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那裏離時漢庭還是太近,她不願回去。


    慢吞吞下了樓,前廳裏小二在收拾殘羹剩酒準備打烊,瞧見她過來,便道:“佟姑娘,馬上就上門板了,你還出去?”


    “我頭有點沉,想在門口坐一會兒。”她虛弱地笑,覺得不過幾步路,已經累得走不動了。


    “我給你搬張椅子坐?”


    “不用了,我坐台階就好。”


    她繼續拖著步子走,到門口仰望滿天星光,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坐在台階上。


    夜裏的風有點涼,她縮一縮肩頭,抱住膝蓋。


    輕鬆了啊——


    卻無法不難過。


    與時漢庭爭執得如此之僵,是她控製不得的。她雖不願嫁,但也絕不想與他反目成仇。


    像以前那樣多好,普普通通地說話,普普通通地往來,偶爾去學字看書,偶爾見了打聲招呼,漢庭哥若是娶了嫂子,她和大哥開開心心地去喝喜酒,道幾句吉祥慶賀話……


    可現在,幾乎形同陌路,誰見了誰都不自在,兩家長輩必定也尷尬不已——


    啊,糟了!


    想到長輩,她立時微弱呻吟,苦惱萬分地以額觸膝。


    “阿爹雖然平時比較怕我,但這次是我理虧,他暴跳起來,說不定要打斷我的腿!”


    誰來救她?


    “大哥,我的腿要保不住了,你得救我……”


    才喃喃著,就見一雙寶藍緞麵製作精良的鞋子出現在麵前,鞋子的主人嘻聲笑道:


    “這麽漂亮的姑娘要是沒了腿,豈不可惜。”


    “阿岫,我可不可以不要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


    “別這樣嘛,好歹我兩邊都算有點交情,你和漢庭搶燭雁妹子,也不必拖我一同下水啊,這樣我多難做人,日後見了麵也不好說話對不對?”盧射陽苦著臉討饒,“裕佳貝勒已經先過去了,就不用我做見證人了,不然漢庭說咱們以多欺少,麵子上也說不過去啊!”


    白岫停步,“你騙我的事,想就這麽算了?”


    “咦,我我我騙你什麽啊?”


    “你藏了燭雁,卻騙我說,是她自己躲著不肯見我,逼我上京。”


    “那個……誰告訴你的!”盧射陽心虛支吾,“簡直是造謠,我雖然臉皮厚了些,但哪有那麽壞。”


    “我這樣相信你,你卻騙我,”白岫靜靜盯著他,“我很難過。”


    “啊、呃……”可惡!誰不小心說漏嘴,一定是阿齊亞和燭雁這兩個老實呆子!


    白岫清澈的眼神,讓他好愧疚啊,“阿岫,你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跟你去見證還不行?”再看下去,他搞不好連從前做過的壞事也一並都懺悔起來啊!


    “而且,你瞞我的,還不止這一件事。”


    盧射陽心裏突地一跳,白岫淨若晴空的眼裏,隱隱透著一絲明晰與敏銳,他笑容不變道:“阿岫,你要記住,我是好人哦,你上次捕的野兔不是我偷偷吃的,你給燭雁妹子留著玩的小西洋貓也不是我不小心放跑的,你不去見烏雅,我還幫你和阿齊亞打架,我待你這麽好,你不可以冤枉我,我會傷心的。”


    “你……”


    “而且,你還是傻氣一點會比較讓燭雁妹子喜歡你,你知道,這麽些年我瀟灑倜儻遊遍芳叢,最清楚年輕姑娘心裏想什麽……”


    “真的?”白岫有點害羞地求教,“我要怎麽樣,燭雁才會更喜歡我些?”


    “這個呢,情況是多樣的,方法是不同的,你和燭雁妹子之間就比較複雜了。”他熱情萬丈地搭著白岫肩頭傳道解惑:“來,咱們邊走邊說——”


    ※※※


    到了門口,盧射陽仍是想溜之大吉,被白岫揪住脫身不得,暗歎這小子越來越不好蒙,哪像初見那時,又單純又好騙,叫他往東,他都不會向西懷疑一下下。


    門裏,傳出時漢庭說話聲,盧射陽努力拖延,“等一下,先聽聽裏麵遊說得怎麽樣,我們給人家留點麵子,別太冒失了……”拚命掙紮晚死一刻是一刻。


    “莫忘了,旗民不婚是多年老風俗,你們費心遊說又怎樣,還想違了禁令不成!”


