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郭沆帶著人離去,又為白福敬點了一些飯食用過,寧良再也忍不住了。


    “師父,你為何就這樣放過那惡人!?”


    “那你覺得我該當如何?殺了他嗎?”


    “哪怕不殺他,也該上報官府,告他害死人命,告他誘拐童子啊!?”


    “縣令不是已經被他買通了嗎?”


    “那就告到汴梁去,告到朝廷去啊!?”


    “你以為,他買通的就僅僅是縣令嗎?”


    “難不成還……”隻說了一半,寧良便不再做聲,陷入了沉思。後世的經驗告訴他,師父陳摶所言非虛,官商勾結,官官相護才是常態,哪有那些個朗朗乾坤?這世道,哪有那麽簡單!?


    “可就這樣放過他,太便宜他了吧。”


    “我今日不放過郭沆,來日還會有張沆,王沆,李沆……你就能保證那些人,不會做這些缺德事嗎?”


    “可他就真的能不做嗎?”


    “能。因為他怕死,他知道我的手段,知道我徒子徒孫的手段。因為他貪婪,我許諾給他整個陽武的煤礦,他心動了,我給他的丹藥,足以幫他促成此事,甚至不隻是陽武。他雖有罪過,但如果饒過他,而能使陽武再無孩童被誘拐去做礦工,而使陽武再無礦工死於礦難,你覺得,哪個更好一些?”


    聽了陳摶的話,寧良再次陷入了沉思,此前陳摶和他討論過的,救一人還是救天下人的問題,再次出現在腦海裏。一旁的白福敬聽得這話,也陷入了深思。


    “罷了,耽誤了這麽久,也該啟程了。”陳摶道,“這位小友,你可有去處?”說著目光轉向了白福敬。


    白福敬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在下孑然一人,並無去處。”


    “那不若也隨我回華山吧!至少還可以有個安身之處,另外,也可以跟這位寧良小友做個伴。”


    “那……那就謝過道長收留了!”白福敬躬身行禮。


    一行三人啟程前往華陰,奔華山而去。


    路上除了住宿、吃飯等休整,再無停留。就這樣,也足足用了五天的時間。


    有白福敬牽驢,一路上陳摶基本上都騎在驢上打瞌睡。偶爾寧良問起什麽,也都被一兩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或“大成若缺,其用不弊”之類打發。


    寧良隻能和白福敬聊了起來,而且越聊越投機。以前在大內,聽太監們講起的都是汴梁城或者自己老家的事,而如今聽白福敬聊起來的,卻更加廣博:什麽北方戰亂,什麽北漢殘暴,什麽契丹兵士的戰鬥力,什麽契丹皇帝改姓劉了,什麽百姓疾苦,什麽煤礦勘測,什麽西北飲食,什麽風土人情……


    白福敬年有二十五歲,但因北方戰事,家庭巨變,又漂泊多年,看多了人間疾苦冷暖,各種故事講起來信手拈來,悲慘的,搞笑的,各種奇人軼事聽得寧良大呼過癮,一路走來隻覺得時間過的飛快。


    說是五天,好像轉眼已經到了華山腳下。


    “隻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騎在驢上的寧良,望著巍峨陡峭的華山,悠然賦詩一首。


    “哎呀!寧小兄弟果然是才高八鬥,出口成章啊!好詩!好詩!”白福敬心悅誠服地讚歎道。


    “白大哥,謬讚,謬讚啊!”說著寧良還不忘饒有介事地拱手行禮以示謙讓,臉上的得意之色卻溢於言表。


    “呦嗬!都會寫詩了!”坐在寧良背後的陳摶不由地一笑,“詩是好詩,寫詩的人也是好人,可這念詩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寧良本來想學穿越眾男主來個剽竊,給自己臉上貼貼金。還特意沒有念李白杜甫的名篇,而是特意挑了一首北宋明相寇準的大作,寇準這時估計都還沒出生,按說這時候的人應該都沒有聽過。可他卻忘了自己這位能掐會算的師父,那可是神仙一般的存在,不但知道自己的底細,而且一眼看穿並戳破了自己的小伎倆,不由得臉上一熱,“嘿嘿,師父。您說您,看破不說破就完了唄!怎麽還揭短呢?”


