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六年夏,皇帝郭榮薨,廟號世宗。


    六月甲午日,四皇子宗訓於世宗靈柩前即皇帝位,尊符皇後為太後。


    封五弟宗讓為曹王,為避皇帝諱,改名熙讓。


    封六弟宗謹為紀王,改名熙謹。


    封七弟宗誨為蘄王,改名熙誨。


    唐朝亡於軍閥割據。諸多的節度使沒能起到“拱衛邊防”的作用,反而成為了王朝的催命符。


    而大周雖然也延續了節度使製度,但自太祖皇帝郭威起,便尤其重視中央禁軍的建設,後經世宗皇帝郭榮的改革,點選兵員,招募強人,升級裝備,使得大周禁軍成為了一支武裝到牙齒的軍隊,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其後更是挑選武藝超群的充任殿前侍衛﹐是為殿前軍,是為精銳中的精銳。


    如今這支殿前軍的最高指揮官,殿前都點檢,正是趙匡胤。


    大周顯德六年秋,汴梁。


    二世為人的寧良,先帝五子宗讓,如今改名熙讓的曹王殿下,正在策劃著一場逃亡。


    母親早逝,皇帝老爹駕崩,七歲的哥哥做了皇帝,小姨後母做了太後,臨朝聽政。如今小熙讓的身邊,除了幾個平時常培自己講故事的太監宮女,沒有幾個可以信賴的人了。而深知大難將至的他,不願意坐以待斃。趙匡胤遲早要黃袍加身,這天下遲早要改朝換代。


    從太監的口中得知,趙匡胤被加封歸德軍節度使,檢校太尉,軍權在握;老臣範質為開府儀同三司,也就是正宰相;自己的老師王溥做了右仆射,也就是副宰相;自己的師父韓通,因為得罪了軍權在握的趙匡胤,被趙匡胤一道奏疏參其有辱國體,朝廷下旨,遷領鄆州,年後上任。


    韓通宅邸。


    “師父,你早些時候上任吧!順便把我也帶上,我在這汴梁城真的是要悶死了。”說話的正是小曹王熙讓。


    “殿下又拿老夫開心。”韓通笑道,“殿下以前做皇子的時候,我悄悄把您帶出宮來玩,便是冒著滔天大罪。如今又讓老夫帶殿下去鄆州,豈不是要老夫的老命?”


    “我不管。師父你就帶我去吧,聽說鄆州那地方的大餅卷大蔥特別好吃,配上單縣的羊肉湯,絕對是一絕。”


    “你這臭小子。”韓通忍不住笑罵一句,“殿下現在封王了,身份更尊貴了,想吃什麽沒有?怎麽老惦記著這些地方上的小吃食?再說了,你是從哪知道這些小吃的?又是哪個太監宮女瞎跟你說的?”


    知道鄆州便是後世的山東菏澤的熙讓,吐了吐舌頭,心說差點露餡,聽韓通這麽說,便也順杆爬地說道:“對啊,我那王府裏有個小太監,老家就是鄆州的,老是跟我說他們老家這個好吃,那個好吃,什麽曹縣燒餅啦、芝麻糖啦、羊肉湯啦什麽的,弄得我是饞得不行不行的。好師父,你就帶我去吧!”


    “不行不行。什麽芝麻糖?是蜜餞吧?還有什麽燒餅,等我上任了我派人給殿下送。至於羊肉湯,殿下要是想喝,老夫這就讓後廚宰羊給殿下熬湯喝。老夫那個廚子,當年在軍中時候,你父皇吃了他做的飯可都說好啊!”


    一提到先皇,明顯韓通的神色便沒落起來。英明神武的世宗皇帝,才三十八歲,便英年早逝,留下這還未平定的天下,留下年僅七歲的皇帝,留下自己最喜愛,年僅五歲的的曹王。


    看到師父這一變化的曹王熙讓神情一凜,正色道:“師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會相信我嗎?”


    “何事?”


    “師父先答應我,哪怕不相信,也誰都不要說,好嗎?”


    “殿下先說。”


    “師父先答應我。”


    看著熙讓的臉上不符合這個年齡的嚴肅,劍眉星目,恍惚間似乎又讓韓通看到了世宗皇帝的輪廓。“好,我答應。”


    行伍之人沒有過多贅言,說答應了便絕對值得信賴,更何況這人是熙讓的師父。


    “師父。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會超出您的認知,可能會讓您覺得聳人聽聞,可能您根本就不相信。但是師父,我說的話,句句屬實,您一定要上心啊!”


    韓通臉色凝重地點點頭,示意熙讓說下去。


    曹王熙讓深吸一口氣,腦海中簡單過了一遍早已組織了無數遍的話。


    “趙匡胤,要造反。”


    “大周,會亡。”


    “師父您不要問我是怎麽知道的,但是我可以告訴您,很快就會發生。”


    “朝廷會派他去打仗,走到一個叫陳橋的地方,他會造反,黃袍加身,然後就當皇帝。”


    “師父,如果有戰事,您如果能勸朝廷換一個將軍領兵,或許能避免這些。但是師父,有些事情,我猜是無法改變的。“


    “所以師父,我必須為將來考慮。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帶我去鄆州,我們一起遠離這一切。”


    “師父,我知道我說的這些太聳人聽聞了,您可能根本就不相信,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師父,您一定要相信我。”


    一口氣說完這些,熙讓盯著韓通的眼睛,喘著粗氣,等著他的回應。


    韓通的神色陰晴不定,盯著熙讓,也不說話,足足半刻鍾的時間。


    “殿下,雖然我不知道這些消息是從哪裏來的,但是我相信殿下!”


