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教殿中,一顆不到兩寸的船型銀鋌,斜著放在了桌案的木箱之上。


    李承乾輕輕抬頭,看向戴至德問道:“這銀鋌怕不是私人打造的,這麽粗糙。戴卿,你細細說,怎麽來的?”


    李安儼,杜荷,賀蘭楚石,秦懷道等人站在兩側,全都都看向了戴至德。


    “臣奉命往太醫令謝季卿的家中送年禮,但不巧,謝醫令那時還未下值,所以臣便幫謝夫人送進了庫房,之後無意中碰倒了一個箱子,箱子裏麵有這樣的十顆銀鋌。


    臣本來也沒有在意,但突然發現,這些銀鋌的缺齒,恰好和雍州府在盩厔縣周蒼落腳處找到的銀鋌,是一模一樣的。”戴至德說完,他自己的臉色已經凝重了起來。


    眾人頓時肅然起來,他們立刻就忽略了戴至德所說的“無意”、“庫房”、“恰好”這些詞匯,目光緊緊的盯在銀鋌上。


    “謝季卿應該是沒有能力對一名金吾衛率做什麽的。”李承乾輕輕搖頭,然後抬頭看向戴至德,問道:“所以這些銀鋌,有證據證明是什麽人送入到謝醫令的家裏了嗎?”


    戴至德頓時遲疑了起來,然後拱手道:“雖然沒有證據,但上一次……臣護送謝醫令回府,卻無意間發現,雍王府參軍房遺愛,他私下見了謝醫令,而且還不知一會……”


    “房遺愛,他瘋了嗎?”杜荷頓時抬頭,咬牙切齒的對著李承乾拱手道:“殿下,臣現在就把他抓過來,向殿下認罪!”


    杜荷和房遺愛幾乎是從小一直玩到大的,隻不過後來才逐漸的分道揚鑣的。


    可即便是這樣,杜荷娶城陽公主,房遺愛娶高陽公主,他們立刻就是一對連襟。


    徹底仇視,相互置於死地很難。


    李承乾輕輕擺手,說道:“不必著急,房二雖然私下見了謝醫令,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東西就是房二給他的,所以,這東西,先留下拓印,看看日後能不能從房二那裏再找到類似的東西,然後對比,現在……賀蘭,你親自走一趟,將這東西送到謝醫令隨身攜帶的醫箱裏。”


    “隨身攜帶的醫箱裏?”賀蘭楚石頓時驚訝的看著李承乾。


    李承乾輕輕冷笑說道:“孤就是要讓他知道,他自己暴露了,孤要他這個年都過的日夜不寧,同時,孤也要看看,這個時候,他會去和誰聯係,若是他們還帶上那些銀鋌……”


    “打草驚蛇,直抓現行。”戴至德下意識的一句話說完,然後對著李承乾鄭重的拱手。


    杜荷驚訝的看向了戴至德,隨後他又看向李承乾,李承乾輕輕點頭:“便是如此,去吧,賀蘭,身手利索些。”


    “是!”賀蘭楚石神色肅然的拱手,然後拿起銀鋌,快速的轉身離開。


    李承乾微微抬頭,說道:“都去忙吧,杜荷留下。”


    “喏!”眾人齊齊拱手,稍微看了杜荷一眼,然後才各自退走。


    ……


    等到眾人離開,杜荷才看向李承乾,拱手道:“殿下。”


    李承乾點點頭,說道:“二郎,你去想辦法,將銀鋌的事情,裝作無意間透露給房二。”


    “透露給房遺愛?”杜荷有些不明白的看向李承乾,說道:“殿下,此事不是正好可以……臣明白了。”


    李承乾擺擺手,說道:“這是孤給他的一個選擇,若是他足夠的聰明,什麽都不做,甚至徹底撇清關係,那麽自然算是放他一馬,但若是他執迷不悟,甚至……”


    “那就是他自己該死了。”杜荷敏色肅然的拱手。


    “去吧。”李承乾笑著擺擺手,杜荷這才躬身而退。


    等到杜荷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李承乾的神色才逐漸的冷了下來。


    打草驚蛇,打一次怎麽足夠。


    就好像殺人,殺一次怎麽足夠。


    房遺愛沒得選。


    ……


    雍州官廨,後院大唐。


    侯君集輕輕的敲著桌案,不滿的看向賀蘭楚石,說道:“所以你把那枚銀鋌送了回去?”


    “是,嶽丈。”賀蘭楚石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紙,展開在侯君集麵前的同時說道:“不過小婿將那枚銀鋌的缺齒多拓印了一份。”


    侯君集仔細看著眼前的拓印,問道:“你確定這和在周蒼那裏找到的一樣嗎?”