    “旗民不婚的確是舊俗,但朝庭從未明令禁止過,況且,世祖皇帝年間就已經推行滿漢通婚,雖然並未通行廣泛長久,後又隨了老俗,但這些都不需你操心。”裕佳貝勒笑吟吟道,“你隻需在退婚書上簽了名字,其他的,就都與你無關了。”


    “與我無關?”時漢庭傲然冷笑,“你們這是仗勢欺人定了?”


    “唔,你要這麽想也沒辦法,不過我想,識時務些主動退出,對你隻有好處……”


    房門被輕輕推開,時漢庭正站在廳中央,臉色蒼白地看過來,看向門口安靜佇立的白岫,與想做和事佬又倍感尷尬的盧射陽。


    一樣的長身玉立,一樣的俊挺優雅,隻是,素衫換成華服,就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仍是潔澈的眼神,清透的微笑,卻積澱了沉穩從容,一舉手一投足,都不再是昔日山村裏的純稚癡兒。


    不能比,不能比!


    時漢庭心底涼透,今日的他與白岫,還有什麽能拿來相提並論,他還有什麽自恃,輕視白岫相爭之意?


    唯有一身驕傲,生來即帶,千磨萬礪亦不失。


    他冷冷嗤笑:“我便不退,你們又能將我怎樣。”


    “倒也不會怎樣,隻不過,你這近在眼前的錦繡前程麽……”裕佳貝勒嘖嘖歎息,“十年寒窗苦,當真不易啊。”


    時漢庭胸腔窒漲滾燙,恨極憤懣,一句“我便不要這錦繡前程又如何”正欲脫口而出,白岫已搶在前頭,沉靜莞爾道:


    “裕佳在開玩笑,他最愛惹人生氣,漢庭不要上他的當。”


    “融雋,你別老是拆我的台,你這麽老實,我都沒人可玩了。”裕佳貝勒無聊地以扇掩口,打個哈欠,“我正等他選美人還是選前途,你太早攪局,還有什麽意思。”


    時漢庭緊咬牙根,“你們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我來替燭雁退婚。”白岫輕聲溫和,“長兄如父,我還有這個資格吧。”


    又指向躲在一旁尷尬撓頭的某位見證人,“盧射陽與你我均無瓜葛,不偏不倚,他來見證,最合適不過。”


    “你?”時漢庭很想譏諷,他心智有缺,又早懷娶燭雁的念頭,他來替燭雁作主退婚?這算什麽!


    然而,白岫清清邃邃地注視著他,卻讓他譏諷之語頓在舌尖,一時竟說不出口。


    “我喜歡燭雁,非常非常喜歡。”


    他微帶憂傷地幽幽淡笑,猶如花謝葉調瞬間,眉眼落寞。


    “我知道你輕視我,覺得我癡愚可笑。但,若你不曾將燭雁視為至寶,請把她還給我,我來珍惜。”


    時漢庭怔忡,無言以對。


    ※※※


    窗外那個美麗的旗人女子就是烏雅,燭雁看了她很久。


    她那麽明豔嫵媚,那麽嫻雅動人,也那麽……寥落寂寞。


    很久很久以前,剛剛披上鮮紅嫁衣的少女烏雅,也應該像孔雀一樣單純快樂吧,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乘著婚嬌進入夫家大門的呢?


    而少年時的大哥,又是怎樣喜氣洋洋迎接他的新娘,怎樣迎轎射箭,看新娘邁過火盆馬鞍,一步步走向他?


    然後,據說新娘正往婚房送,忽傳宮中有變,禦前侍衛皆被急招入宮護駕,於是好端端一樁喜事驟斷冷清,更沒想到,新郎從此杳無蹤影,一別經年。


    她恍恍然地想著,似乎處於當時婚慶之場,大哥與新娘交拜,新娘含羞的眼神微瞟過來,眉目嬌澀,唇角似笑還嗔——隻不過,那張臉……怎麽……那麽眼熟?


    變成了她自己!