    “殿下可知道我為何會被貶鄆州嗎?”韓通問。


    熙讓雖然知道他和趙匡胤起了衝突,但具體內情並不詳細知道,於是搖搖頭。


    “因為我看不慣趙老黑的做派,長著一張東胡人的臉,偏偏起綽號叫什麽‘香孩兒。’”


    “你師父我雖然沒念過什麽書,但也聽過古代皇帝的故事,那個不是宣揚出生時候伴隨著異像?”


    “說實話,我對這些牛鬼蛇神是不相信的。但是現在趙老黑到處派人宣揚這些,說什麽自己出生的時候紅光滿屋,異香經月不散!?這他娘的不是想要造反嗎?”


    “那日我休沐,到東市閑逛,撞見了他弟弟趙匡義的車架,趙匡義的親兵驕奢蠻橫,竟讓我讓道!”


    “您沒讓?”熙讓試探性問道。


    “我讓個屁!我當街罵了他半天,連趙老黑一起罵的。當時趙老三還下車給我道歉,誰料這老黑背後竟然參我有辱國體,當街辱罵大臣。皇帝年幼,太後年輕,老不死範質又畏他軍權,竟然準了他的奏疏,貶我去守鄆州!”


    “這下好了!老夫要去山東了,過完年就走!”


    “師父當真相信徒兒所言?”熙讓的臉上是和這個年齡不相符的凝重。


    沉默十息。


    “我相信。範質和王溥都是文臣,皇帝又年幼,而他趙老黑又心胸狹隘,又宣揚什麽香孩兒,要造反有什麽稀奇的!”


    “那師父,我們,馬上去鄆州?”


    “不!我要呆在汴梁!”


    “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這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開創的大周,毀在我等手上啊!”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韓通正色道,“殿下,您是世宗皇帝的嫡親血脈,更因該為了先皇的事業盡忠啊!雖然您現在年齡尚幼,但生在帝王家,便注定了這樣的命運,遲早要扛起匡扶天下的重任啊!殿下,講大道理老夫講不過王溥那個老學究,可是忠孝仁義還是懂的!”


    “殿下放心,如果真又那麽一天,那趙老黑膽敢犯上作亂,我韓通第一個不答應,定要和他血戰到底,護全我大周宗室!”


    眼見韓通一臉的決絕,深知師父秉性的熙讓知道再怎麽說下去也沒用了。雖然自己明知道那位趙點檢要造反,而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師父也相信他要造反,但是很明顯,自己的師父韓通,並不打算避禍而去,而是決絕地想要和亂臣賊子進行抗爭。


    皇帝老爹的在天之靈,如果看到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也該安息了吧!


    “殿下,讓犬子護送您回王府?”看道熙讓陷入沉思,韓通出聲問道。


    回過神來的熙讓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自己的師父,“也罷。師父既然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再勉強。隻希望師父在這亂世,能夠保全自己。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韓通早已習慣過度早熟、總是語出驚人的熙讓,也不回應什麽,出聲叫來了一直守在門外的兒子韓微。


    韓微,韓通獨子,時年二十歲,人送綽號“橐駝兒”。


    韓微五年前便跟隨父親南征北戰,參加過的大小戰役無數,勇猛用命,每次戰鬥總是衝鋒在前。身上刀疤無數,左臉腮幫處,更是有一個十字形的傷疤。原本英俊的麵龐,配上這處傷疤,給這個年紀的他身上,平添了一份肅殺之氣。


    不和諧,但又很合理。二十歲,後世還是念書的年紀,而韓微,已經上了軍陣,殺人,隨時可能被人殺。


    那是一處箭傷。


    當時韓微隨父親韓通征伐後蜀,被蜀軍的弩箭流矢所傷。聽說當時吃飯時呼呼漏風,像極了鼓風吹火的橐龠(tuoyuè),同袍便開玩笑送他綽號“橐駝兒”。韓微也不以為意,反而以此為榮,這綽號,便這樣叫了起來。


    韓微一戰成名,成為了周軍中不可多得的一員勇將。


    熙讓和韓微見過幾麵,也佩服韓微的勇武,每次總是“韓大哥”、“韓大哥”地叫著,雖然每次韓微總是惶恐不安地請殿下不要這樣叫,但熙讓總是樂此不疲,似乎看著韓微窘迫的樣子,能夠滿足自己的某些惡趣味。


    但是今天,熙讓沒有這麽喊韓微。


    準確地說,是一句話都沒有和韓微講。


    韓微默默地準備馬車,熙讓默默地登車,任由韓微駕車,行走在熙熙攘攘的汴梁街道上。


    秋風,起了。


    蔚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雲,遙遠,但潔白無暇。


    汴梁城主街兩側,由韓通當年主持種下的的柳樹,已經開始落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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