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他的聲音適時地低低穿過來,有點曖昧不明的沙啞,堪堪從耳邊拂過,如同上好的琴弦發出蜂鳴華麗的共振,“就一下,一下就好了……”


    她心頭微動,卻不由得停了下來,隻是悶聲質疑:“江煜楓,你到底想幹嗎?”


    “這麽明顯,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就是太明顯太突然,所以才會叫她一頭霧水。


    漂亮安逸的小鎮,雨過天晴的午後,她被他霸道而又如此安靜地擁在懷裏,連同滿室的靜謐安寧,仿佛隻剩下呼吸聲低微地此起彼伏。


    過了一會,努力忽略掉心髒砰砰亂跳的感覺,她又提議:“再給你量量體溫吧。”


    應該是第一次,江煜楓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中,終於嚐到了一絲清晰分明的挫敗感,幾乎就要忍不住惱羞成怒。


    “你可不可以暫時不要說話?”


    “哦,可是這個暫時是多久?”


    “直到我允許為止。”


    “那可不行,”她想了想,才又接著道:“恐怕你現在腦筋不清楚,天知道什麽時候才肯允許我再開口說話。”


    “……”


    “聶樂言!”


    “……嗯?”


    不知道為什麽,她這一聲竟應得極為柔軟,就連自己也大吃一驚,仿佛無意識地就順口應了他,聲息從喉間輕輕緩緩地逸出來,微微上挑著眉音,倒更像是帶著嬌嗔。


    江煜楓停了心中亦是一軟,也不由放緩了語氣,停了一會,聲音才從她的發間傳出來:“聶樂言,考慮一下,重新和我在一起吧。”


    他在說什麽?


    她的腦子突然蒙了一下,不禁被他嚇得愣住,反應過來之後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立刻從他那懷抱裏掙脫出來。


    江煜楓仿佛不滿,微微皺起眉,目光很是哀怨:“怎麽?我的話令你很吃驚嗎?你這種反應算什麽?”


    她不由自主的又退後了一點,嘴裏卻說:“江大少爺,玩笑不帶您這樣開的。你是不是太無聊了?還是真的病糊塗了?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如果你真的覺得身邊缺個女伴,那些花花草草們,隨便欽點一個吧,何必拿我尋開心?再說了……”


    “聶樂言,”他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終於忍不住打斷她,聲音跟著沉下來:“你怎麽就那麽肯定我身邊有花花草草?或許此時此刻我並沒有其他的人選呢?又或許……”停頓了一下,深眸中仿佛有微光極輕地一閃,裏頭有她一時之間看不懂的情緒,他卻隻是看著她,極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又或許,我隻想和你在一起呢?”


    有那樣短暫的幾秒鍾,誰都不再說話。


    她仿佛是呆住了,而他,則極有耐心地等到著她的回應。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江煜楓發現,其實並不是沒有絲毫的尷尬,因為活了近三十年,他還從來不曾對誰說過這樣的話。


    近似於赤裸裸的表白,他一向不屑於說出口,也一直沒有遇到令他覺得應該說出口的人。


    可是如今,那個人出現了,活生生就在他的麵前,一個漂亮的,固執的,但又似乎不待見他的女人。


    他甚至預想到了她的拒絕,可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他想和她在一起,並沒有什麽其他的人選,他隻要她。


    隻要她一個人就足夠了。


    見她還處在遊離狀態中,他終於清了清嗓子,再度開口的時候,又恢複了一派漫不經心的語調:“你在想什麽?”


    “我想……我想我需要靜一靜。”聶樂言蹙起眉心,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好,要不要把房間讓給你?”


    “不用。”她有些急促地站起身,畢竟沒有忘記他是病人。


    窗外的陽光虛虛地從眼前晃過,在烏木的床頭櫃上投下斑駁細碎的光片,她的思維似乎這才跟著逐漸複工……


    他說,他隻想和她在一起。


    明明平時是那樣不正經的一個人,說出來的話總是似真似假,可是就在剛才那一刻,她竟然相信了。


    她竟會神思恍惚,幾乎信以為真,心口隨之砰然跳動。


    於是她現在又忍不住仔細審視他,發現他竟然十分鎮定自若,就那樣曲著一條長腿斜靠在床頭,那雙漆黑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隻是那樣平靜地直視著她,仿佛在等著答案,又仿佛剛才說那句話的人跟不不是他。


    剛才——難道不算是表白嗎?


    雖然沒有說“我喜歡你”或者“我愛你”,但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表白啊!那麽為什麽,為什麽此時此刻他還能如此地若無其事呢?


