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路口


    要怎樣選擇未來,才能讓自己不後悔?


    現在的林諾不想去考慮這個問題,或許真的,每個人都有想做鴕鳥的時候。


    可是,往往有人比她更清醒,也更加果斷,她來不及去思考的事情,徐止安已經先一步替她做了決斷。


    那是十月底的時候,林諾正與一群同事在外聚餐,各個部門的都有,並不為著什麽特別的名目,隻是一夥年輕人找了個機會擺脫都市工作的壓力。


    相處了這麽久,林諾與丁小君的關係照樣不溫不火,或許真是磁場不合,否則實在是連她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麽年齡和教育背景都相差無幾的兩個女生竟然無法做成朋友。


    於是她與她隔開了坐,中間坐著池銳,不時插科打諢,逗得一桌子人哈哈大笑。


    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恰好輪到林諾,便有人問:“和男朋友第一次接吻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具體情形又是怎樣?”


    很老舊的問題,她笑了笑,正想著答案,隻聽一側插來一道涼涼的聲音:“指代不明哦,都沒說是哪一任男朋友,讓人家怎麽回答?”


    她立時轉過頭去,丁小君的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根本不看她,說完這句便低頭喝了口飲料。


    席上似乎有一刹那的安靜,然而提問的那人倒像沒察覺不對,隻是很自然地接下去:“當然是指初戀。”那是個男同事,比林諾她們大不了幾歲,也是極愛熱鬧的人,此時望向林諾,挑著眉問:“這麽有意義的事情,應該不至於忘記了吧?”


    林諾低了低頭,再抬起眼睛時,麵上仍是一片明亮的笑意,“怎麽會忘。”她支住下巴輕鬆地說:“我現在的男友就是初戀呀。”


    立刻有女同事好奇道:“談了多久了?”


    “四年。”她說,隻是下意識的。末了,自己卻也心中微動。


    原來,竟也已經這樣久了。


    果然引來旁人的羨慕,她這才摸出手機,笑道:“不好意思,先接個電話,回來再接受審問。”


    小巧的手機一直在掌心裏震動,避開了服務生,林諾看著上麵閃爍著的名字,又再停了兩秒,才慢慢接起來。


    她笑了笑,說:“正和同事說起你呢。”


    徐止安靜默了一下,才低低地“哦”了一聲,尾音微微上揚,在聽筒中消散開來。


    她問:“是不是又在加班?”


    “沒有。”他似乎有些疲憊:“設計稿昨天就完成了。”


    她沉吟:“……大半個月啊,真辛苦。”原來,他們也足足二十多天沒有聯係過。


    感情是怎樣開始,又是怎樣由炙熱濃烈歸於平淡?


    時間並非利器而似一把鈍刀,慢慢地一下一下,在尚未察覺之前便已割開所有的聯係,恐怕唯一的好處便是,割裂的同時讓人覺不出淩遲的疼痛。


    最後,徐止安還是約了林諾出來見麵。


    其實應該早有了預感,所以連玩興也陡然消失了,當她推門進去的時候,飯桌上的人依舊談笑風生,有人抽煙,所以頭頂上空盤旋著淡淡的霧。


    她拿了東西隻說要走,眾人當她臨陣脫逃,哪裏肯輕易放過。


    最終實在躲不過,她隻好一本正經地說:“我們的初吻是在學校小樹林裏,並沒有多浪漫,因為很快就被我的一個課任老師恰好撞見。”


    有人不甘心問:“所以呢?”


