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棄劍與屈戎玉才剛有了結論,懷空頂著海鴨,走上前來,道:「君兄,借


    一步說話。」


    君棄劍這才將眼光從屈戎玉身上移開,與懷空橫移了數步,卻發現屈戎玉仍


    然跟在旁邊,君棄劍心中略感不悅,但他究竟欠了屈戎玉太多人情,也不好出聲


    將她趕到一邊,便隻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屈戎玉自然清楚君棄劍想表達什麽,便道:「如果不是說我壞話,幹嘛要借


    一步?如果是的話,我說懷空師父 ̄佛祖沒有教你,『不出讒言』嗎?」


    君棄劍心裏原本也以為,懷空是要說屈戎玉的『壞話』,一聞此言,即又轉


    視懷空。


    懷空嘴角略揚,似乎想露出個微笑,但終究沒笑,他所要說的話,原也並非


    什麽秘密,即道:「興善寺來函告知,吾師病重,要我趕回京師去。故此,來向


    君兄告罪暫別,貧僧要趕回興善寺一趟。」


    君棄劍微怔,喃喃道:「不空大師重病了?……怎麽會……這麽巧?」


    在這種時候,任何人有了意外,都顯得特別敏感。


    懷空向君棄劍施別禮罷,便頂著海鴨走了。


    君棄劍佇立原地,以手支頤,陷入了沈思。


    屈戎玉見了君棄劍的神情,道:「你該不會以為,不空也是被暗殺的吧?」


    君棄劍道:「這種時局……不無可能。但會是誰……?」


    屈戎玉卻嗤嗤笑道:「你想太多了啦!第一,不空已經七十幾歲了,活得也


    夠了,壽終正寢,命中注定;第二,不空是吐番人,現在吐番、回紇、倭族、雲


    南連成一氣,已是極為明顯,他們為什麽要殺不空?第三,皇甫望被偷襲,有人


    發現時,他早已斷氣了!不空若是被暗殺,又怎可能隻是『病重』?」


    一者乃是年齡;二者乃是情勢;三者乃是實力。屈戎玉分析得入情入理,君


    棄劍點了點頭,道:「但願如此……」話才說完,又是一怔,疑道:「你怎麽還


    在這裏?」


    屈戎玉作勢左顧右盼,四周並無他人,這才以指自比,道:「我嗎?」


    君棄劍正色道:「自然是你!我很感謝你的幫助,但你究竟是屈兵專的孫女


    ,這裏是晨府,主人晨星是黃樓的嫡傳弟子。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屈戎玉連連頷首,道:「嗯!沒錯!一點沒錯!」


    她的表情、語氣,都說明她了解了,而她也的確了解,但仍站在君棄劍麵前


    ,一動不動,殊無去意。


    君棄劍皺眉了 ̄他知道屈戎玉是故意的,無可奈何,隻得道:「說吧,你想


    怎樣?」


    屈戎玉微微一笑,道:「你幹嘛這表情?其實我是在幫你耶!」


    君棄劍搖頭了 ̄幫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說你聰明,也是頂聰明;說你笨,比豬還笨……」屈戎玉輕歎道:「不然


    ,這樣吧!給你『天大消息』的代價:隻要在晨府裏,你就當我的貼身保鑣!」


    見君棄劍愣了,又笑道:「我要沐浴更衣、上榻就寢時,你要不要再貼著,那也


    隨你的便了!我是不介意的。」


    君棄劍一時猶豫了,也不知該不該答應。


    屈戎玉將眼光望向君棄劍身後,笑道:「晨星,你說怎樣?」


    君棄劍一怔回首,才見晨星已站在遠處,直盯著自己與屈戎玉。


    此處是晨府,是晨星的家,家中來了屈戎玉這麽一個特殊的客人,晨星自然


    早已收到家仆的報告。當他趕到前庭時,正見君棄劍與屈戎玉蹲在池塘邊說話。


    懷空離去之前,自也向他打過招呼了。


    此時,聽了屈戎玉的問話,晨星開始深思……


    君棄劍的性命,是屈戎玉救的;王道等人得以不死,是楚兵玄手下留情……


    或許、可能,雲夢劍派,真的不是敵人?


    晨星決定賭上一把,反正再怎麽樣,頂多也就是輸掉這一盤,便點了點頭。


    見晨星已答應了,屈戎玉將眼光轉回君棄劍身上,道:「他同意了,你的工


    作就變得很輕鬆羅!如何?這份差事,你作不作?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


    會付你薪資喔!」


    走到這步田地,君棄劍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第二天,王道等人在水靈氣息入體的助益之後,傷勢已痊愈大半,皆可自由


    行動無礙了。於是,晨星再次將他們找到大廳上,準備參詳屈戎玉所提出的建議


    :創建出一個不輸雲夢劍派的組織!


    其實,也如同屈戎玉所言,就算她不說,這件事遲早也是要去作的。當初前


    往原定幫進行遊說時,晨星與君棄劍說服雷斯林、寒元的最大要件即是:君棄劍


    將會創建出一個不遜於丐幫的組織!


