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茶香,有酒香,在她的唇上輾轉纏綿。


    林諾突然覺得惡心,明明從前是那麽熟悉親密的感覺,現在卻是完全的生疏,令人害怕。


    於是拚盡全力地推他,他抬起臉來,輕輕說:“如果你後悔了,可以回來。”


    在這一刻,像是再度見到校園裏的徐止安,眉宇之間隱隱帶著高傲,這樣的話說出來仿佛更像是施舍。


    林諾忽然就笑出聲來,什麽都不說,隻是搖搖頭,然後抬起手背去擦嘴唇。


    因為他的吻,也因為此刻的用力,唇上已經一片通紅。徐止安卻仿佛被這樣的動作激怒了,眼神微凜,二話不說便拖著她往車裏走。


    她今天穿著長褲,鞋跟卻足有六七公分高,一路踉踉蹌蹌,完全抵不過他的力道,隻能狠狠去掐他的手臂:“你要幹嘛!”


    路段幽僻,行人並不多,偶爾有駐足的,也隻當是小情侶當街吵架,沒人想要多管閑事。


    最終還是被徐止安塞進車後座,他也緊跟著坐進來,並且快速落了鎖。


    林諾這才覺得驚恐,在他的眼睛裏似乎能看見跳動的火焰。


    徐止安盯著她半晌,才忽然低低地說:“諾諾,我愛你。”


    這是從前的叫法,很親昵,用他的聲音說出來,幾乎一瞬間將所有回憶都帶到麵前。他的語氣微微低沉,似乎尾音還在輕微的顫抖,讓她突然想起當年攤牌分手的那天,好像現在也像那時一樣,有一閃而過的哀戚。


    她隻愣了愣,他便已經重新低下頭吻她。


    隻是這一次更加狂熱,似乎已經不滿足於唇畔的流連,而是直接強行竅開她的齒關,長驅直入。


    即使在戀情最濃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吻過她,仿佛徹底換了一個人,帶著強烈的侵略性,純陽剛的氣息壓迫下來,幾乎令人無法呼吸。


    林諾被他完全壓在身下,雙手被扣住,手腕疼痛卻又絲毫動彈不得。他的吻那樣用力而不顧一切,她甚至很快便嚐到血腥的味道,心中愈加恐懼,因為已經隱約知道接下來可能發生些什麽,可唯一能做的卻也隻有費力地掙紮,連呼喊都做不到。


    徐止安的另一隻手在她身上來回遊移,動作急切到近乎粗魯,靜謐的車廂裏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她覺得惡心地戰栗,卻聽見“啪”地一聲,不禁呆了一下,幾乎是同一時間胸前微微一涼。


    她的心也在這瞬間跟著涼下去,一直往下墜,仿佛深不見底。


    出門時穿的是件襯衫,此時一顆扣子已經扯開來,滾落到地毯上,不見了蹤影。


    徐止安的手仿佛有灼人的熱度,立刻覆上來,伸進衣領時去;他的唇也很燙,沿著耳側頸脖一路向下。


    似乎一切反抗都是徒勞,她隻能哀哀地說:“不要……”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


    徐止安似有所動,微微一怔地停了停。


    也隻是一瞬間的事,她咬了牙,也不知從哪裏突然生出的力氣,終於掙脫了被鉗製的手——


    很清脆的聲響,在小小的車廂裏仿佛還有回聲。


    一切都安靜下來。


    徐止安猛地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臉上才感到火熱的痛。抬起頭來,卻看見林諾眼角的淚水。


    其實不止是眼角,臉頰上也有,幾綹發絲淩亂地被淚水粘連,整個人狼狽不堪,嘴唇上甚至還有細微的血跡。


    他狠狠一震,像是陡然醒過來,眼中的迷離慢慢消退,同時伸出一隻手去,卻被她毫不猶豫地拍開。


    林諾步履踉蹌,幾乎是跌出車門。其實是因為徐止安並沒有攔她,否則這樣懸殊的力量差距,她又怎麽逃得脫?


