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飛的大雪遮掩了一切蹤跡。


    饒是丁隱這樣的追蹤高手,在這樣的天氣下都束手無策。包括韓托——在軍中也曾是做斥候的一把好手,在這樣的雪天裏也無法發揮自己的能力。


    五人隻是憑著兩側的樹木來判斷道路位置,加上大風,很快速度便慢了下來。


    臨近傍晚,終於是趕到了洛陽城郊。


    前麵是一片無名村落。


    大雪已經沒到馬匹的膝蓋,還在不停的下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走在最前麵的丁隱,胯下的馬忽然莫名地前蹄騰空嘶吼起來,險些將丁隱掀翻在地。


    丁隱暗叫一聲“不妙”,翻身下馬。動物是比人的感知要敏銳一些的,因此丁隱飛身下馬,仔細查探蛛絲馬跡,想要弄清楚馬匹因何受驚。隨即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匕首,神情有些緊張,弓著身子環顧四周。


    其他四人也紛紛下馬,大雪瞬間沒到眾人的膝蓋。


    穆琳將箭搭上了弩機,警惕地看著周圍;刀疤李取下腰間的瓜錘,身子微弓做出戰鬥姿態;韓托則拔出了橫刀,隱隱護在寧良身前;寧良則是右手持劍,左手捏了三枚銀針。


    寧良手中的劍,乃朱老爺子相贈。朱老爺子親自監工,王忠親手所製,用的是精選的鐵礦,使用焦炭煉製,又經由月餘的反複捶打、磨礪,終成寶劍。


    劍長三尺三寸,劍身因光線的折射,可以看到因反複折疊鍛打而形成的,獨一無二的花紋——此曰“百煉鋼”。劍鞘用黑檀木製成,鞘口、護環等皆用黑鐵製成,沒有過多複雜的圖案,和整個劍鞘渾然一體。


    此劍,在風雪中泛著寒光。


    此劍,可吹毛斷發,又可破甲而不卷刃。


    此劍,寧良起名曰“湛盧”。


    “湛盧”,本是春秋時期鑄劍名匠歐冶子所鑄名劍之名。“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傳說中的湛盧劍是一把仁道之劍,會擇仁者侍之。


    寧良給此劍如此命名,一來意在誇讚朱老爺子和王忠的手藝,二來是為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了自己的初心——做一個仁者,雖然進來發生的很多事,逼著他殺人,惹得他暴怒。


    “大家小心!”丁隱低聲道,“我聞到有血腥味。”


    說著,丁隱的身子弓得更深,恨不得將頭埋入齊膝的大雪中。


    寧良的目光聚焦在了不遠處,村頭一棵落盡了葉子的老槐樹下,似乎在冒著極其微弱的熱氣,如果不是寧良這樣目光敏銳之人,幾乎是很難發現。


    丁隱也聞到了血腥味的來源,目光盯向了那棵老槐樹。


    兩人對視一眼。


    “大家小心,不要輕舉妄動。我先去看看!”說著,寧良縱深一躍,來到那棵樹下。


    樹下有個雪窩,雪窩裏躺著一個人,背上插著數支羽箭。羽箭周圍的血跡還未幹涸,顯然是中箭不久。寧良緩緩將那人扶起,看向了那人的臉龐,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還是出現了——


    那人,正是史泰。


    那幾支射入史泰身體的箭並不深,也並不致命。史泰還有一絲氣息在,但是顯然,也已經是危在旦夕——那些羽箭,有毒。史泰身上的血跡,紅裏透著黑。


    寧良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什麽,扯破了喉嚨嘶喊:“臥倒,有埋伏!”


    像是回應寧良的嘶喊,十數支羽箭呼嘯著,從不同的方向射來。


    五人幾乎是同一時間俯臥在地,紛紛避開射來的羽箭。唯有刀疤李,因為躲閃不及,肩膀中了一箭。


    “跑——往村子裏跑——”寧良大聲道。


    馬兒早被驚得四散而逃,借著馬兒遮擋身形,丁隱幾個躍布,縱身鑽入村子,趴在村口以破落的一段殘牆遮擋身體,焦急地看著眾人。


    穆琳臉色依舊冷峻,躺臥在雪地裏,拿著弩機瞄著遠處一棵大樹,扳動懸刀,一個白色的身影應聲落地。隨即起身飛奔幾步,聽到羽箭聲響起,便再次躺倒,尋機對著看到了的目標射擊,皆不中。但可壓製著對方躲閃,延緩對方射箭的速度。如是者四五次,總算也隱入村子的殘牆後。