    “所以……”她想了想,微微一笑:“戛然而止嘍。”眼神輕輕流轉,似是真的不無惋惜。


    終究還是給她混過了關,又喝了兩杯啤酒算是賠罪,這才溜出飯店。


    月色相當的好,就像四年前的那晚一樣,亮得近乎潔白。那時她靠在他的懷裏,以為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刻,然而事實上,隔了這麽多年,她確實沒有忘,一切都曆曆在目,包括當時散著步的老師花白的頭發,以及他微微尷尬的神色。


    如同大多數的女孩子一樣,那時的她也想到了天長地久,並且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是這般篤定的。


    可是,現在已經知道,曾經的願望真的就像童話一般,很難在現實之中上演。


    然而,當與徐止安麵對麵坐下來,聽到那一句分手,林諾心裏還是不可遏止地痛了一下,她抬起眼睛看他,距離不過十多公分,卻從那張臉上找不到一絲悲傷和惋惜,遍尋不著。


    他平靜,淡漠,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才是徐止安。


    也正因為他是徐止安,所以不能接受不完整的東西,更何況是一顆心。


    拖了這些日子,幾乎已經可以算是足夠久了,他終究還是考慮清楚,所以才會坐在這裏冷靜地提出這樣的話題。


    他說:“林諾,就這樣吧。”


    茶室裏香氣嫋然,他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在燈光下顫了又顫,烏黑的眼睛直直望向自己,心裏最為堅硬的一塊便似乎也忽然裂開了一塊。


    終究還是不能心硬到底,還是不得不向多年來的付出的感情妥協,他頓了頓,才又說:“現在的我們,還是分開吧。”他不知她注意到沒有,他在分手之前加了時間條件。


    原本認為這句多餘,可還是沒能忍住說了出來。畢竟,她是之前二十年來第一個讓他交付出感情的女孩子。


    林諾慢慢垂下眼睛,心下除了疼痛,便是愧然。


    半晌,她才抬起臉來,動動嘴唇卻說不出話。沒辦法再去挽回什麽,她了解他,如同了解自己。


    況且,現在的她,根本早已失了說話的立場。


    於是,隻能眼看著他將一隻不大不小的盒子推到自己麵前,不用打開去看,已經知道那裏麵裝著什麽。


    原來,早在那時,她已經把他與江允正放在了一起。


    當晚林母推開門,意外地“咦”了聲,說:“怎麽這麽香?”


    林諾趴在書桌上,不抬頭。林母又問:“你用香水了?”


    她低低應一聲,雙手置於桌上,捏在手中的那隻玻璃瓶,光滑,嶄新如初。


    許思思最近正在準備考研,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出了校門才知道自己所學少得可憐。周遭學曆高過她的有很多,失戀之後又無端端添了許多鬥誌,因此此時複習起來,比在學校讀書時不知認真多少。


    聽到林諾的事,她多少也有些唏噓:“其實徐止安也算不錯了,況且這樣的人,將來很可能出人頭地的。”


    林諾低頭翻著她的書本,輕輕道:“我不在乎這個。”


    “我知道。”許思思一把按住她的手,又問:“接下來呢?”


    接下來呢?


    恐怕都以為她就這樣與江允正在一起了吧。大概連徐止安都是這樣認為的,所以才當機立斷地與她分了手。


    許思思的手溫熱柔軟,覆在她的手背上,令她沒辦法翻動書頁。她這才抬起頭,半揚著眉毛:“單身的日子不好麽?現在開始,我們作伴。”


    她雖在笑著,許思思卻覺得由衷心疼,幾個月前又有誰能想到林諾的臉上竟也會露出這種心事重重的笑容,仿佛有千鈞重,將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她壓進暗處的深淵。


    林諾的這種悄無聲息的變化,終於也還是被江允正察覺了出來。


    其實自那晚之後,他就沒有再主動找過她。任何事情都需要時間來緩衝,所以他給她足夠的餘地去思考。


    隻是,那天有些話說出來之後,連他自己也未免懊悔,總覺得過於急躁,甚至顯得有些唐突。


    恐怕真是應了當日章雲茹的一句話——從小到大,怎麽真還有你得不到的。似乎是開玩笑,卻仿佛一語成讖。


    過了這麽久,林諾始終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中間還隔著一個感情甚深的男朋友,竟然也讓自己起了些心浮氣躁的感覺。