    “林諾……”從背後傳來的聲音幾乎令人忍不住顫抖,她轉過身,臉上仍有淚漬未幹,夜風吹過,冰涼的濕意更加明顯。


    “滾!”她咬著牙衝他說,腳下發軟幾乎摔倒,但最終還是抓住衣襟往街道對麵跑去。


    隻想逃得遠遠的,所以拚命忍住不要哭,隻怕一旦哭出聲來,便會耗盡僅存的氣力。


    徐止安並沒有追上來,她拚了命地跑,也不知跑出多遠,才終於慢慢停下來。


    仍是渾身不受控製的顫抖——原來被人強迫的感覺竟是這樣的,懼怕與無力感如潮水般襲來,鋪天蓋地,在動彈不得的那一刹那,甚至感到絕望。


    倘若沒有那一巴掌,倘若之後他並沒有停住所有動作,此刻又會是怎樣一幅情形?


    林諾不願去想。也正因為那個曾是她至為熟悉的人,所以如今才更加恐懼,那個時候的他似是完全換了一副麵孔,甚至換了一個人——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出門時拎的手袋被遺忘在徐止安的車上,當時她逃也似地下來,根本無暇顧及,此時才發覺手上空落落的。


    手袋裏有錢包和酒店的房卡,在這樣一個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頭,丟了這兩樣東西她便幾乎變得一無所有,甚至連回酒店的方向都摸不清。


    已經是深夜,或許這一帶的夜生活並不怎麽豐富,因為很多店鋪都已經關了門,隻餘下單調的街燈立在空曠的馬路邊。


    她就蹲在燈柱下麵,全身發冷,胸前更冷。扣子被徐止安扯掉,她隻能用手緊緊抓住衣襟,手指那樣用力,指節都在泛白。


    林諾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麽狼狽,因為偶爾有那麽幾個行人經過,全都紛紛對她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更有甚者,還有打扮年輕入時得近乎怪異的少年衝她吹起響亮的口哨。


    哨聲悠長響亮,在這樣的深夜裏尤其刺耳驚心,她在心裏厭惡甚至害怕,偏偏雙腳不聽使喚,仿佛所有力氣已經在剛才盡數耗光。


    連放聲痛哭的力氣都沒有,所以隻能抱住膝蓋無聲地流淚,後來竟然越來越傷心,淚流不止,像是失去的不僅僅是錢包和房卡,還有另外一些東西——而那,才是她真正傷心的理由。


    過了許久,才稍稍緩過來,並非因為不再難受,而是手指無意中觸到某件硬物。


    原來手機還在褲子口袋裏,她幾乎都忘記了。微怔著將它拿出來,屏幕上發出幽白的光,因為淚水的關係,光線顯得有些迷蒙。


    那一刹那,眼淚再度嘩地湧出來,比方才更加洶湧,林諾隻像是中了盅一般地伸出手指,一個鍵一個鍵地鍁上去,動作急促而快速。那些數字並不在電話簿裏,可是因為記得牢,所以此刻幾乎不需要思索。仿佛一切隻是下意識,在自己還沒想明白之前,已經將號碼撥出去。


    她動作機械地將話筒貼在耳邊,因為信號不好,過了幾秒鍾才終於接通。那邊傳來長長的等待音,“嘟——”地一聲,劃破暗夜的寧靜。


    她這才像突然清醒過來,整個人一僵,幾乎是飛速地掐斷了電話,然後又似乎不舍,盯住小小的屏幕發呆。


    事到如今,她竟然還是那麽輕易地就想起他。


    剛才那一下,就像在恐懼和黑暗裏掙紮沉浮了許久,終於找到可以依憑的浮木,於是滿心驚喜地靠過去想要抓住它,抓住自己唯果然,江允正很快便擁住她的腰,低下頭來深深地吻她。


    他的技巧一向很高明,輾轉反複的調情挑逗,她在他的懷裏很快便不能自控地沉淪下去。腦子裏暈乎乎的,卻仍隱隱覺得奇怪,隻因為過去他從沒這樣吻過她。


    他從來都仿佛漫不經心,連接吻時都一樣,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那隻是一種敷衍。每每隻要這樣一想,心情便難免沮喪起來,於是常常懷疑江允正是否對自己動過真情,又或者她仍隻是他眾多女伴中的一位,因為至今為止最親密的接觸也僅限於輕若浮雲般的吻。


    這樣的苦惱也曾說給閨中密友聽,對方聽了卻反而大力誇讚江允正是真君子。


    閨密說:“這證明他不是隨便的男人,或許他珍惜你,所以想要循序漸進。”


