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敵人,永遠是背叛了的自己人。


    正如終結大周的,不是契丹,不是北漢,而是世宗皇帝信賴有加的托孤重臣,趙匡胤。


    而如今謀奪朱家家產的人,一個是朱老爺子的親弟弟,一個是朱老爺子最信賴的執事之一。


    趁火打劫,釜底抽薪,其心可誅。


    “如果不信,我們可以請官府的仵作來為老爺驗屍。”趙六聲音平緩,但卻藏不住話語裏的陰毒,“哼哼。如果驗明老爺不能人道,恐怕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必要的話,可以請縣令大人出麵,看他會不會判你們一個謀奪家產的罪名。”


    從小嬌生慣養的朱子鈺哪裏經曆過這種陣仗,“野種”兩個字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戳在他的心頭,嘴上喃喃念著“這不可能”,癱軟在地上。黃夫人見狀深深歎了口氣,臉色蒼白不再言語。


    朱福麵色陰沉得可怕,沉默了有十幾個呼吸,緩緩走到朱二爺麵前,用僅有兩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朱家的產業,您和少爺一半一半,如何?畢竟,大多數生意往來,還都需要我來打理。如果全部交給您,恐怕好多關係網絡都會斷掉了。”當然,角落裏的寧良也聽到了。


    朱二爺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朱福,“我能要全部,為什麽隻要一半?!”


    “二爺,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


    “哈哈!饒人?我憑什麽饒你?不是,我說你為什麽幫那野種說話?難不成那野種真是你的兒子?”朱二爺聲音提的很高,靈堂內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


    趙六也忍不住湊熱鬧:“我早就覺得你朱福跟黃蓉那賤人走得近,看來你們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哼哼!老子當年就知道老朱頭不行,想跟慰劑一下她那寂寞的心,誰知道這賤人竟然不領情,還差點咬斷老子的舌頭……”


    聽聞這話,黃夫人臉上羞怒交加。


    朱福雖然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但臉上的肥肉還是忍不住抖了抖。他當然記著那件事,隻是隱忍得太久了,自己都快忘了。如今被這趙六當眾提起,不由得怒火中燒。


    “既然你們想要全部——”


    “怎麽?怕了?怕了就收拾東西帶著野種和賤人滾蛋!爺我今天高興,再賞你們兩三吊錢路上花!哈哈哈哈……”朱二爺笑的很燦爛,仿佛自己已經掌管了朱家全部資產,儼然一副暴發戶的嘴臉,“哈哈哈哈……啊——”


    一聲慘叫,陡然生邊,一把匕首轉瞬刺入了朱二爺的胸口。


    朱二爺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匕首的主人——朱福。想要說什麽,張張嘴卻被從胸腔裏奔湧而出的鮮血充滿了口腔,眼看是活不成了。


    朱福陰聲喊道:“動手!殺無赦!”


    話音未落,剛剛還在對峙的護衛們,齊刷刷丟掉手中的棍棒,從腰間或袖中掏出匕首、短刀,捅向自己對麵朱二爺帶來的地痞無賴們。


    一時間,慘叫聲連連響起,朱二爺帶來的人紛紛倒在血泊中。轉瞬之間,站在靈堂的中的,除了朱福和一幹護院,就隻剩下趙六,還有角落裏的寧良和白福敬。


    趙六眼看情勢不對,轉身要逃。朱福那肥碩的身軀卻忽然變得靈活起來,一個箭步悅到趙六身後,也不說話,手起刀落,匕首便從趙六後胸捅入,死屍倒地。


    也就是幾十個呼吸的時間——現在這裏,與其說是朱老爺子的靈堂,不如說是修羅場。趙六、朱二爺還有他帶來的人,一個不拉,全部死在當場。


    角落裏的寧良一臉凝重。雖然今天是奔著看戲來的,但自己預料到的,頂多隻是家產紛爭之類。而如今十幾人死在當場,朱福及這些護院出手之狠辣,是他所料未及的。更重要的是,朱福及眾護院出手的身法,隱約讓他覺得熟悉——好像是自己的師兄火龍真人演示過,講解過,但究竟是什麽來頭,寧良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白福敬早已嚇得麵無人色。雖然當初在陽武縣,他曾被人追殺,雖然自己當年一路逃亡也見過無數死人的場景,但如今天這樣——十幾個呼吸間,十幾具死屍倒地,鮮血就在自己眼前流淌,這還是頭一次——甚至還有未斷氣的人嘴裏冒著血沫子,瞪大了眼睛盯著他,像是在說:“救我!救救我!”