    “啊……原來寧小兄弟這詩不是自己寫的啊!”耿直的白福敬張嘴就來,“不過這詩我倒還真沒有聽過。”


    寧良更是臊得慌,心說這個老白,一路從北漢逃亡中原,見了多少人,經了多時事,怎麽還這麽不會說話,一點眼力見都沒有,也沒被別人打死?又一想也對,不耿直,怎麽想起要揭露那郭沆的罪行?又怎麽會被那郭沆追殺?


    正當寧良腹謗不已的時候,不遠處一陣嘹亮高亢的歌聲響起:“女媧——娘娘補了天,剩塊石頭成華山……鳥兒——背著太陽飛,東邊飛到西那邊……天黑了又亮了,人醒了又睡了……太上啊——老君犁了地……”


    寧良和白福敬都被那磅礴豪邁、自由灑脫的歌聲吸引了,一時間有些出神。


    “哈哈,是我個那不成器的弟子賈得升。想必是知道我要回來,接咱們來了。”陳摶輕撫白須笑道。


    “賈得升?”寧良努力從腦海中搜索這號人物,按說陳摶的弟子,都不會是寂寂無名之輩,但這個名字,卻讓寧良感到有些陌生。


    “對啊,賈得升。哦,對,說這個名字你可能不熟悉。這兩年他非要悟什麽‘潛德’之道,說什麽‘隱其身、隱其姓、隱其名’,自己起了個號,叫‘火龍真人’。”


    陳摶邊說邊看寧良的反應,見寧良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這才慢悠悠說道:“你說他,是不是不成器?不‘隱身隱姓隱名’就不能好好修道了嗎?還是定力不夠,心中不夠真的灑脫啊!我以後的傳人,可都要姓陳。哈哈!”


    寧良無暇顧及陳摶挪揄自己的“惡趣味”,心說火龍真人,那豈不是張三豐的師父!?天啊,自己現如今是陳摶的徒弟,那便是火龍真人的師弟,那豈不是,自己成了張三豐的——師叔?


    還沒從深深的震撼中出來,回味了一下陳摶的話,莫不是陳摶想要收自己當他的“入室弟子”或者“傳人”之類?還說“都要姓陳”?那還了得?自己好不容易不姓郭了,改回前世界的本名,現在又要改姓?不行,不行。


    “呃——師父,我能不能不改姓。我覺得……叫寧良挺好的!‘陳良’的話,有點像是‘陳糧’啊,放了很多年的糧食?陳芝麻爛穀子?呃——不行不行……”寧良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


    “哈哈哈哈!我可不讓你跟我姓,想什麽美事呢?!”


    陳摶不由翻了翻白眼,心說自己這師父啥都好,武功厲害,料事如神,道法高深,但就是一點,沒事就愛拿自己逗悶子,快一百歲的老頭了,沒個正形……


    說話間,唱華陰老腔的火龍真人賈得升已經到了近前。隻見他約摸四五十歲模樣,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背上負著一把劍,看向陳摶的眼神滿是虔誠恭敬,也並沒有因為陳摶身旁多了兩人而驚訝。


    “師父安好!知道師父今日回觀,弟子火龍特在此迎接。”說著,深深行了一禮。


    “嗯,你且免禮!這是寧良,以後就是你的師弟了。還有這位白福敬,暫且到咱們觀中做客幾日。”


    聽得陳摶介紹,火龍真人依次行禮,“寧良師弟有禮了,白緣主有禮了。”


    白福敬倒還好,拱手回禮便罷。


    寧良是驚得差點從驢上摔下來,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張三豐的師父給自己行禮?雖然陳摶也很出名,但被後世武俠小說及影視劇熏陶的寧良,還是對“張三豐師父”這樣的名頭更感冒一些,忙拱拱手回禮。


    陳摶也不理會寧良的反應,開口詢問道:“我不在這些時日,觀中一切安好?還有,陝州可有消息傳來?那潘美,是否勸降了袁彥?”