    王婧聽了稍稍寬心,可終究又難免有些失落,好像自己想把最好的給他,而他卻並不想要,甚至絲毫不為所動。


    可是今夜顯然不同。


    江允正的吻灼熱而又深沉,帶著前所未有的熱情與投入,她在這份熱度裏幾乎快要融化掉。最後也不知是怎麽開的門,兩個人腳步不穩地一路穿過客廳走進臥室,她心裏明白一切終於就要發生,想不到這一次請假陪他出差,竟會有突破性的進展。


    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她恰好被他推倒在床上,屋裏太安靜,兩個人都在沉重地喘息,因此鈴聲顯得尤為刺耳。


    可是隻有那麽一聲,接著便再無動靜。江允正停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機,屏幕仍亮著,上麵是長長的一串數字。


    他隻瞥了一眼,旋即微微皺眉,丟開它再度傾身去吻身下的人。


    其實也就隻有那麽一瞬,最多不過兩三秒鍾,王婧卻隱約覺得周圍的溫度陡然降了下來,他的吻仍在她的頸邊遊移,然而原本一觸即發的激情卻在迅速消退。


    果然沒過多久,他便倏然停了下來,撐起身體離開她,順手將掉落在地的手機撿了起來。


    冷意襲來,她仍躺在床上喘息未定,其實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心裏頭已經湧起巨大的失落和沮喪,隻能盯著他的背影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他仍舊沒動,她不禁問:“有什麽事嗎?”那個電話,那個隻響了一聲便又斷掉的電話,是怎麽回事?


    江允正卻恍若未聞,臉上神色沉鬱冷峻,終於還是拿著手機撥回去。


    可是對方不接。


    一聲又一聲,單調枯燥的等待讓他漸漸不耐煩起來,他開始捏著手機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子,卻遲遲不肯掛斷。


    最終,有機械的女聲傳來: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


    他“啪”地一下合上手機蓋子,轉過頭,眉心仍不自覺地微微蹙著,這才看了王婧一眼。


    王婧也早已半坐起來,隻是衣衫不整,他見了目光輕輕一閃,她卻趕在他前麵又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出了什麽事?江允正低頭看手機,心裏的疑慮愈加擴大。林諾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固執單純,執拗起來仍像個孩子一般。她堅持了那麽久,無非不過是不肯再回到他身邊,甚至連喝得醉了,卻還是記得要離開他,恨不得離得遠遠的,從此再不相幹。


    於是,這個隻響了一聲的電話便更加可疑。


    他沒答話,隻是沉著麵孔開始重撥,一遍又一遍,看似無比耐心,其實心中莫名焦躁。


    也不知過了多久,悠長的等待音才終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輕微的沙沙聲。


    電話那頭那樣靜,並沒有別的聲音,他卻心頭一鬆,“你在幹什麽!”更像是質問,語氣僵硬,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之後的惱火。


    仍舊沒有回應,他不禁皺起眉,深深吸了一口氣,“林諾,你給我說話!”


    也許是他的語氣太凶,真的嚇到了她,過了許久,那邊才終於傳來低低的一聲。


    聽不清她在說什麽,聲音太輕太低微,好像普通的呼吸聲都能將它掩蓋掉,可他卻心中驟緊,隻因為仿佛聽到了顫抖的抽泣和嗚咽。


    他不由得怔了怔,才立刻放緩了聲音問:“你在哪裏?”說著,不等回答便已經轉身大步走出門去。


    王婧仍愣在床上,她平時思維敏捷反應迅速,可此時卻突然有些懵了,眼睜睜看著江允正頭也不回地走出去,耳邊卻隻是一直回蕩著那個名字——


    林諾,林諾……


    腦子裏嗡嗡地響,怎麽會是她?


    一的希望和依賴。可是卻差一點忘了,他已經


    林諾被江允正找到的時候,臉上的淚水已經幹了,隻是身體仍在輕微地顫抖。像是止不住,隻要地想到方才車裏的事,一想到徐止字霸道的力量和強行的意圖,便不能控製地覺得恐懼。


    手機捏在手裏,她明明覺得冷,掌心裏卻盡是汗水。剛才鈴聲那樣一遍一遍地響,其實她沒想到他會回電話的,更加沒想到他竟會那麽堅持,似乎鍥而不舍,心中震動,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接起來。


    他在電話裏的證語氣並不好,可她卻忽然安下心來,明明知道不應該,可是好像已經那麽累,累得全身乏力,累得隻能等他,隻想等他。


    江允正匆匆趕過來,她仍蹲在地上,腳已經麻了,她看著他也蹲下來與自己平視,幾乎想也不想就伸手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這種感覺多好。她將臉埋下去,一聲不吭,心裏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軟弱。