    丐幫乃中原第一大幫,幫眾人數不下萬人;雲夢劍派全派上下雖僅有五十人


    左右,但個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此二者一屬北、一屬南,都是聲名卓著的強大幫派,不論是『不遜於丐幫』


    ,或者『不輸雲夢劍派』,其實道理是相同的。


    眾人來到廳上之後,王道與石緋向四周搜尋了一陣,發現少了個人,異口同


    聲問君棄劍:「魏靈呢?」


    君棄劍皺眉了 ̄說真的,他不知道,甚至沒有想要去知道。


    王道、石緋見君棄劍神情如此,雙雙將眼光投向坐於其側的屈戎玉臉上。


    難道,是她將魏靈逼走了?


    屈戎玉隻是微微一笑,回望了二人一眼,二人與她四目交對的那一瞬,心中


    都是一震,而後,眼光漸漸無神了、表情也顯得呆然,似乎一時喪失了心神!


    李九兒見了,忙起身擋在二人與屈戎玉之間,左右開弓將二人各賞了一個耳


    聒子,打得二人為之一愣,但表情也同時回複正常。


    曾遂汴坐在左首第一位,也沈聲問道:「你會攝心術?」


    這話,自然是問屈戎玉,但他並沒有看著屈戎玉。若是屈戎玉真會攝心、催


    眠一類的技法,那麽,與她對望就是極危險的一件事!


    屈戎玉聳肩,道:「兵家並沒有『攝心術』這種東西。我倒是滿想學的。你


    會嗎?」


    「少胡說了!一定是你使了攝心術!」


    門口傳來一個女聲,眾人望去,是魏靈!