    雖然不常聯係,但平時也能在公司見麵。


    一般都有旁人在場,見了他,林諾仍舊恭敬有禮地打個招呼而後便錯身走開,麵色如常,隻是看在他的眼裏,那離去的腳步未免稍微顯得匆忙而淩亂。


    她的一雙眼睛仍像以前一樣,大大的,如寶石一般,黑白分明,隻是近日裏忽然黯淡了下來,仿佛不複從前的光亮有神。


    因此此刻,他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不由得靜靜地看著立在麵前的人,若有所思。


    林諾接到這通內線電話的時候,一時之間也不明所以,但是聽他在電話裏語氣鄭重嚴肅,還真以為是工作上有什麽交待,於是急急上樓來,頂著秘書室裏數道目光,敲門而入。


    其實在公司的這段時間裏,她出入總裁辦公室的次數也算不上太多,文件報送和簽呈這類事情,自然有秘書去做。然而,偏偏幾乎每次她都是“奉召而來”,與江允正兩個人在裏麵待的時間又不短,一來二去,自然引來不少暗地裏的關注。


    可是現在,林諾也顧不上這些,或者說,是不想去管。


    四年,說長不長,但說短也絕不會短,一段感情維持了這樣久,可是到頭來卻回歸於零,仿佛一切都化為烏有,一切都要重新開始,隻是想想便已經足夠讓人喪氣苦惱。


    在這樣的情況下,恨不得將所有的困擾都拋開到九宵雲外,於是更加不願理會旁人的目光。


    可是,偏偏江允正並不是不相幹的人,被他這樣一言不發地注視著,林諾無端地覺得不自在。


    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江總,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江允正一手支著下巴,狀態隨意地坐在桌邊,像是被她的聲音打斷了思緒,眼神微微閃了閃,才低低地“哦”了一聲,仍舊看著她,反倒挑起眉反問:“怎麽?你工作上有失誤?”


    她被他問得一噎,又有點哭笑不得,心想平時倒真難得見到他走神的樣子,於是深吸了口氣,又問:“我自認為沒什麽失誤的,所以才不明白,為什麽江總叫我上來。”在公司裏,她從來都老老實實地稱呼他為江總,尊敬,卻疏遠。


    江允正微微笑了笑,竟然也接下去說:“我知道你平時表現得很好,很少有差錯。”


    這是他頭一次正正經經談論到她的工作,甚至還毫不吝惜地給予了讚揚,確實有些出乎林諾的意料,因為就在剛才看到他出神的時候,她差點以為這次又是為了糾結不清的私人問題。


    受到這樣直接的肯定,她心裏是真的欣喜,隻聽見他又說:“人事主管助理的位置,你坐不坐得了?”


    不過是他一貫輕描淡寫的語氣,卻不由得令她更加意外吃驚,隻是定定地看著他,問:“什麽意思?”


    最近人事方麵的確多了一個空缺,雖然隻是助理,可她還是怎樣也想不到會輪到自己頭上。


    轉念一想,眉心不禁輕輕皺起來。江允正卻似乎能讀懂她的心思,仍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別多想,是你們李經理推薦的。”


    林諾一窘,這才認真起來,眼睛裏有一些亮光在閃動,問:“他真的認為我可以嗎?”想了想,又有些為難:“可是我來公司才半年不到。”


    江允正換了個姿勢,雙手交叉置於桌上,神色仍是淡淡的:“公司在用人方麵,一向不論資排輩。既然李經理推薦你,自然有他的道理,隻是如果你真的接下這個位置,就要認真做,不要讓其他人有話可說。”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麵前擺出老板的態度,一副公事公辦的語調和神態,卻絕不令她感到生疏異樣,反而有種被激勵的興奮,仿佛揮別了舊的世界,陰霾了很久,終於還能在前方看見新的曙光。


    除去愛情,至少還有工作可作寄托,多好!