    可是,隻要抓著他,仿佛一切便都會好起來。


    江允正也不說話,隻是眼神銳利地掃到她渾身的狼狽與淩亂,臉色陡然沉下來。她就在他的近前,雙手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也不知是用力還是害怕,手指都在顫抖。


    他皺起眉問:“怎麽回事?”一隻手已然圈住她的肩膀。


    這才發現,原來她全身都在抖。她在他的懷裏,沉默而又委屈,像一隻受驚的初生小獸。


    他將手臂略微緊了緊,又問:“徐止安呢?”聲音冰冷,林諾卻從中聽出了怒意,也咬住嘴唇不說話,過了一會兒也隻是搖頭,而後重重地吸氣,氣息仍舊不穩。


    這裏離茶莊並不遠,隻隔了一條街,加上之前徐止安主動說過要送她回去,如今卻上這樣情形——似乎一切都再明朗不過。


    江允正想要站起來,胸前的衣服卻被緊緊地拉住。


    林諾這才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有些紅腫,可也許是因為淚水的關係,更顯得烏黑明亮,亮到幾乎能清晰地看見他的倒影。


    她哀哀地看他,目光中滿是懇求和疲憊。


    江允正心中驀地一軟,認識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個樣子。以前和他在一起,他連半分委屈都沒讓她受過,可是現在眼裏淚水盈盈,仿似真的楚楚可憐。


    最終,他隻好溫言說:“我們走吧。”一手微微用力,將她帶起來。


    直到汽車的尾燈消失在街角,王婧才脫力般往牆邊x去,或許上很老的建築了,牆麵灰暗斑駁,解手冰冷。可她覺得此刻自己的心更加灰敗、更加涼。


    原來她們都說錯了,又或許那些至交好友們也隻是為了寬慰她,其實是因為江允正從來都未曾愛過她,所以才會連親吻都心不在焉。


    曾經以為他就是這樣的男人,沒有什麽能夠讓他在乎,他的心仿佛永遠都停在高處,讓人仰視卻又無法捉得住。


    然而剛才,就在剛才,他卻那樣小心翼翼地擁著懷裏的女人,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生怕稍一用力她便碎了。


    那一刻,就連背影都是溫柔的。


    遠處又有車燈亮起,從身邊經過而後漸漸遠去。腦海中像是有什麽突然起來,她愣子一下,然後恍然大悟。


    ——終於想起來了,曾經在哪裏見過林諾。


    看她麵熟,緣自很久之前的一份報紙。那時候雖然與江允正僅有數麵之緣,心裏卻早已開始關注他的消息,知道他出入公共場所常有不同的女伴,一張一張,都是不同的美麗麵孔。那些笑靨在鏡頭前大大方方地曝光,如花般綻放。


    唯有林諾不同——唯一被拍到的一張,卻被江允正以手半遮了鏡頭,所以麵目不甚清晰。當時他拉住她的手,側身擋著,即使戴闐墨鏡,也能看出他的不悅。


    原來是這樣。


    原來隻是因為在乎,所以才想著要保護,保護她遠離紛擾繚亂的大眾視線。


    她忽然就想起那日壁球館內乍現的短暫溫柔,想到江允正眼中的那一刹那的恍惚,好像猛地醒悟一般——其實那天他看著她,更像是透過她看見另一個人的影子罷了。


    心中瞬間淒涼,泛著一絲疼痛。


    她終於還是拿出手機發了條短信出去,也不知他此刻有沒有閑暇去看,但畢竟相處幾個月,道句再見總還是必要的。


    因為離得近,林諾被江允正帶回他住的酒店。


    坐在車裏,她終於將事情經過簡單向他說了,也隻是短短的幾句,而後便覺得瞍沉重,困倦地閉起眼睛。


    身旁是那樣熟悉的氣息。她一直不願放手。


    最後還是江允正將她叫醒,一路進了房間,江允正說:“去洗個澡。”


    她依言走進浴室,格外聽話。


    其實也確實需要放鬆一下,溫熱的水衝刷在皮膚上,神經舒緩開來,嘴唇上破了地方微微刺痛。


    在淋浴噴頭下足足站了半個鍾,林諾才走出來,頭發濕漉漉地尤自滴著水。因為沒有衣服換洗,隻好穿酒店裏的浴袍。浴袍在她身上顯得太大,袖子卷了好幾層,鬆鬆垮垮地將人襯得更加嬌小玲瓏。