    神智倏清,她狠掐自己一下,撞牆呻吟:“我要死了,居然發這種白日夢!”


    臉有點燙,心有點跳,她嚴肅懺悔:她絕對沒有因為嫁不出去而將主意打到大哥頭上,絕對沒有!


    “如果新娘真變成我,我會先嚇死……”


    喃喃著,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甜蜜,真糟真糟,一定是因被盧射陽劫持受了驚嚇,腦子有些發昏。


    窗外,烏雅身邊多了位華服老者,似乎是她叔父什麽的,某位達官顯貴。他很和藹地笑著,讓她想起家裏那位偶爾也會有個爹樣子的惹事老頭。


    “爹當初如果不拾大哥回來……”


    不拾大哥回來,會怎樣呢?用力想也想不出,如果當初白岫不曾來到家裏,這些年將是怎樣情景?


    遇了就是遇了,發生的事,怎樣假設也不會改變。


    似乎聽到窗外有爭執聲,她再向外望,這次,院裏又多了幾人。


    ※※※


    “我若不叫盧射陽送佟姑娘到這裏來,恐怕你仍是不會踏此一步!”


    白岫看了盧射陽一眼,方才還拚命給阿齊亞使眼色打手勢的盧射陽已經沮喪地以手蒙眼,不敢迎他目光。


    他不語,見阿齊亞指向一名滿裔女子,憤憤道:“烏雅等了你這許多年,你見了他,一句話都沒有?”


    烏雅?


    烏雅啊——


    被提了那麽多遍的名字。


    白岫定定地看過去,那女子從芙蓉花架下走出,錦繡旗服,環佩叮當,比身後那一架繁花還要鮮豔明媚。她有些震動地盯著他,又是茫然又是無措。


    “我不知道誰是烏雅,燭雁在哪裏?”


    白岫有些不高興地問。


    “你……”阿齊亞勃然大怒,拎起他衣襟就要痛打過去,被裕佳貝勒與盧射陽急忙拖住。


    “融雋……”


    輕柔的聲音讓緊繃的氣氛緩和下來,烏雅慢慢走過來,仰頭注視他,良久。


    “你不記得我嗎?”


    微蹙的眉頭,憂傷的目光,白岫在想,原來她就是烏雅,她看起來這樣不快活。


    他很歉疚地搖頭,低聲道:“對不起……”


    烏雅澀澀地笑,幽聲歎息:“我也不記得你的臉。”


    夕陽盛夏,流年偷換,她的聲音釀在悠悠花香裏苦澀,自己也聽不出有沒有牽掛。


    成親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融雋,直到花轎抬至夫家,拜堂行禮時,才看了那麽一眼兩眼。她隻記得那是個俊秀沉靜的少年,攙扶她的手臂沉穩溫柔。


    太過短促了,還來不及牢記,他就已經下落不明。


    和眼前這個一樣俊秀安靜的男子是同個人嗎?


    她不知道。


    “融雋,烏雅一直在等你,你敢辜負她,你敢辜負她……”


    阿齊亞在低吼,急燥、焦慮而痛苦。她看著麵前的人,多麽陌生。當初為什麽沒有跟阿齊亞走,而義無反顧地隨他身後,甘心嫁與呢?


    本來,阿齊亞攔下送親隊時,她是有些動搖的。


    猶豫、躊躇、遲疑不定……一念之間,她就會跟阿齊亞遠走高飛,從此天高雲闊,馳騁草原自由自在。


    隻因為,融雋在轎外那一刻駐留,思慮良久後的輕輕一歎:


    “我不攔你——”


    她便留了下來。


    她相信,這樣一個溫柔敦厚的少年,會真心善待她,她不能負他。


    但誰竟能料,她選擇這條路,卻寂寞了七年。


    也讓阿齊亞,總在不遠處,默默看了她七年。


    是誰的錯?


    “臭小子,你承不承認,你都是融雋,烏雅嫁了你,你就要負責任!”烏雅叔父怒氣勃生地斥責,“你在烏雅麵前,心心念念掛著別的女人,像什麽樣子!”


    白岫臉色微肅:“燭雁不是別的女人。”


    “一個鄉下丫頭,出身卑微,你不要犯糊塗。”烏雅叔父語氣稍稍和緩,“你雖然忘了從前的事,但日後總會慢慢想起來,皇上一直有派禦醫為你診治吧,最近有沒有想起些過去的舊事?”