    這些人哪裏是什麽護院,簡直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白福敬捂著嘴想吐又生生止住了,因為他看到靈堂中佇立的眾人,目光都看向了自己和寧良的方向。


    “本來和你們沒有關係的。”朱福陰測測地開口,“但誰讓你們運氣不好撞上了呢?對不住了,白爺,寧公子。你們今日,走不了了。”


    白福敬當然知道朱福口中的“走不了”是什麽意思,先是生生把快要吐出來的東西咽回去,看向了身側的寧良。見寧良沒有什麽表示,隻得硬著頭皮說:“哼,你待如何?殺我們嗎?可要是殺了我們,白家不會放過你們的!”


    “哈哈哈!”朱福大笑道,“你當我是傻子嗎?會告訴白家人是我殺了你們?我就不能說是白二爺和趙六殺了你們,然後我殺了他倆位你們報仇的?”


    “你——你——你……”


    “你什麽你?”朱福臉上露出陰毒之色,“來人,把這兩人都殺了。


    “且慢!”“住手!”兩聲呼喊幾乎同時響起。


    一聲是寧良,一聲卻是來自屋外。


    寧良猛地一震。那人發聲之前,自己甚至沒有感受到他的氣息。要知道自己在華山學藝十年,雖然武功學習隻算得上馬馬虎虎,還天天被大師兄罵,但是對付一般的江湖人士、豪強俠客,定然是綽綽有餘。


    如果是對付眼前這些護院以及朱福,雖然人數眾多,且各個身手還不不錯,但寧良還是有足夠的自信。雖然不見得能夠統統殺掉,但是從這十幾號人中帶著白福敬逃脫,寧良還是有足夠的自信的。


    但是那人,太可怕了。那人一襲黑衣,緩緩走進靈堂來,寧良從那人身上感受到一股重重的威壓。


    這種威壓,自己隻從師兄火龍真人的身上感受到過。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深受不亞於火龍真人的高手。


    而自己的師父陳摶的境界,已經讓你感受不到他的可怕。不出手的時候,你隻會覺得他是隔壁村的一個老頭——隻是養生有方,仙氣飄飄。


    “朱福。帶著你的人,撤!”黑衣人開口道。


    “啊?”朱福一臉的疑惑,“撤到哪裏?那朱家怎麽辦?”


    “這是主上的意思。”黑衣人麵無表情地說,“怎麽?你有什麽質疑的嗎?”


    朱福略一遲疑,馬上拱手行禮,“不敢。隻是朱家我經營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把那老不死的耗死了,現如今一個‘撤’字就放棄了?朱家的家業怎麽辦?主上要的鐵器怎麽辦?”


    “主上自有安排。”黑衣人目光盯著一直沒有開口的寧良和白福敬,“你當著這兩個外人的麵說這些,難道不知道泄密,是死罪嗎?你們先撤,自然有人接應你們。”


    朱福臉上略過一抹冷笑,“依照莫昆大人的手段,這兩人難不成還會活著走出這間屋子嗎?既然主上有安排,我等先行撤退。”說罷,白福敬很快帶著黃夫人和朱子鈺以及眾護院退出靈堂。


    寧良看了一眼白福敬,示意他退到自己身後。


    寧良知道,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被叫做莫昆大人的黑衣人,死死地盯著寧良和白福敬,像是一頭餓狼盯著無路可退的山羊。


    “慢著。”寧良開口說話了,“既然我們都是要死的人了,就讓我們死個明白吧?!”


    “死都要死了,明白鬼還是糊塗鬼,重要嗎?”


    “莫昆是姓氏,不是名字對嗎?”


    黑衣人愣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是契丹人,對嗎?朱福也是契丹人,對嗎?”


    姓莫昆的黑衣人眼睛中流露出一絲驚異之色,但很快恢複了鎮定,“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你們是宋廷的密探?不過不重要了,反正你們都已經是死人了。”


    “因為那些所謂‘護院’的武功招式。我早就覺得熟悉了,隻是還不敢確定,多年前曾有人在我麵前演示過。後來你的出現,朱福叫你‘莫昆大人’,我便基本確認了這一點。”


    莫昆大人看向寧良的眼神明顯有些不一樣,怎麽說呢,多了一絲好奇之色。也不搭話,但那表情明顯是默認。


    “既然你們是契丹人,那麽朱福的種種不正常表現,便也說得過去了。”


    “那黃夫人,是朱福的情人吧?而那朱子鈺,應該是他們兩人的孩子吧?”