    她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隻是眼仍是腫的,哭了那麽久又吹了同,好像臉也跟著浮腫起來,所以一觸到江允正的目光,她便不自覺偏過頭去。


    其實在浴室裏的時候,她一度擔心他會突然走掉,害怕他去找徐止安,可是出來之後才看見他站在窗口,窗簾沒有拉上,外麵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看著他靜靜的背影,林諾輕咳了一聲,這才發現口子喑啞。


    江允正立刻回過身,神色緩和,見她整個人小小地仿佛縮在浴袍之下,十分可愛,不禁笑了一下,說:“好點沒有?”


    她點點頭,卻見他又旋即皺了眉過來,還在發展發愣,修長的手指便已經觸碰到嘴角。


    他的指腹溫熱,輕輕劃過傷處,並不痛,她不自覺抿了抿唇,隻說:“沒事。”


    他問:“餓不餓?吃了東西再睡。”


    她是真的餓了。在車裏掙紮半天,然後又是一徑地哭,消耗了太多體力,所以當酒店的服務生送了夜點來之後,她也不顧什麽了,坐下就埋頭吃,就差狼吞虎咽了。


    小小的餛飩,薄薄的皮包著飽滿的餡,晶瑩剔透,熱氣騰騰升上來,香氣誘人。


    過了半晌,她才覺得周圍太過安靜了,一抬頭,正對上江允正的視線。他仿佛就這麽一直看著她,從頭到尾都靜靜地,深黑和眼底有極淡的光在幽幽轉動,仿佛有著奇異的力量,令人安心。


    她笑了一下,像是這才想起一般,忙問:“你吃不吃?”


    床頭的燈光將她的皮膚映得雪白,一張臉因為剛剛吃了東西終天恢複了一點血色,有極淡的紅暈凝著,此刻烏黑的眼睛望過來,笑容雖輕,卻仿佛很璀璨,有光芒在輕盈跳動,好像終於將不愉快的經曆暫時忘記,整個人又重新鮮活起來。


    江允正起來心頭微微一動,不發一言,隻是傾身過來,輕輕吻住了她。


    像是觸電一般,幾個小時之前的事再度跳回腦海,林諾猛地一驚,可是江允正的手已經扶住她的臉側,他的掌心溫熱動作輕緩,像是安撫又像是在哄小孩子,低低地說:“別怕。”


    她怔了怔,他的唇再度刷過她的唇畔,熟悉的感覺在一瞬間侵襲過來,包裹住全身的所有感官。


    她是真的不害怕,因為知道這一次與剛才不同,因為知道此刻麵對的人是他。


    盛著餛飩的白瓷碗被遺忘在一旁,仍在冒著淡淡的熱氣,原本拿在手裏的小勺子隨著她的鬆手,“叮”的一聲落入碗裏。她猶豫著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好像這一刻什麽也都不能想,唯一能做的隻有承受,以及下意識地回應。


    她想念他,其他什麽都不想計較,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隻在今夜不顧一切。


    被他壓在床上,能聞到淡淡的煙草氣息,隱約還有別的香味,也極淡,或許是他的古龍香水。


    她睜開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忽然輕輕地稅:“我愛你……”隨即聲音便又低下去,湮沒在一片深吻之中。


    第二天清早,林諾睜開眼睛,隻覺得異常清醒。


    江正允的呼吸近在耳側,仍維持昨天半夜入睡前的姿勢。一隻手臂牢牢圈住她的腰。


    窗簾完全拉開著,熹光穿透薄薄的霧氣照進來,她伸手去撈地上的衣服,卻首先碰到江允正的襯衫。


    林諾將它拎起來看了看又丟回去,然後輕輕移開他的手。


    牛仔褲倒還好,隻是上衣有明顯淩亂的褶皺,又被扯掉了一隻扣子,恰好就在胸前,她低頭整理了半天,身後陡然傳來聲音:“你要去哪兒?”