    這樣的感悟,放在臉上便是漸漸煥發出的光采,雖是隱約的、細微的,但終究還是與平日裏有些區別。


    江允正看著她,漆黑的眼眸裏也滲出些許笑意。其實事情已經談完,可他卻一時不想放她離開。


    她終於重新有了一點快樂的樣子,而他竟然也就這樣跟著滿足起來。


    結


    江允正甫出電梯門,腳步便停了停,對麵的人已經迎了上來,朝他一點頭:“正少爺。”


    雙扇的房門半開著,他看了看來人,目光再投向病房的套間內,麵色沉靜地走進去。


    江修一人獨坐在柔軟的大沙發裏,隻是略略抬起眼睛,說:“唔,你來了。”他的聲音偏低沉,顯得不怒自威。


    江允正先走到床頭,問:“媽,今天感覺怎麽樣?”


    “還不錯。”章雲茹說著伸出一隻手來,拉住他的手腕。那隻手因為經常掛著點滴,有些冰涼,手背上還有隱約的針眼,透出細微的青紫色。


    她笑笑說:“和你爸爸一起吃了晚飯,原來李記的蛋花粥還是那麽地道,十幾年味道不變,老字號就是老字號,聽說連廚師都沒有換。”


    江允正看著她“嗯”了聲,心下並不怎樣爽快,可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章雲茹病後很少像現在這般精神,笑容裏分明帶著小小的喜悅,根本遮掩不住,映在娟好的臉上,仿佛憑添出一層光彩。


    可是在他看來,這笑意裏卻頗有幾分受寵若驚的意味,令他很不舒服。


    卻聽章雲茹又說:“你吃過沒有?要不然陪你爸爸再出去吃一點吧,那一點粥可不經飽。”一邊望向旁邊的江修,似是反倒在詢問他的意見。


    江允正拍拍她的手,隻說:“我剛吃過。”這才將目光轉向另一邊,卻不說話。


    江修早已放下手上的財經雜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站起來時順手撫平了褲子上的細小褶皺,才說:“我要走了,你和我一同下去罷。”


    章雲茹難免失望,不禁問:“不再坐一會兒?”又轉頭看向江允正:“待會兒還上不上來?”


    八點剛過,時間尚早,護士小姐也沒有進來催促吃藥睡覺,江允正點點頭:“很快就來。”


    那一瞬間,仿佛又看見母親眼裏的寂寥,他抿住唇角,臉色益發沉鬱,一言不發地走出病房。


    其實他何嚐不知道,江修能在醫院坐到現在,其中一個很主要的原因便是知道他今天也會出現。


    果然,電梯裏雖然無話,但到得停車場,江修還是招了招手,將他叫進車子裏去。


    豪華舒適的車廂內隻有父子二人,江修問:“最近公司的情況怎麽樣?”


    “一切照舊。”江允正倒是答得言簡意賅,隻因為明知他意不在此。


    江修點點頭,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又看似不經意地提起:“允平最近對國內的房地產業很有興趣,前陣子還擬了一份詳細的計劃從美國傳真給我,我大致看了一下,有些地方倒還是很可取的。”


    江允正隻是微微動了動眉峰,唇邊的一抹笑意並未到達眼底,“他的意思是,想調回國內來?”


    江修也不瞞他,輕輕點頭,眼睛透過鏡片望過來,目光幽深,其中的意味耐人尋味。


    江允正卻似看不見,隻是問:“那麽美國的投資公司怎麽辦?”