    韓托則一個箭步躍到老槐樹下,擋在寧良身前。氣得寧良大罵:“都什麽時候了,你擋我麵前幹什麽!?快帶史泰走!”韓托猶豫了一下,背起史泰朝著村子躍去。


    而刀疤李,肩膀中了那一箭射入的並不深,但是明顯箭上有毒,一時間昏昏沉沉,竟是無法起身。


    那十數名隱在暗處的殺手,渾身上下穿著皆是白色,有隱在樹上,有伏於雪地裏,有躲在巨石之後……風雪聲大,離得又不近,亦或者是這幫殺手隱匿功夫了得,起先五人竟無一人發覺他們的存在。


    想來史泰遭遇伏擊時間也不會太長,但見寧良他們到來,殺手便沒有再繼續對史泰下手。反而是以史泰為誘餌,將寧良等人引入早已布好的埋伏圈。如今這些殺手也不近身相搏,依舊隱在暗處,朝著踏入伏擊圈的五人射箭。


    見刀疤李遲遲沒有動靜,寧良暗叫一聲“壞了”,瞅準時機飛快躍到刀疤李處。眼看刀疤李已經開始神誌不清,寧良忙用銀針幫其封住主要血脈,又將一枚解毒丹藥塞入其口中。寧良想要試著拖動刀疤李,奈何躺在雪窩裏使不上力氣,加上刀疤李的體重實在是太重,隻得就這麽伏在地上,警惕地巡視周邊殺手的位置。


    殺手見另外幾人均已逃入村子,便緩緩向著寧良和刀疤李所在位置挪去。


    “嗚——”破空聲響起,一個露頭的殺手被穆琳的弩箭射殺。


    眾殺手終於不敢再輕舉妄動。


    場麵一度十分詭異。寧良和刀疤李就臥在一大片空地中央的雪窩裏;殺手潛伏在暗處持弓對著他們,但又無法判斷位置射箭,更不敢露頭;韓托腳下躺著史泰,身邊是穆琳和丁隱,而穆琳的弩就架在殘牆後,隨時要給敢於露頭的殺手致命一擊。


    對峙。


    安靜到可怕的對峙。


    天地間似乎隻剩下“呼呼”的風聲,和雪落在地上“沙沙”的摩擦聲。


    約摸過了半刻鍾,寧良的丹藥效果漸漸顯現出來,刀疤李的意識逐漸清醒起來。


    “你還好嗎?”寧良問道。


    刀疤李點點頭,但是目光中全然沒有平日裏的神采,顯然,餘毒未清,並未恢複巔峰狀態。


    “往那邊撤。”寧良指了指殘牆,“我掩護。”


    生死存亡之時,容不得客套推辭。刀疤李強打起精神,朝著殘牆奔去。


    數支羽箭不出預料的射來。


    寧良縱身躍起,湛盧劍瞬間磕開那幾支羽箭。穆琳的弩箭也已然再次射出,隻是這次,沒有射中目標——那人輕鬆地躲開了。


    刀疤李一路狂奔,寧良則護在刀疤李身後,且戰且退,數個呼吸間,終於是雙雙躲入了殘牆之後。


    眾人半躺著倚在雪地裏,重重地喘著粗氣。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心有餘悸。


    寧良這才有時間仔細史泰的傷情,毒已經控製住了,但仍有餘毒未清,最要緊的是其失血過多,眼下依舊昏迷不醒。寧良用銀針幫其止血,又將他身上的箭一一拔下,再拿出自己身上補氣養血的丹藥給他喂下,但是眉頭依舊緊皺。


    身旁的刀疤李同樣不容樂觀,寧良的解毒丹隻是暫時壓製住了他體內的毒性,但同樣沒有根除。這會兒經過短暫的劇烈奔跑,似有毒性反複的症狀,額頭冒著冷汗,捂著胸口,臉上表情痛苦不堪。


    寧良拿過一支從史泰身上拔下的箭,不顧韓托等人驚訝的表情,麵色凝重地舔了舔箭尖,“品嚐”良久,又仔細端詳起箭支。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些殺手,是契丹人。”


    “為何?”韓托一臉迷茫,同時替同樣迷茫的眾人問道。


    “首先,這毒藥不是中原所產,隻有塞外苦寒之地才有。當然,不排除是通過走私從塞外購得。”


    “再說這箭。中原弓製有四:長弓,角弓,稍弓,格弓。但是看這箭支的長度、箭羽,不似中原之弓——而更像是契丹騎兵所用。此弓射速極快但力量不足,因此遠處射來才不至於直接傷及史泰性命,隻能靠箭鏃上的毒藥來增加殺傷力。”


    “呸——該死的契丹人!咳咳——”說話的是刀疤李。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穆琳麵無表情道,“中了箭還那麽多廢話。”


    “額——我——”刀疤李鬧了個大紅臉。


    “李兄,你聽穆姑娘的,別動氣。”寧良打著圓場,“你體內餘毒未清,好好養傷,我再想想辦法。”


    “公子,你說於都未清的意思是?”韓托皺著眉頭問道。


    “就是你想的那樣,哎。”寧良歎了口氣,“此毒雖然不至於短時間內要人性命,但一直拖下去,也是能致命的。我給他們兩人服下的解毒丹,能壓製一時,不能完全清除他們體內的餘毒啊!”