    “觀中一切安好,不過有一點小事,待回到觀中我再向您稟報。”


    “陝州之事,有當地弟子傳來消息,一切順利。潘美聽了師父您的話,沒有調動軍隊,一人一騎進了陝州城,將師父您的書信給那袁彥看了之後,袁彥第二日便啟程入朝覲見新帝了。”


    寧良當日躲在屏風後是聽到過這些的,如今聽火龍真人講起後續,不由地好奇:“師父,您當時給潘美的信中,究竟寫了些什麽?”


    “哈哈哈哈!”陳摶一邊大笑,一邊下了驢,順便把寧良也拎了下來,“真想知道?”


    “當然了!我特別好奇!”


    “想知道的話,答應我一個條件。”


    “呃——該不是真的想讓我改名叫‘陳糧’吧,也太難聽了吧!”


    “想什麽呢?想跟我姓,美得你!”說著陳摶忍不住輕輕敲了寧良腦瓜子一下,“為師要你答應,上山之後,想學什麽你可以挑,但一定要認真完成課業,不得叫苦叫累,不得半途而廢。以十年為期,可否?”


    “當然沒問題了!師父你就快告訴我吧!”被好奇心驅使的寧良沒顧上深思“十年為期”究竟是什麽意思,隻記得什麽“認真完成課業”,心想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罷了。他哪裏知道,等待他的十年,是怎麽令他終生難忘的十年。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駟馬難追!”


    “哈哈哈哈!”陳摶見寧良成功“入套”,又是一陣大笑,“其實啊,我就寫了兩句話,而且吧,這其中一句話我還曾經對你講起過。”


    “哎呀,師父你就別賣關子了。”


    “忠一君還是忠天下?救一家還是救天下?”


    “就這?”


    “就這啊!?”陳摶笑吟吟地撫著白須,“那袁彥本是忠義之士,聽聞寰宇巨變,第一反應是忠君報國,故而蠢蠢欲動。趙主派潘美前去處置,本意是武力鎮壓。但如果潘美果真帶兵前往,袁彥必然起兵相抗,免不了陝州生靈塗炭。”


    “然則袁彥終究是忠義識大體之人,倘若潘美一人前往安撫,可使其放低戒備,我的書信,也隻是推波助瀾,讓他冷靜下來罷了。”


    “冷靜下來的袁彥,自然知道孰輕孰重!以他在陝州的作風,自然知道該如何抉擇!”


    “時辰不早了,走吧。有客自遠方來,我們快些回去見見吧!”言罷,不待寧良反應那“客”是何人,他又是怎麽知道的,把驢子的牽繩往火龍真人手裏一丟,登山而上。看那輕盈迅捷的步伐,誰敢說這是一個年僅百歲的古稀老人?


    從山腳到華山北峰,足足三個時辰,寧良和白福敬兩人早已氣喘籲籲。反觀陳摶和火龍真人,麵不改色,健步如飛,偶爾還要停下腳步等等他們倆。


    已經是午後,但終於還是到了。


    華山北峰,雲台觀前。


    那雲台觀算不上豪華,質樸無華卻盡顯威嚴。又因春雨剛過,雲霧繚繞,一時間仿佛置身仙境一般。


    “啊——啊——”寧良稚嫩的聲音在山中回蕩,“華山之巔——我——來——啦——”


    “那個……小師弟。”火龍真人忍不住提醒道,“華山有五峰,咱們雲台觀是在北峰。”


    “什麽意思?”


    “華山之巔……是南峰……”


    “呃……”先後被師父師兄調侃,寧良有些哭笑不得,“我不管,我說是華山之巔就是之巔。我要在這華山之巔大幹特幹,大學特學,學他十年!”


    等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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