    心裏揣著一點點的敬佩和一點點的疑惑,聶樂言最終若有所思地低著頭,緩步走出了房間。


    可是直到第二天搭上回程的航班,江煜楓等待著的那個答案始終沒有到來。


    她既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似乎就一直陷在一種莫名的狀態裏,清麗的眉間甚至偶爾露出一副愁雲密布的樣子。


    就隻有這一點,讓江煜楓心裏極度不爽快。


    和他在一起,有這樣令人糾結嗎?


    可又偏偏發作不得。她這個人一向都是這樣,倘若被逼得急了,估計一氣之下會連一點點後路都不肯給自己留下,哪怕事後再萬分後悔也無所謂。


    看,他就是這樣了解她,深刻了解她的執拗與倔強。


    飛機攀升到雲層以上,遠處仿佛就是天的盡頭,橘色的霞光由南到北練成一線,深深淺淺的暈染開來,從舷窗望出去,竟有一種寧靜但驚人的美麗。


    其實她現在的樣子也很美,一張臉陷在半明半暗的陰影裏,卻仿佛有細碎的光點在她發間跳動,她望著窗外靜靜出神,下頜的線條柔和的不可思議,令人幾乎忍不住伸手上前觸碰一下。


    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他不逼她,但也不代表會就這樣放任她無限期地裝傻下去。


    聶樂言正盯著機翼下麵那一片浩渺的雲海發呆,結果突然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她轉過頭去,目光澄淨得如同細碎的水銀。才這麽幾天,就好像已經很習慣了他的動手動腳。又或者,她其實一直習慣著,就算是在分手之後,身體裏的某一個部位仍舊保留著對他的記憶。


    如今,這些記憶正在一點一點地逐漸複蘇,如同即將熄滅的火苗卻突然再一次燃燒跳躍起來,並迅速席卷蔓延。


    “我給你三天時間。”他說。


    “什麽?”她微訝,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於是立刻拒絕:“不行。”


    身旁的男人挑了挑眉:“怎麽?”


    其實很想直接回答他:“我們是不可能的”,但她最終還是鬼使神差般的說:“……三天太短了。”


    說完就立刻懊惱地要死。


    還有什麽值得考慮的呢?像他這樣的一個男人,對於女人來說簡直如同惡魔或幽靈,充滿極端的誘惑力,卻又讓你根本看不清他的心在什麽地方,又或者根本不知道他有沒有心。


    其實她越想就越懷疑,昨天他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不是一時頭腦發熱,抑或是存心逗著她玩兒?因為他過去就常這樣,時不時逗一逗她,倒像是養著一隻小寵物。


    可是話一出口,覆水難收。果然,隻見他摸著下巴略一沉吟:“三天不夠嗎?那你覺得需要多久?”


    她索性得寸進尺,信口開河:“三年吧,怎麽樣?”


    他眯起眼睛,溫熱的指腹狀似無意地從她的手背上輕輕劃過,帶來一陣難耐的麻癢,語氣愈加輕飄:“也就是說,這三年之內你都不會和別人戀愛結婚了?”


    真夠狠的!


    她在心裏咒罵了一聲。現在二十六歲,三年之後豈不是接近三十?到時候淪落成大齡女,恐怕就真的沒人要了。


    看著她變幻不定的臉色,他低低一笑,她卻氣得抿了抿唇,好半天才又說:“你到底玩夠了沒有?”


    “為什麽你總是這樣看我?”


    “因為你曆史複雜。”


    其實他的聲調仍舊有些懶洋洋的,但是眼睛裏笑意已然收斂了起來,眼底一片漆黑深邃,目光卻格外灼然清亮,“這就是你不信任我的原因?”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正經模樣弄得有點窘迫,轉過頭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而他一時間竟也不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空姐過來替頭等艙內的幾位乘客送毛毯,又順手調暗了頂上的燈光,她這才用眼角餘光偷偷瞟過去,發現他正闔著眼睛假寐。


    這時空姐恰好走到旁邊,她便朝空姐比了個手勢,又指指江煜楓,美麗的空姐會意,微笑著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很快就拿著毯子過來。


    “幫他蓋上,謝謝。”她無聲地做了個口型,然後輕輕動了動手指,見他也沒什麽反應,於是便一鼓作氣地將手從他的掌中抽離出來,自己側過身,重新望著機翼上的那一閃一閃的小紅燈發呆。


    原以為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誰想到幾天之後,江煜楓卻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起來。


    起因是銷假後的工作積壓,某天加班晚了,又被老板臨時叫去開了個設計小組的會議,結果趕在回家之前,聶樂言的手機電池就已經消耗殆盡。


    偏偏在最後一刻,接到江煜楓的一通電話。


    她當然正在下樓的電梯裏,旁邊還有好幾位一起下班的同事,他在電話裏問:“你在幹嗎?”