    “那該如何?”


    “如果……如果可以找到幾味草藥,我再配製解藥,應該問題不大。”


    “可……可這眼下,去哪裏找草藥去?”


    “此處離洛陽是否不遠?”


    “正是。”


    “這樣,我說幾味草藥,勞煩丁隱兄弟跑一趟。都是些尋常草藥,洛陽城應該有售。”


    “遵命。”丁隱抱拳領命。


    寧良也不客套,和丁隱說了幾味草藥。丁隱又重複了一遍表示記下了,便抽身順著殘牆後的村子,潛行而去。


    危機並未解除,潛藏在雪地裏的殺手,並未離去,且隱藏得更深了。憑著記憶,寧良、韓托和穆琳觀察良久,隻發現兩處,似乎有殺手潛藏的痕跡。


    “這樣,老李留下照看史泰,我和韓托佯攻那兩處有問題的地點,穆姑娘伺機射殺殺手。”


    生死存亡之際,眾人沒有人推辭或質疑寧良的命令。


    寧良動了。


    身體剛剛躍出殘牆便引來了三支利箭,甚至韓托還未來及從殘牆躍出。


    寧良的身體扭曲出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角度,堪堪躲過利箭,重重地摔在了雪窩裏。幾乎是同時,穆琳的弩箭飛出,射殺了正前方一個殺手。寧良手中的銀針也飛了出去,直奔左側離得最近那人的麵門而去。


    瞬息之後,對方兩人殞命。


    韓托也趁機從殘牆後飛身而出,引來了至少五支羽箭。萬幸,一箭未中。


    同樣,穆琳的弩箭,寧良的銀針,又有兩個殺手被解決。


    伏在雪窩裏的寧良看清了剩餘四人的位置——離得最近的,竟然已經趁著剛才己方的短暫混亂,來到了剛才的那棵老槐樹下。


    主動出擊的決定是對的,如果再晚一會兒,殺手全部圍過來,恐怕想要解決對方就更難了。


    這一次寧良飛身而起,在雪地裏蛇形前進,直奔老槐樹而去。又有十數支羽箭射來,寧良早就預備好的銀針,穆琳早就蓄勢待發的弩箭,再次同時解決兩個人——但唯獨放過了老槐樹後的那人。


    那人顯然已經有些膽怯,感受到了寧良近身直奔自己而來的壓力。


    兩個瞬息之間,人未至,湛盧劍已然近身。


    樹後那人竟然慌了,怪叫一聲扔下弓轉身就逃。


    寧良豈會放過他?劍鋒前逼,瞬息插進那人的後心。


    十來支利箭射來,寧良聽著破空聲忙臥倒在地,倒是苦了那個殺手——本來被寧良的劍刺中已無生還希望,又被隊友射來的利箭誤傷,直挺挺地躺倒在雪窩裏,眼看是活不成了。


    韓托那邊也已趁機往前躍進了數十部,斬殺了一個殺手,藏在雪窩裏隨時伺機而動。


    加上被穆琳射殺的,對方殺手已經折了七八人。


    廝殺還在繼續。


    從對方射來的箭看,殺手至少有二十人上下,如今雖然被寧良等人反殺近半,但似乎更加瘋狂起來了——對方的箭,已經開始不求精準,隻求壓製了。壓製寧良和韓托,也壓製殘牆厚的穆琳。


    他們在害怕,怕寧良和韓托近身。他們在害怕,怕殘牆後的穆琳無情的射殺。


    中原的弩箭射程遠,精度高。而對方的弓箭射程近,除了箭簇侵毒之外,殺傷力明顯不足。穆琳經過短暫的調整,已經恢複到自己的巔峰狀態。而寧良和韓托,雖然隻有兩人,但步步緊逼的壓力,也讓對方措手不及。


    隻是此刻,三人也被對方不求精度的連射,壓製得抬不起頭來。


    不遠處響起一聲短暫急促的呼嘯聲。


    寧良仔細觀察,幾道身形,接著積雪的掩護在飛速暴退。


    殺手,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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