    她大步走到屈戎玉麵前,厲聲道:「是你!一定是你催眠了葉斂,逼著他往


    死裏去!」跟著又轉向晨星:「你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留著這妖女在府裏?」


    晨星皺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屈戎玉清咳兩聲,道:「保鑣,有人罵我


    ,你說該怎麽辦啊?」


    君棄劍站起身,向魏靈走上兩步,同時身體裏的一股柔力引出,便如同水流


    一般,這力量雖然極為柔和,魏靈卻絲毫抗拒不得,腳步一鬆,竟也被推退了兩


    步。


    君棄劍搖了搖頭,道:「別鬧了,我沒有被她控製。這是我自己選擇的。」


    魏靈獨個兒在外頭過了兩晚,竟沒人探頭來找過她,此時心裏已是怒不可遏


    ,又見君棄劍居然為了保護屈戎玉而將自己推開,想起了在廬山下,屈戎玉以口


    相就,喂食君棄劍藥丸的一幕,不禁感到一陣苦味溢上喉頭:「你……你們到底


    是什麽關係?」


    「沒有什麽關係。」君棄劍隨口應了,忽爾瞥見屈戎玉麵有異色,又改口道


    :「現在我是她的保鑣,如此罷了。」


    魏靈聞言一怔,她在門外遠遠便看到王道、石緋二人與屈戎玉四目交對後,


    神情便顯呆滯,李九兒賞了他們一巴掌便恢複正常了。此時她心裏已十分肯定,


    君棄劍必是被屈戎玉以相同的方法控製,以致胡言亂語,右手一伸,即向君棄劍


    麵上摑去。


    但她出身箭村,箭村最重者不過『射、禦』二術,魏靈的拳腳功夫並不如何


    高明,出手也不頂快,君棄劍查覺她有所動作,上身微向後傾,即避了過去。


    魏靈一掌揮空,深曉自己不能是君棄劍的對手,便轉向晨星、曾遂汴二人叫


    道:「你們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不打醒他?」


    「你不要鬧了!」君棄劍低喝一聲,一身水靈氣息一時失控,幾外就要溢出


    體外,竟將還站著的魏靈、李九兒二人各又逼退一步,坐在椅上的王道、石緋等


    人,身子也微微一傾。君棄劍驚覺,急忙收心斂神,輕輕呼了口氣,須臾後才又


    說道:「我再說一次:我沒有被控製!」


    魏靈此時隻感到陣陣無力,怨聲道:「你寧可信她,也不聽我的?雲夢劍派


    不是我們的敵人嗎……」她望向王道、石緋,希望二人可以站在她一邊。但王道


    、石緋對望一眼之後,即想起了昨天君棄劍所說的話,一時皆不表態。


    「我不是信她!」君棄劍正色道:「我信的,是乾爹!是天縱英才的天才軍


    師,諸葛季雲!」


    聽了這話,魏靈更怒,忿然道:「你不要抬諸葛靜的名頭來壓我!他死了十


    幾年了,你還信他什麽?他給你托夢了不成?」


    君棄劍輕輕搖頭,道:「有些人並不會因為死了,就被人遺忘……孔老夫子


    不也死了千多年了?他的話一樣被人傳頌著。」跟著,他心裏清楚,魏靈已經認


    定自己被屈戎玉控製了,再說什麽她也不會相信,必得有人代言,於是轉向曾遂


    汴道:「曾兄,你記得十五年前,曾有四個人,四個漢人結伴,至南詔王宮拜訪


    稀羅△的事嗎?」


    曾遂汴連連點頭:「自然記得!那是『玉笛丐』、『斷盡七情』、『天賦異


    才』、『天縱英才』四人,他們這一趟,著實留下了不少傳聞!」


    君棄劍轉向晨星道:「你應該知道,我想說的是哪一段吧?」


    晨星向廳中掃視一圈,細細看過眾人的表情,最後將眼光停在屈戎玉身上時


    ,發覺她也正看著自己,心頭一震,忙將眼光移開,道:「是否『間諜』?」


    君棄劍頷首道:「是這段。請你念出來吧。」


    晨星當即娓娓言道:「十五年前,乾元二年十月,錦官、永安聯軍南下,與


    南詔軍戰於嘉陵渡口,大敗了一場,元氣大傷。十一月底,君無憂率南詔軍


    兵,在十五天之內連破錦官、永安此二大在野勢力。於是有人開始猜測……君無


    憂是否一開始就是敕裏布在中原的暗子?慫恿錦官、永安聯軍是否他的任務?」


    這件事,魏靈、曾遂汴、李九兒本身均是出身蜀中,自然十分清楚,知道晨


    星所言不虛。晨星見廳上眾人無有疑問,即又續道:「當徐幫主等四人到了南詔


    之後,雲南王座下第一參謀、『雲南第一探子』阿沁曾問他們四人:『說到間諜


    ,你們不覺得君無憂比任何人都還要像嗎?為什麽你們還會相信他?』當時徐幫


    主回答:『相信就是相信!哪有什麽好說的?還不就是那一句……』段鈺接著


    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這是王勃的詩,『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原文是: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巾。


    當年,這一首詩由徐乞身上綠玉笛原本的主人所吹奏,那是一個小丫頭,名


    為藤兒。也是因為有藤兒,才將君聆詩、徐乞、段鈺等人牽係在一起。藤兒早


    逝,但她所留下的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則成為了徐乞一生不變的理念。


    徐乞永遠相信朋友,至死不渝。


    也因為這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即使君聆詩的所作所為已到了不可原


    諒的地步,徐乞依然會衷心的接納他。


    眾人都不知道『藤兒』這個名字,但他們都曾聽說:大字也不識幾個的徐乞


    ,能將此詩一字不錯的寫出、甚至也能用綠玉笛吹奏它。故此時出現了這兩句詩


    ,也沒人感到意外。


    晨星跟著說道:「諸葛季雲的回答則是……『我可沒有這麽夠義氣!區區隻


    是在下注罷了!買對,通殺;買錯,賠到家!』」


    聽了這話,眾人不禁為之氣折。


    諸葛季雲,不愧是『天縱英才』!


    即使合作的對象:君聆詩,是殺害他六位結義兄長的仇人,他依然能夠如此


    明智的判斷局勢,行所應為……


    晨星說完以後,君棄劍正視魏靈,道:「雲夢劍派非我能敵,若再加上吐番


    、回紇、倭族等方麵,一入中原,必如拉枯摧朽,莫能與敵!既然都是必輸無疑


    ,我自然要效法乾爹,采取仍有一絲勝算的行動!」


    言下之意是:經由楚兵玄的手下留情、再加上君聆詩的分析,雲夢劍派的敵


    意不深,這是幾乎已有五成把握的了。若果雲夢劍派並非敵人,去除了這一大患


    之後,再來對敵已有連合之勢、但未實際行動的吐番、倭族、回紇等外族,勝算


    雖然仍舊渺茫,但再怎樣,也比原先的『零』要來得好啊!


    「故此,不管屈戎玉是不是妖女、是不是間諜,或許我們必須有戒心,但是


    卻沒有其它的路好走了!」君棄劍肅然而言,表示自己的這一個意見絕不會有絲


    毫變更!


    魏靈呆愣了;曾遂汴、李九兒、晨星皆無語了;王道、石緋不知所措了。


    曾遂汴與李九兒同時想道:當初,錢瑩曾說,君棄劍日後必成大器。但成大


    器之人,就一定要如此的純理性嗎?


    晨星想道:君棄劍死過一遭了,如今他看透了,再不會感情用事……或許大


    業果真可期!但是……他失去的,也會很多罷。


    王道、石緋沒有想太多,他們隻有一個共同的念頭:值得嗎?


    魏靈看到君棄劍的執著、再望向屈戎玉……


    那足以令人心醉神馳的甜美笑容,在魏靈眼中,竟是如此可憎!


    「你確定……要她,不要我了?」


    君棄劍沒有回答,隻是回身坐下了。坐在屈戎玉旁邊。


    於是,這句話成為魏靈在君棄劍生命中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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