    “小婿比對過了。”賀蘭楚石輕輕拱手。


    “嗯!”侯君集輕輕點頭,麵色沉吟,說道:“所以,謝季卿家裏的銀鋌是房遺愛送的,那麽周蒼那裏的,也一定是房遺愛送的,是他指使謀害太子,事後又滅口殺人的。”


    “太子說,缺乏證據。”賀蘭楚石認真拱手。


    “證據好找,隻需要去房遺愛府……不,這些東西是魏王的,除非去搜魏王府。”侯君集頓時滿臉為難,輕輕搖頭,自言自語道:“沒有人可以無旨去搜魏王府,所以不會有證據的。”


    “所以,太子才會設計打草驚蛇,不過這需要時間。”賀蘭楚石神色凝重起來。


    “是,房遺愛沒有那麽容易入鷇,他甚至可能是會派其他的殺手去……不,必然是如此,抓房遺愛的現行太難。”侯君集目光看向前方,輕聲說道:“除非,洛陽那邊能夠將殺手抓住,然後送到長安來,兩邊同時送到陛下……”


    侯君集猛然抬頭,看向賀蘭楚石,說道:“賀蘭,你覺得這種事情,能夠對陛下講嗎?”


    賀蘭楚石微微一愣,他一時間沒有想明白。


    “明爭暗鬥,兄弟相殘,就這樣送到陛下麵前,房遺愛固然倒黴,但我們,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侯君集輕輕的閉上眼睛。


    他對皇帝太了解了,這種兒子相殘的事情,他雖然總在有意無意間縱容,但打破底線,他也是最不願意麵對的。


    “但這種事情,是魏王……”賀蘭楚石忍不住的反駁。


    侯君集搖搖頭,說道:“魏王一點事也不會有,反而是我們……所以,這件事需要有個人來承擔皇帝的怒火,誰呢?”


    侯君集猛然低頭,看向手裏的紙張,看著上麵的銀鋌拓印,他眯著眼睛,說道:“太子說過,這東西是私人打造的,對吧?”


    “嶽丈,銀鋌私人打造不違律法。”賀蘭楚石不明白侯君集要說什麽。


    “不同的人打造的不同的銀鋌都有不同的標誌,那麽那座玉佛呢?”侯君集抬頭,看向賀蘭楚石說道:“那座玉佛,總歸是人雕刻出來的,什麽人雕刻出來的,總能查吧?”


    “可以試一下!”賀蘭楚石麵色逐漸的凝重下來,拱手道:“小婿這就去查。”


    “小心點!”


    ……


    “吐蕃人?”侯君集難以置信的看著桌案上的兩座相似度極高的三寸玉佛。


    “是的。”賀蘭楚石雖然一樣驚訝,但還是點頭說道:“最近市麵上,這種東西很多,可能與吐蕃人前來長安求婚有關,尤其是到了年底,他們往很多王府,國公府,都鬆了重禮。”


    “我們也有?”侯君集驚訝的抬頭。


    “是的,太子那邊也有。”賀蘭楚石認真的點頭。


    “太子,太子……”侯君集突然輕輕眯起了眼睛,太子,他不會已經知道是吐蕃人參與進去了吧?


    稍微搖頭,侯君集收回心思,說道:“還記得金吾衛查案,周蒼原本組織了一對人手,但是後來卻停了,可是偏偏還是出事了。”


    “是吐蕃人,魏王府找人,但發現是晉王,所以房遺愛停手了,可是吐蕃人又介入了,所以,周蒼不得已才動了手,出了事,所以房遺愛才殺人滅口的。”賀蘭楚石終於醒悟了過來。


    侯君集淡淡的抬頭看了啊一眼,這麽後知後覺的嘛,不過他很快就搖搖頭,這件事當中參與的都是妖孽般的人物,平素不差的賀蘭現在就顯的很不如了。


    “洛陽那邊,李義府和張文瓘,還有蘇定方都在查,人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送到長安;謝季卿那邊,若是房遺愛忍不住動手,也會被太子抓住把柄。”侯君集長歎一聲,說道:“今年這個年啊,過的會熱鬧許多。”


    “還有企圖攪亂長安安寧的吐蕃人。”賀蘭楚石麵色逐漸的凝重了起來。


    “太子不喜歡吐蕃人。”侯君集輕輕一笑,聲音裏帶著一絲苦澀。


    “吐蕃人。”賀蘭楚石突然眉頭一挑,低聲道:“嶽丈,吐蕃人今年除夕夜宴,會去宮裏嗎?”


    “會吧。”侯君集點點頭,突然,他臉色沉了下來,看向賀蘭楚石,問道:“我們府裏呢?”


    “陛下還沒有旨意。”賀蘭楚石微微一愣,隨即安慰的說道:“或許,是聖旨還沒有下來。”


    “宗室聚會,我們去做什麽,一般人躲還來不及呢。”侯君集抬頭,看向賀蘭楚石,說道:“你去盯住謝季卿那邊,什麽時候那邊抓住了殺手,你嶽丈我,立刻就進宮。”


    “喏!”賀蘭楚石認真拱手,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房遺愛若是真的要選擇殺人,一定會在除夕那夜。


    除夕夜,太極宮,皇帝大宴諸王。


    房遺愛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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