    莫昆點點頭,饒有興致地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一開始,我隻是懷疑朱福是為了謀奪家產,才幾十年如一日的給朱老爺子下慢性毒藥。後來在那毒藥中,我發現了一味隻有契丹境內有的毒藥,我便開始懷疑這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朱家老二的出現和趙六的背叛是我始料未及的。之前朱老爺子並未跟我提起此人。”


    “今天,其實就是為了引朱福出手,想要看看他背後,到底還有沒有人。這是我和朱老爺子早就商量好的局。”


    “你是說,姓朱的那個老家夥,還活著?”莫昆有些疑惑問道。


    “沒錯。現在朱老爺子,呆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哈哈哈哈。”一直冷麵示人的莫昆,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你以為,我們的目標是他?他死了還是活著,並不重要。”


    “我知道。”


    “你知道?”


    “你們的目標,應該是朱家的產業,或者說是此前的目標。朱福潛伏在朱福這麽多年,應該就是為了這個。你們契丹,缺少鐵器。這麽多年又朱福做內應,想來朱家也偷偷為你們契丹,提供了不少的鐵器。不過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朱福明明已經要拿下朱家了,為何你們要叫停呢?”


    “哼,這和你有關係嗎?你的廢話夠多了,我還是送你上路吧!”


    說著,莫昆動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近寧良麵前。


    隻是身形未落,便又重重摔倒在地上。


    “我……我怎麽會……你……你……”


    寧良終於是長長出了一口氣,極度的緊張之後忽然的放鬆,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轉身遞給白福敬一粒丹藥讓他服下,這才緩緩開口:“我什麽我?你什麽你?”


    “就允許你們用毒,不允許我用毒?”


    “你好卑鄙……”


    “哈哈,對付你們這些卑鄙之徒,我隻能更卑鄙啊。況且,我又打不過你……”寧良嘴上不忘占據道德製高點,順嘴把實話也說了出來。那莫昆聽了,氣得直翻白眼。


    “說說吧。你們契丹人這麽處心積慮地布置了幾十年,為什麽到末了,又放棄了?”


    “哼!你不是什麽都知道嗎?你自己猜吧。”癱坐在在地上的莫昆一句話直接噎得寧良夠嗆。


    “呃……我猜就猜。你們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從對方的目光中,寧良知道自己猜對了。


    “那我猜猜,你們想要的東西是什麽。是……是鐵匠!?”


    “哈哈哈哈!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聰明。給我下毒又如何?我的任務隻是斷後,早有人將我們所需要的鐵匠帶走了。”


    寧良瞬間腦海中閃現出無數個念頭,顧不上和莫昆鬥嘴,將前前後後所有事情,連貫在一起過了一遍,他在想自己究竟錯過了哪個環節。


    朱福?不對,朱福應該已經算是個棄子了。雖然潛伏在朱家這些年,朱福的確為契丹貢獻了很大的力量,大量的鐵器通過走私手段流入契丹。


    但是如今,不知道因為緣故,或者是走私通道除了變故,或者是契丹朝廷的政策有了變化,甚至有可能對朱福產生了不信任等等,所以轉換了目標——從控製朱家,變成了擄走朱家的鐵匠。


    不得不說,比起控製朱家,這簡直是釜底抽薪。借著朱老爺子的“喪事”,聚齊了所有的鐵匠,一網打盡,全部擄走。能做出這樣布置的人,絕非庸才。想必這人就是莫昆和朱福口中,那個“主上”了吧!


    隻是他們如何帶走這麽多人?還有接應的人又是誰?


    寧良的腦袋中已經亂成一團,搖搖頭不再去理會,用繩索將莫昆綁緊,又用銀針治住他的大穴,讓白福敬去報官,就說是契丹奸細。


    而他自己,則出了門,循跡而去。


    門外原本聚集的賓客,早已在朱福暴起殺人之時散了個幹幹淨淨。


    諾大一個朱府,空空蕩蕩,一片狼藉。


    門外,秋風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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