    任誰都知道,融江集團最初雖是靠貿易起家,但目前主營的便是房地產業務,這塊收入幾乎占了公司全年收入總額的七成左右,自從江允正進入集團以來,便是由他操作把持,而設立在歐美的投資公司雖說也獲利頗豐,但與之相比,顯然還是有一定的差距。


    早在七八月份江允平隨江修一同回國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這個問題上有過一兩次的爭論,隻不過當時一切還都還未明朗化,他的意圖也並沒有這樣明顯,因此不歡而散之後也沒能得出任何結果。


    如今正式提出來,想必是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隻想把江允正從現在的位置上擠下來。


    江允正又何嚐不了解這些,隻是沒料到對方動作這樣快。


    江修被他一問,不由得停下來想了想,江允正卻又接下去說:“如果他想要接手集團的房地產業務,而你和各位董事都不反對的話,那麽我也沒有意見。”語氣一頓,又極淡的笑了笑:“反正當年我主修的就是金融,國外的環境我也算熟悉,如果他回國來,不如就調我過去接管他的工作,畢竟我們在紐約的投資公司也是最初我提議創立的。”


    江修怔了怔,並沒想到他竟然有這種打算。


    他生的三個兒子,從小看到大,各自的性格與能力自是早已摸得一清二楚。當初將江允正留在國內全權主持大局,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至於江允平是否回國,根本還有待商榷,今天提前說出來,原本隻是為著他的另一個目的罷了,卻不想,江允正表現得竟比他想像之中還要沉著。


    究竟是真的早有如此想法?抑或是臨時想出來的應對試探之法?


    江修看著眼前眉目清俊沉靜的年輕人,忽然起了一種陌生的感覺——明明他在商場上浸淫幾十年,明明江允正的身體裏還流著他的血,可偏偏現在他卻越來越看不透他的心思。


    外界皆稱江允正盡得他的真傳,商場之上殺伐決斷喜怒不形於色,甚至有青出於藍勝於藍之勢。


    或許是商人本質,總希望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所以眼看著江允正的鋒芒破繭而出並且光亮愈熾,高興自豪之餘,他竟也無端端生出一些力不從心的感覺。


    他沉吟道:“這倒不必。允平的事不急,再說,就算他回來,你也不能離開,我們那幫董事怎麽可能會輕易放你走。”說完,自己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再去看江允正,臉上雖沒太多表示,但嘴角也似乎輕輕挑了起來,他心裏微沉,果然聽見江允正淡淡地說:“那麽,這個問題也就暫時不用去討論了。”


    他突然覺得方才就像在戰場之上,對方虛晃了一槍,他卻以為中了著,護住要害躲避的同時,自己也失了先機。


    江允正抬腕看了看手表,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再上去看看。”顯然無意待下去。


    他伸手要去開門,江修這才又說:“你和希央怎麽樣了?”


    繞了一圈,終於點到正題,江允正隻覺得可笑,江修卻因為剛才的事暗自感到有些狼狽。但話總要說到的,於是繼續道:“前兩天我和她爸爸喝茶的時候,談到你們的事。看樣子,葉家是有意與我們合作,畢竟我們兩家生意涉及的領域都有交叉,如果這事真的能成,日後……”


    “這件事情目前我沒考慮過。”江允正突然打斷他的話,神色頗為冷淡,手指一動,已經推開車門,才又轉過頭,眼見著江修立刻皺起了眉頭一臉不快,他卻似乎毫不在意,隻是停了停,又說:“如果有可能,下次過來也盡量待久一點吧,我希望她開心。”


    江修一怔,自然明白這個“她”是指誰,心裏頭微微一動,之前的一點怒氣漸漸淡開去,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


    隻是趁著這個時間,江允正的身影已經走遠。


    等到公司任命文件正式下來,非議自然是免不了的。隻是在這樣的寫字樓裏,至少人人都懂得維持一個和平有禮的表相,某些在茶水間裏的閑話,隻要刻意避免去參與,其實便能減少許多傷害。