    江正允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麵無表情地看她。


    她訥訥地說:“我要回酒店拿行李,我訂了上午的飛機。”


    他坐起來,深深看她一眼,說:“和我一起走。”然後翻身下床找衣服。


    “不要”她幾乎想也不想地拒絕,同時將目光避開,仿佛羞赧,又更象是心虛。


    江正允的動作微微一頓,像是窗外徐徐升起的朝陽耀眼,他眯了眯眼睛問:“不要是什麽意思?”


    不是不記得那日度假酒店裏的事,雖然當時醉了,她卻也是這樣搖著頭說:“不要”,拚了命要劃清界限,固執得近乎決絕。


    ——那是頭一次,有女人能讓自己那樣憤怒。


    心裏已經有了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到她說:“我們各走各的吧。”同時轉身便要開門。


    他正扣著襯衫的扣子,不由得手指一緊,冷聲說:“那昨晚又算什麽?”


    林諾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語,怔忡了一下,低低地說了句什麽,聲音小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然後垂下眼臉仍去開門,門鎖“哢”的一聲,幾乎是同一時間,身後猝然傳來名鈍重的聲響。


    她嚇了一跳,連忙回過頭去。


    窗邊小幾上的確一隻花瓶已經被江正允手臂一揮掃了下來,跌落在軟厚的地毯上,兀自滾到一邊。因為衝力大,薄胎瓷撞到床腳,迅速裂開來,細小的碎片四散飛濺。


    甚至還有薄薄的碎片就彈到她的腳邊,她不禁地往後縮了縮,目光與他對上,隻見他深黑的眼底一片凜冽的寒意。


    江正允的胸膛急劇起伏,心裏是真的氣,不止氣她,更多的是在氣自己。就像是中了蠱,鬼迷心竅,才會讓她輕易地挑起自己的怒火,卻又在關鍵時刻放她不下。


    就像昨夜,她那樣柔弱無助地揪住他的衣服,他也想撒手不管一走了之,最終卻還是做不到。


    像上次她縫針他跟著痛一樣,這次也同樣心疼——隻是舍不得,所以連親吻都刻意輕柔,唯恐讓她再受到傷害。


    其實,他做不到的事情還有很多,包括讓其他人取代她在他心裏的位置。


    可是林諾如今站地門邊,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手卻仍舊擱在門把上。


    他深深吸了口氣,似上隱忍著問:“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聲調沒有絲毫的起伏。


    他向來如此,越是生氣,聲音反而越平靜,林諾深知這一點,這時卻還是一咬牙,大著膽子:“昨夜的事情不應該發生的。我當時隻是害怕……”停了一停,避開他愈加冷下來的眼眸,接道:“隻是害怕和孤單。”她將他說得像是排遣寂寞驅走寒冷的工具,話未落音自己便已經覺得驚心。


    整間屋子陷入一種長長的沉悶中。


    良久,她才看見他抬起手臂,修長的手指向門口指了指:“你走。”麵色如覆寒霜。


    杭州城的早晨卻是生機勃勃,因為正趕上周一,街上盡是起早上班的人,拿著豆漿麵包行色匆匆。林諾穿行於其中,看見路邊擺著早晚攤,隻可惜自己身無分文。


    走了一段,向一位路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酒店這裏頗遠,x步行顯然不通,於是隻好攔計程車,到了酒店才坦白:“我沒帶錢,可不可以跟我進去拿?”


    司機見是一個女子,又是外地口音,不由狐疑地打量她,最終卻還是跟好進去收錢。


    接著便是核對身份,補房卡,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全部辦妥。司機早已等得不耐煩,收錢的時候說:“小姑娘,我被你耽誤了好幾筆生意了。”


    林諾也覺得十分過意不去,索性連找零也沒要,賠著笑臉將他送出去。


    坐下來輕了口氣,她卻不禁再度想起江正允。


    昨夜的妥協確實多半是因為內心的脆弱,在激情迷亂之際,她甚至也想過,就這樣下去吧,就這樣愛下去,不計任何結果和歸宿。


    隻為了她愛他。


    然而他身上幽幽的淡香卻讓她陡然清醒過來,那並不是古龍香水的味道,其實更像是一種女士香水,香甜誘人,仿佛王婧的笑靨。


    她卻隻覺得澀,有某種委屈,夾雜著不光彩的恥辱。這才意識到,原來一切已經晚了——他們的中間已經插入了另一個人。不,或者應該說,是她插入了他們的中間,再這樣下去,那便是大錯特錯。