    “剛下班。”


    “我在你家附近。”


    “哦,”


    “你是不是沒吃飯?怎麽聽起來有氣無力的,沒點精神。”


    她確實沒精神,不但沒精神,就連心情都差得一塌糊塗,剛想隨口敷衍兩句,結果手機自動關機了。也好,收起黑屏的手機,目光呆滯地盯住液晶板上下不斷跳躍變動的數字。


    身旁的同事還在小聲討論著剛才會議上通報的決定,壓低了的聲音在這狹小的鐵皮箱子裏來回振蕩反射,嗡嗡地傳進耳朵裏,沒來由地叫人一陣心煩。


    上了公寓樓,才赫然發現門口立著一道黑影。


    聶樂言幾乎被嚇了一跳,幸好感應燈在那一刻及時亮起來,樓道裏瞬間一片通明。


    她拍著胸口噓氣,實在沒好氣地說:“你怎麽來了?”


    江煜楓隻是麵無表情的瞅她:“別擺出這副樣子,仿佛見到了鬼。”


    三更半夜的,簡直比鬼還嚇人。


    她開門進屋,他也自覺地跟進來。


    “咦,你這房間沒什麽變化嘛。還是不是女人啊,沙發上堆那麽多衣服,難道平時都沒有時間收拾?”


    她把鑰匙往茶幾上一丟,皺眉道:“這麽晚了,闖進別人家裏是不禮貌的行為。”


    “你今天火氣怎麽這麽大?”他滿不在乎地笑笑,又問:“剛才為什麽掛我電話?”


    “手機恰好沒電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呢。”


    “我對你能有什麽不滿?”她冷冷地睨他,“你們資本家永遠都占上風,我們永遠都受壓迫,不能有不滿,更加不能反抗。”


    明明她那樣生氣了,可他卻還是好整以暇地坐進沙發裏,薄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一分:“這到底是怎麽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像什麽動物?”


    “抱歉,我小時候很少逛動物園。”


    “像刺蝟,而且還是*開了的刺蝟。”


    他笑了笑,仿佛很自然地向她伸手:“過來,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她不知道為什麽江煜楓會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晚了他還穿著一身正式西裝,連發型和領帶都一絲不苟。


    陷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中,聶樂言的聲音隻是有點悶:“kyle今天開會說馬上要裁員。”


    “這件事,似乎我很早以前就提醒過你了。”


    “……其實也不能算是裁員吧。但是你知道理由是什麽嗎?”她的臉色不好,嘴角亦沉著,“據說是我們部門有人私下撬走了好幾個客戶,害公司蒙受損失。”


    “哦?”聽那語氣,似乎江煜楓一點也不吃驚。


    “你早就知道?”他跟kyle私交甚好,難怪那時候會那樣提醒她。


    “聽他提過一次。”


    “原來他那麽早就發現有人有異心……”她幾乎不該相信,因為都是每天相處打交道的同事,一夥人聚在一起同舟共濟,最困難的時候一起熬,熬到如今公司風生水起了,又一塊兒跟著守江山。


    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嗎?她和他們天天在一起,加班的時候互相鼓勁打氣,聚餐k歌的時候又爭買單爭麥克風,感覺就像一家人。


    這樣的一家人,又怎麽會做出那種事?所以剛才在會上,她不願相信kyle說的話,寧願是他搞錯了。


    一個部門十來個人,最後不管是誰被趕出去,都讓她覺得不好受。


    偏偏kyle那麽篤定。


    平時作風溫和的老板,突然之間搖身一變成了最嚴酷的人,字字犀利,含沙射影,一副不追查到底誓不罷休的態度,幾乎令坐在大會議室裏的一眾人等噤若寒蟬。


    他或許早就知道那人是誰,隻是想逼得那個人主動自首罷了。原來最近公司接二連三流失掉的客戶,竟是因為無間道。


    她情緒低落,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疑惑又仿佛傷感,整個人都縮在沙發裏,愈發顯得纖瘦。


    江煜楓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伸出手一把攬過她的肩膀:“你跟kyle這麽久,難道不知道公司對於他來說意味著什麽?”


    “可這樣也太殘忍了吧?”她皺眉望著他,“就算確有其事,他也可以直接將那人解雇了,總好過這樣當著眾人的麵……畢竟都是一起奮鬥過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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