    起初,林諾是真有些不自在,和同事們一處吃飯,總覺得異樣眼光不少。可後來漸漸想通了,也管不上別人如何議論,在公司裏專心做好手頭份內的事。


    日子久了,即使再大的衝擊動蕩都會被緩衝掉,更何況隻是她這個小小人事助理的事。


    年底新一輪校園招聘啟動之後,林諾理所當然參與其中。各大學校宣講行程印出來,她看著也不免唏噓——轉眼間,竟是一年匆匆而過,當日應聘的情形卻還曆曆在目,恍如昨天。


    z大自然也在行程安排之內,並且還是c城的第二站。


    回到母校招聘的時候,階梯教室裏密密麻麻坐滿了人,一個半小時的宣講,林諾從講台上望下去,隻覺得滿心滿懷的親切感。


    例行程序之後,與同事留下來接受部分學生的提問,就有一名女生湊到她的跟前,脆生生地喚了聲:“師姐。”


    她頗為驚訝地睜大眼睛,隻因為適才並未提到自己的情況。


    那女生長了一張標準的瓜子臉,笑起來兩頰陷出又深又小的酒窩,十分甜美。


    林諾心生好感,不禁問:“你怎麽知道我也是這個學校的?”


    對方仍是笑,一排雪白的牙齒輕輕咬了咬唇瓣,似乎不大好意思:“剛才隻是覺得眼熟,所以試著叫一下,沒想到真的是。”然後又大著膽子問:“融江的建築公司招女生的機率大不大?”


    她是大四學生,算起來與林諾不過相差一屆,況且兩屆學生宿舍區都在一起,曾經碰見過繼而留下印象也屬正常。林諾點點頭,想了想才反問:“你是哪個專業?”


    “土木。”所以,融江建築才是夢想。


    林諾卻微微一怔,原來,她該算是徐止安的正宗小師妹。


    “女生的優勢相對會弱一點吧。”她實話實說,而後又笑笑,鼓勵道:“不過,能力還是最重要的,隻要真是人才,我們公司都不會放過。”


    這時又有其他學生擠在周圍想要發問,她正要轉過頭去應付,隻聽見那個女生又說:“我們係有一個師兄,去年就進了融江建築呢,非常強的一個人。”語氣之中,不無崇拜。


    林諾心裏卻“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秒便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他叫徐止安,師姐你認不認識?”


    “嗯。”她想了想,還是點頭,“認識的。”又微笑著輕輕扶住對方的肩膀,平靜地說:“他的確很優秀,希望將來你們有機會共事。”


    仿佛正好被一語說中心思,那個女生竟然羞澀地笑起來,十足孩子氣地一點頭,憧憬地說:“希望如此!”


    最後離開的時候,林諾往散開的人群中望了望,沒再見到那張帶著酒窩的笑臉。


    秋季的陽光透過教學樓的玻璃幕牆照射進來,大理石的地磚被高跟鞋叩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忽然有些悵然,仿佛故地重遊,卻人事已非。


    有些東西,似乎一旦分隔開來,便像切斷了過去未來的所有聯係,就像她與徐止安,明明同屬於一個集團,卻在數月間連彼此的半點消息都沒有再聽見過。


    上車之後,她還是拿出手機來,那個號碼並沒有刪除,而事實上即使刪掉了,她也能照樣默背出來。


    她發了條短信過去,問:最近還好嗎?


    置身於流動的車河內,窗外閃過的是成排的香樟樹。過了大約七八分鍾,徐止安才回過來,簡短的文字一如他往日平淡的語氣:還不錯。


    身邊的女同事見她對著手機發呆,因為平時關係好,於是不經意地開起玩笑來:“喲,在和哪位帥哥發短信?這樣魂不守舍的!”


    “誇張又八卦。”她笑罵,飛了個白眼過去。


    手機收起來,放在貼身的口袋中,仿佛還留有方才緊握著的手上的餘溫,隔著單薄的料子傳遞到皮膚上。


    其實,從來都不用擔心,他會過得很好。


    而她也該一樣,生活仍在向著前方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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