    回到c城之後,收到從杭州寄來的包裹,小小的珍珠白的手袋躺在其中,附了一張紙,上麵是一大段空白,最後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林諾拿出手機,將裏麵數條未接電話的記錄一一清除,而後又將手袋收好,萬若無其事地繼續埋頭工作。


    隔了幾日池銳便主動聯係她,在電話裏大聲說:“淒!快來唱k,我生日……”背景嘈雜,ktv裏旋律婉轉,隱約聽見一把女聲正幽幽地唱著,近似哀怨。


    等到了包廂裏,才發現十多個人湊在一起,竟然全是熟麵孔,劃拳鬥酒氣氛熱烈。池銳抬手招呼,舌頭都大了,高聲說:“喲,來了!坐這邊。”指指身旁的位置。


    林諾依言過去,將臨時買的禮物送上,趙佳已比另一邊探過身來,拉住她的手直晃悠:“怎麽那麽慢?喝酒還是唱歌?唱歌我就陪,喝酒……那還是算了吧,我快不行了……”


    林諾也瞧她喝多了,臉頰酡紅,眼波欲流。


    她開了一聽啤酒,往矮桌上輕輕一敲,環繞音響的聲音術太大,不得不湊到壽星的耳邊大聲嚷:“生日快樂!”仰頭便灌了幾大口。


    池銳點點頭,也喝了,轉身又去和人搶麥克風。


    可是那人不肯,將話筒牢牢抱在懷中,仍是斷斷續續地唱,似乎正是之前林諾在電話裏聽見的聲音。


    她覺得耳熟,不由定睛多看了兩眼。


    包廂裏的燈光錯暗搖曳,晃得人眼花,對方又是縮在沙發一角,半邊臉都枕在x背裏,懶懶得也像是醉了,可林諾終究還是看清了。


    她微微揚了揚眉,還沒來得及說話,已聽見趙佳叫道:“丁小君,沒看見池銳要唱歌?你和他搶什麽呀?都唱了一晚上了,你當自己開個人演唱會啊!煩不煩……”最後一句隻是小聲的嘟囔,聽來卻大為不滿。


    林諾笑起來,總當她是還沒長大的小妹妹,不禁伸手去攬她,哄道:“你唱什麽?快去點,等會兒我們合唱。”


    趙佳果然聽話地去選歌,她則轉身去拿酒,誰知一回眸,竟然和丁小君的視線對上。


    明明光線昏暗,她們卻都知道對方正看著自己,池銳若無所覺地不依不饒,其實他是喝醉了。丁小君將麥克風塞進他的手裏,站起身,繞過一從嬉笑玩鬧的同事,走到林諾的麵前。


    兩年多沒見,沒有多餘的寒暄問候,她隻是在隨身的小包裏摸了一陣,將什麽東西拿了出來,然後擺在林諾眼前,說:“我這次是特意來找你的。”


    小小的銀色鏤花紐扣平鋪在掌心裏,恰好射燈旋轉著劃過,似乎有幽暗的光芒悠然一閃。


    丁小君不說不動,仿佛隻是靜止著,林諾卻心頭一動,略微驚訝地抬頭看她。


    其實環境仍是嘈雜喧鬧,林諾卻仿佛好像聽不見其他的聲音,隻有腦子轉得飛快,甚至從未都沒有這樣靈活過。


    她也站起來,看著丁小君半晌,將原來就屬於自己的紐扣收回來,這才不可思議地笑了笑:“……原來你是和他在一起。”


    她覺得荒謬而混亂,卻又似乎恍然大悟——同在杭州分公司任職,原來徐止安就是丁小君傳說中的男朋友,甚至,談及婚嫁。


    從包廂裏出來,找個安靜的地方,丁小君說:“我在車座位下麵發現的?”


    林諾問:“你怎麽就知道是我?”


    “我偷看了他的電話記錄,裏麵有你的。”似乎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行為可恥,丁小君停了停,才又說:“雖然那兩天他總說工作忙,但我知道其實是因為你。”這話說出來,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憤恨,但林諾總覺得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可是她說不出庭在,好像真是自己理虧。記起那天與徐止安吃飯,席間見他短信不停還隨口打趣,問他是不是女朋友。可是被他當場否認了,她也便沒有再多想。


    其實原本也不需要多想,因為她並不關心他的私生活。


    可是如今丁小君的身份一亮出來,反倒真像兩個人有事。


    林諾沒法明說那天發生了什麽,想了半天,隻好解釋:“你別誤會,我們隻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後來他開車送我回酒店,直到回去之後才發現丟了粒扣子,我正納悶呢……”


    她笑了笑,卻沒能接著說下去,隻因為丁小君突然開口:“我到底哪點不如你?”


