些拖長,仿佛帶著不經意的嬌嗔。


    他倚在雕花鏤空的欄杆上,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樓下就是花園,三三兩兩的燒烤架旁都站著人,方才被聶樂言那樣一鬧,大家都慌亂得不得了,結果很多東西都被烤糊了,此刻他們正在一起動手收拾殘局。


    而再過去一點,就是露天泳池,聶樂言失足掉下去的地方。


    淡藍清澈的水麵,波光粼粼,平靜如初。


    他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在說:“我一會兒有個雜誌采訪,不過六點之前就能結束了。”


    他明白她的意思,微一沉吟,卻說:“不好意思,今晚大概沒空和你吃飯。”


    果然,她似乎有點失望,輕輕“哦”了聲,但還是十分善解人意地說:“沒關係,那就下次吧,我們改天再約。”


    淡白的煙霧在半空中嫋嫋散開,掛掉電話之後沒多久,他就看見草地上的寧雙雙抬起頭來,衝他招手,大概是示意他下去吃東西。


    寧雙雙說得對,他剛才確實是失控、衝動,其實他最近做了太多反常的事,多到連自己都不願意去一一細數。


    或許從認識聶樂言開始,他就已經開始反常了。


    其實在聶樂言的導師舉辦那場壽宴之前,他就曾經見過她一次。隻不過那時是驚鴻一瞥,遠遠的看見,隻覺得她高挑出眾,說話和微笑的時候臉上都有種奇特的神采,炫目耀眼。她無意中給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所以才在後來漸漸有了更多的接觸。


    或許一開始隻是獵奇罷了,誰知道這個女人此後竟會成為他頻頻失常的主要原因。


    是真的失常,因為他從沒和哪個人固定交往過那麽長的時間,也不會將哪個女人的喜惡習慣記得那樣清楚。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時間一晃就過去了,快得令他連厭煩都來不及,快得讓他根本沒什麽心思去找什麽其他的人。


    過去家中外祖父常常說他和幾個表兄弟們:年輕人,心不定。可是和她一起,他竟然覺得自己很安定,連身旁一眾發小死黨都連連稱奇,打趣他何時開始修身養性起來。


    其實就連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怎麽就是她了呢?


    這個女人雖然長得比一般人好看一點,可是有時候卻實在是別扭至極,還偏偏喜歡和他唱反調,總是曲解他的好意,仿佛故意要惹他生氣一樣。


    就連他買禮物送給她,似乎都還要依著她的情緒,情緒好的時候才肯收下,倘若不高興了居然連瞄都懶得瞄一眼。


    而以前,哪個女人收下禮物的時候不是歡天喜地的?


    所以說,她實在別扭得可怕。


    就像某一年的情人節,他特意囑咐秘書去買節日禮物。其實之前的樣冊是他親自看過的,linda拿給他的時候,隻一眼他便看中了那隻手鐲,隻覺得與她很相襯。


    本以為她會喜歡,結果誰知道她竟然不肯接受。


    以前也曾送過更昂貴的東西給她,隻有那一次,她竟然以價格作為借口推搪他,令他情緒陡然沉下去。


    而最要命的是,過了沒多久,她竟然主動提出了分手。


    他以為自己對她已經足夠好,沒想到她還是要和他分手。


    長這麽大,她是第一個這樣對待他的人,分開的時候好像連一絲一毫的留戀都沒有。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再見麵時,依舊對他惡形惡狀唇槍舌箭。


    可他偏偏還是喜歡她,忘不了她。


    是的,他喜歡她,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甚至她的嬉笑怒罵在他眼裏都是那樣的賞心悅目。而這,該是多麽荒唐?他怎麽可以這麽反常地對一個早該成為過去式的女人念念不忘?而且,還是一個根本不待見他的女人。


    靜下來的時候,他一邊反思,一邊卻又不由自主做出更加荒唐的事來。


    比如,買了套房子,然後第一時間想到的竟然是如何捉弄她,最好讓她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受自己的奴役和差使;又比如,她的手機掛墜明明是被自己收起來了,可卻硬是不肯還給她,任由她那樣著急,他看在眼裏,那一瞬間隻覺得怒火中燒——她越是寶貝,他就越是不願拿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突然就變成一個小氣自私、毫無風度的男人。


    當然,這樣的形象也隻限於在她麵前。


    在外人眼裏,他依舊是那個進退有度、從容不迫的江煜楓,依舊有女人對他趨之若鶩。所以他想:憑什麽讓一個聶樂言來攪亂自己的生活?


    於是他開始花更多的時間在公司的生意上,甚至很快開始約會當紅女明星。


    可是感覺統統不對,令他愈加心不在焉。


    感覺不對,隻因為她們都不是她。


    狠狠吸掉最後一口煙,江煜楓將煙蒂撚滅,然後轉身進屋。


    那扇客房的門緊閉著,他鬼使神差般地走過去,不輕不重地推開門板,裏頭卻是一片悄無聲息的寧靜。


    果然,她還是睡著了。


    受了一場驚嚇,又嗆了許多的水,大約已經令她筋疲力盡。


    她睡在那裏的樣子十分安靜,烏黑的頭發散落在枕畔,臉上的淡妝被洗掉,皮膚仍舊粉嫩得像嬰兒一般,濃密卷翹的睫毛覆下來,在眼下形成一片仿佛凝固住的淡淡的陰影。


    他走到床邊,隻站了一會兒,便聞到一線香氣。


    很溫暖,隨著她的身體起伏,若有若無地傳過來,似乎就融在她的呼吸裏。


    她躺在那裏,連呼吸裏都帶著甜暖的香味,令他心旌動搖。


    這樣的感覺太奇特,好像她什麽都不用做,而他就已經被牢牢捆綁住,那無形的繩索越縛越緊,他卻甘心束手就擒。


    窗外的光線悄然變幻。


    就這樣站了許久,修長的身體終於微微俯下去。


    那一瞬間,空氣中仿佛有靜止的魔力,他的唇極輕地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而後又迅速地離開。


    多麽可笑,他竟然會像個十六七歲的毛頭少年,戰戰兢兢地偷親自己心宜的女孩。而事實上,就算時光倒退十三年,他也不曾做過這種事。


    其實更可笑的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似乎心甘情願地,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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