    “我現在很好,不需要想起以前的事。”白岫不悅皺眉,“燭雁到底在哪裏?”


    “你娶了烏雅,今生就是許給她……”


    “我的今生隻給燭雁。”


    烏雅叔父大怒咆哮:“那烏雅怎麽辦?要等你來世補償麽?”


    “我的來世,再來世,都是燭雁的。”白岫認真地說,“我給燭雁的,不能再給別人。”


    “你這癡小子……”


    “不要爭了。”


    烏雅倦倦地,看著周圍這一群人。


    悲傷的、無奈的、憐憫的目光,都在看她,讓她如此疲累。


    “你們抓了融雋的什麽人,還了他罷。”


    ※※※


    燭雁再見到白岫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深夜,子時都已過,白岫是翻了窗子潛進來的。害燭雁迷糊驚醒,以為進了采花賊,幾乎動起手來。


    不點燈,黑暗裏相對而坐,對著彼此模糊的輪廓微笑,白岫忍不住道:“我想抱抱你。”


    燭雁眼神飄了飄,興師問罪:“聽說你去向漢庭哥給我退婚?”


    他心虛默認:“反正你又不想嫁他。”


    擰他手背,氣惱道:“多事,誰要你自作主張!”


    “燭雁,你要嫁得快樂,我才放心。”


    嫁誰放心,麵前呆呆的兄長麽?想起那日他公然在眾人麵前說什麽今生來世隻給她,燭雁不知該挖個坑埋了他還是埋了自己,這樣的癡言稚語,也隻有大哥能傻裏傻氣地說出來。


    “漢庭哥怎麽說?”


    “還沒應,不過我還會再去。”


    燭雁歎氣:“大哥,你不要管我們的事。”她自己會處理,隻怕大哥去反而糟些。


    手掌被緊緊握住,白岫的氣息近在眉睫,“我要管,燭雁,你和漢庭退了親之後,你嫁我。”


    不是懇求,不是商量,他的語氣,是堅定而不容更改的。


    她有些嚇到,瞠目無言:“大哥……”太近了,便覺白岫呼吸似乎有些異樣,微急而沉重,隱有藥味。不由疑惑:“你吃藥了,生病麽?”


    “沒有,太醫院配的藥,他們說,我不吃就不許我見你。”白岫低聲道,“他們要我想起從前的事,配了很多藥給我吃。”


    燭雁暗暗心驚,從沒聽說世上有治失憶的藥,這樣胡亂吃法,豈不是拿大哥身體試驗糟踐。


    “吃不下就不要吃,又不是切實有效的藥劑,想不起又怎樣,你現在也沒什麽不好。”她生惱,氣他傻乎乎任人擺布,“你也曉得偷偷來瞧我,還要別人允什麽見不見的,白白讓人把你灌成藥罐子。”


    “我先喝著藥,再暗查他們把你關在哪裏。而且已經悄悄倒掉一些了,另一些實在躲不掉才喝的。”


    “咦,大哥,你都變狡猾了哦。”


    “他們要我想當初怎麽從宮裏失蹤的,想失蹤那時出了什麽事,見了什麽人,還要去想去記很多人,皇親國戚、王公大臣、族旗同僚……”他孩子氣地訴苦,“我頭很痛。”


    燭雁輕輕撫他額際,果然是有些燙的,他太陽穴微微跳動,吐納重濁,顯見不舒服得很。


    “不要想了,好好歇一歇。”她柔聲哄慰,大哥除了失憶,心智亦有缺失,那些人為查當年事端,卻不關心大哥如今的心力能否承擔。輕幽歎息,勉強道,“你隻要記得烏雅就好,你隻欠了她……”


    白岫脊背微微僵直:“我若想起她,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燭雁怔了一下,苦笑:“大哥,你娶了人家,自然要負責任。”


    “我不記得她,我沒娶她!”