    她一怔,見對方直直盯住自己,仿佛是真的不解,聲音冷淡:“林諾,我哪裏比不上你?是知識學曆,還是工作能力?可是從找工作麵試開始,你就處處搶在我前。那天明明是我表現更好,可後來你偏用什麽英語來答題!那也就算了,我當時還臣,這個女生真機靈懂得抓住優勢,或許今後真能成為工作夥伴的競爭對手。


    “可是後來呢?不過是一頓飯,江總竟然當著我們的麵說要開車送你回家,可其實那個時候我們進公司也沒多久吧!如果不是你們進展太快,那就是之前你們早就認識的,對吧?而且我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在裝傻,任誰都看得出來,李經理平時會有意無意地關照你,他對別的同事卻不會,難道不是因為受了上麵的囑托?怪不得,我當初就覺得奇怪,明明這個職位隻招兩個人,為什麽最終入選的卻有三人。”


    她停了停,低低地冷哼:“其實,你是不是憑關係進入融江,我管不著,我隻是看不慣你總是一副單純天真又索然無辜的樣子!明明得了好處,卻還像是懵懂不知!你裝什麽呢?!這世上哪有這麽多的好運氣?如果有的話,為什麽其他人碰不上?”


    林諾一言不發,過去從沒被人這樣說過,臉皮發熱,原來這就是丁小君一直看她不順的原因。


    這樣一點一點地挑明挑破,語氣尖刻得近乎指責。連她們自己都忍不住回想過去,是否真的如她說的一樣,自己平時承受了那麽多的好處,卻還故意傻乎乎的,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們就站在洗手間的外麵,幸好這期間並沒有熟人進出。


    丁小君x在牆邊,因為之前的酒勁,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將一切攤開來說,她靜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止安第一次來公司找你的時候,我就見過他。那時你們不是很好嗎?餐廳裏一起吃飯,有說有笑的,後來他調去杭州,我也恰好過去,林諾,你轉身就投入別人的懷抱,我卻陪著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裏一起挨過最艱難的日子。”那一刻,像是真的陷入了回憶,她沉默了一下,眼神一分一分地灰寂下去,聲音愈低,“你從來不缺少別人的愛,所以不會理解我的感受。我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他在愛你,到了現在,雖然他沒說但我也知道,他仍在愛你。那顆紐扣的事根本不用解釋,我們朝夕相處,如果有心,蛛絲馬跡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我隻是不明白,我和他出身相似經曆相似,我也不要錦衣玉食,我能比你更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工作上的事也就算了,可是為什麽在他麵前,我都永遠比你低微?”


    她好像漸漸失去了力氣,隻是倚著牆。林諾怕她滑倒,下意識地伸手去,卻被她一把揮開。


    她不敢承認自己一開始隻是好勝賭氣,以為將徐止安的心從林諾那裏奪過來,便仿佛能夠證明些什麽。直到後來,一點一點深陷到無力自拔,才知道自己永遠是輸家。


    最愛的一方,注定一敗塗地。


    臨走之前,她仍不甘心,回頭說:“我會和他結婚。“那樣堅定,鞋襪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因為她看見林諾隻是微微點了點頭,臉上有怔忡和恍惚,卻毫無悲淒。


    恐怕是真的因為不愛了,所以連欷覷都沒有。


    林諾晚上回到家,隻覺得像打了一場硬仗,筋疲力盡。可是明明從頭到尾自己都沒怎麽說話,隻是一直聽著丁小君說,連最後一句都是她說的。


    她說,我們要結婚。


    其實上次就聽池銳提起,隻是沒想到新郎會是徐止安。


    往事漫漫如煙,撲麵而來,甜蜜與苦澀相互交織纏繞。


    ——少年時代的徐止安,修長清俊,眉宇高傲,她挽住他的手臂行走在樹木蔥鬱的校園裏,曾經以為那就是一輩子的依靠。直到後來,兩人出現了分歧,似乎終究還是不可避免的,走到分道揚鑣這一步。


    然而如今,他再度回來,起初隻是帶著若有若無的曖昧,讓她摸不著頭腦,接著便又氣勢強硬,這才是真正顯露目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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