    “這樣不對哦……”


    她的唇被掩住,白岫的聲音響在耳畔:“燭雁,你不要總當我是孩子,我在京城一年,接觸各種人,懂了很多,我不是當初村裏那個什麽也不明白,別人說什麽我就信什麽的白岫。我想要的,我會去搶,不會再讓給別人。”


    寂靜的暗夜裏,他低低的聲音格外魅惑,很堅定,也很霸道,遠不是平日裏那種半孩子氣的、認真而單純的口吻,讓燭雁簡直難以置信。


    她喃喃道:“我聽錯了,我一定聽錯了,你不是大哥,等我去掌個燈……”


    欲起的身子被拖了回去,拖進溫熱的懷裏。


    淡淡的藥味堵住她唇舌。那不是從前,試探的、好奇的、孩子般玩鬧的輕觸,那是灼熱的、炙燙的、渴求的男人的吻,讓她震驚,讓她眩暈。


    她喘息著,腦裏混亂迷糊,努力掙出一隻手,不經意觸到他額鬢,那裏已不是起初的微跳,透過指腹,能夠感受到筋絡突突跳動。她心裏一動:“大哥,你這一個月都在吃藥?都是太醫院配的?你……哎喲!”


    白岫已經壓倒她,小聲嘀咕:“燭雁,你好像棉包,這麽軟。”


    “什麽棉包,大哥,我在問你話……啊!”她哀聲慘叫,大哥那麽重,竟然還用力壓她擠她,玩得好開心麽?


    太醫院既然配了許多藥,難免不會有一碗兩碗魚目混珠,雖不至是劇毒,但讓人頭腦更混亂的慢性藥就說不定了……痛痛痛,大哥居然咬她!還咬在……脖子下麵!


    正想奮力掙紮起來,窗外忽然傳來輕喚:“佟姑娘?佟姑娘?”


    她一驚,手上力道一鬆,也不知哪件衣物被扯了去,顧不上白岫,她心念疾轉,窗外女子是……


    又一道男聲壓低響起:“烏雅,你要放佟姑娘走嗎?”


    “是,佟姑娘何辜,你們要關她這麽久。”


    是烏雅和阿齊亞。


    燭雁驚惶,他們萬一闖進來怎麽辦?大哥神智似乎漸漸不清,宮裏的人究竟逼他吃了多少藥,什麽人不欲讓他憶起過往,甚至害他性命……好熱,大哥身上像炭爐,烘著她烤著她,壓得她喘不上氣來。他的手像烙鐵一樣,撫到哪裏,哪裏就引起滾燙熱度。她不敢掙不敢叫,怕驚動窗外人。


    他們還不知白岫已偷偷潛來這裏,如果發現……那、那麽……


    白岫的吻蜿蜒而下,伏在她胸前拿她當糕點啃。她咬牙忍耐,爹教的點穴法怎麽用來著?都怪她平日偷懶沒仔細記,連穴位也認不全。


    “你放了佟姑娘,融雋不肯配合大夫診治怎麽辦?”


    烏雅幽幽歎息:“你就這麽盼望融雋想起過去,把我推給他?”


    阿齊亞一呆:“不、我不是……”


    “何況,有人不想讓融雋憶起來,就會連累佟姑娘也有危險,朝廷宮裏爭鬥不休,還要牽涉尋常百姓嗎?融雋出過一次事,我不想有人再遇險。”


    是啊,她現在就很危險,誰來救她……


    “太醫說,融雋可能突然想起來,也可能永遠都記不起,我隻是、不希望你總是這樣等下去……”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著我,這麽多年,你就隻站在那邊的石窗外,遠遠地看著我,你站得那麽遠,都不能和你說上一句話……”


    壓抑的哭泣,壓抑的喘息,房裏窗外,隔成兩個空間。


    深靜的夜,這樣漆黑,這樣迷離。有情人苦苦掙紮,重重迷途裏找不到方向。選擇與拋舍,堅持與放棄,千頭萬緒抽絲剝繭。


    想和心上的人在一起,想讓喜歡的人順遂快樂,可是,這麽難,這麽難……


    “先不要急,再過幾日,看看境況再作打算……”


    烏雅被阿齊亞帶走了。


    窗外樹梢窸窣,蟲兒啾啾,院裏有個荷花塘,青蛙咕咕叫,咚地跳下水。


    幸好走了,可是——


    太遲了,燭雁痛得眼淚汪汪。


    混蛋大哥,再也不要原諒他!


    原來,這種事……這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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