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龍沒有道出姓名,因為這樣問,在古洛真聽來,可有兩種選擇,一是恨不恨宋凝凝,二是恨不恨陸憲。這就是陳子龍的高明,要想聽到古洛真心底的想法,就要看她的第一反應。如果古洛真回答恨宋凝凝,證明她對陸憲沒有死心;如果古洛真回答恨陸憲,證明她和陸憲差不多該走到頭了;如果古洛真回答誰也不恨,那就意味著,對陸憲,她已經完全放棄。


    “我誰都不恨,有什麽好恨的。”古洛真回答的雖然不輕鬆,卻也波瀾不驚。如果一年前,她剛剛得知陸憲和宋凝凝攪在一起時,的確恨過,但是現在,她在徹底死心之後,再也沒有了恨意。


    古洛真講的是實話,她不似古鑒蔭那般,是個沒有太多心機的女子。這樣的人,既有美貌,又很真誠,接觸起來,不必太過防備,正好合了陳子龍的胃口。


    “你可真不是個普通女子,我果然沒有看錯,越發令我傾慕景仰了。”陳子龍以讚美的方式,揭過了這個話題,既給了古洛真麵子,還討了她一個愛聽。


    古洛真也喜歡聽讚美的話,女人嘛,這是通病,她微笑道:“陳老師,瞧你講的,我有什麽可景仰的?”


    “當然有了。”陳子龍一本正經,一臉讚賞,開始了洋洋灑灑的讚美,這是他的強項,是他對付女子屢試不爽的絕招,隻聽他說道,“洛真,你敢於走出牢籠,封建家庭的牢籠,來到自有的藝術學校,尋求你的夢想。這就是你最大的與眾不同,是令無數人想做去不敢做,敢做又不能做,能做又做不成的事情。僅此一點,即便是當初的鑒湖女俠,我想也不過如此吧。而你的才學,你的天賦,你的容貌,你的氣度,你的勇氣,你的謙虛,所有這些,加在一起,豈能不令我仰慕,豈不令我欣賞。”陳子龍的讚美,正是那個時期的青年人所熱烈期盼的,這就是他的高明,講的雖然是俗套,卻正好誇在了點兒上,令當事人信以為真。


    古洛真聽的心下喜悅不已,嘴上忙說:“子龍,你快停下來吧,我怎麽敢跟鑒湖女俠相比呢,她能為理想獻出生命,就這一點,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起碼你是在向她學習。”陳子龍早知古洛真有一顆蠢蠢欲動之心,否則也不會離開家庭,去藝術學校。他不失時機,要把古洛真和他的關係再向前推近一步。以陳子龍的口才,根本不用斟酌,開口便講道,“要說起鑒湖女俠來,我們這些大男人也是自愧弗如。這樣吧,咱們共同以鑒湖女俠為榜樣,相互勉力,相互學習,相互扶持,共擔沮喪,同享喜悅,定然能夠進步的更快。”


    古洛真在學校中,已經接觸了一些反封建的進步思想,對陳子龍的話立即引發了共鳴,“陳老師,我也希望如此,咱們互相勉勵。”


    “既然是相互勉勵,你何不稱為為子龍呢,這裏又不是學校。”


    古洛真看了陳子龍一眼,眼神並未移開,帶著笑容說:“好吧,我就叫你‘子龍’。”


    “我喜歡你這樣稱呼我。”陳子龍看向古洛真,四目對視,還是古洛真先移開了目光。


    陳子龍一笑,馬上說:“洛真,我這裏剛好有一本鑒湖女俠的詩集,還是第一版的,今天你就可以帶回去,等你讀過之後,咱們一起討論。”


    陳子龍的從容,解除了古洛真的尷尬,她抬起頭來,又望向了陳子龍,“這可太好了,我早就想讀她的詩,苦於沒有她的詩集,不想你這裏卻有。”


    “緣分嘛,就是這麽巧,就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樣吧。”陳子龍開始有意講些曖昧的話,他想看看古洛真的反應。


    古洛真望著他熱切的目光,再次躲避著,裝作端起茶盞,品了一口。


    陳子龍也陪著她飲了一口,問道:“這茶如何?”


    古洛真回味著說:“味道很是熟悉,好像是我日常喝的。”


    “其實就是你家的茶,隻是加了一道工序。”陳子龍趁機再次讓茶,“你好好品品,有什麽不同?”


    古洛真又飲下兩口,微笑道:“我知曉了,你在這茶是用雪水煮開了沏的。”


    “你猜的沒錯,就是用去年冬天的血水煮沸,再沏好的。”陳子龍暗自得意,她沒有猜出真相,證明我放在裏麵的藥,能讓人不知不覺便落入圈套。


    古洛真不疑有它,問道:“是誰告訴你,這茶用雪水沏,會有不同味道的?”


    “是何三裏,他奉你父親之命,給我送茶來的時候,告訴我的。”


    陳子龍叫出了何三裏的名字,古洛真問道:“你認識何三裏?”


    “嗯,算是認識吧,也不熟悉,隻是他來送東西的時候,見過兩次麵。”陳子龍隱瞞了他與何三裏的關係。


    “哦,我知道了。”古洛真說道,“也不知什麽原因,昨晚上,幾個警察去了我們家,聽聞把何三裏給帶走了。”


    “是嗎?”陳子龍暗叫不妙,別是因為四姨太的事情吧。可他不能在古洛真麵前露出馬腳,便又說,“或者是他在給你們做事之前,幹過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你也不必往心裏去。”


    “我倒是不擔心他會做出有辱古家的事來,是怕他和你有過交往,連累了你,反倒不好,畢竟他是我們家的下人嘛。”


    “瞧你想多了不是,他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你就放心吧。”陳子龍一麵編織謊言,一麵說道,“何三裏也隻來過我這裏兩次,送些東西而已,話也不曾多講過,你也別想這些啦。咱們還是說正經的吧,關於人體素描,你還需注意線條和輪廓。”


    “這個說起來容易,得下多少苦功呢?”古洛真對陳子龍的技藝,很是欽服,“我看你聊聊數筆,就能畫的栩栩如生,可我仔細描繪,卻還是形也不似,神也不似。”


    “誒,你何必著急呢,功夫不負有心人,隻要你勤加練習,總有大成的。”陳子龍安慰著古洛真。


    “哎,這個談何容易呢!”古洛真講完這句,突然止住了。


    陳子龍乃作畫的高手,一下就明白了古洛真的難處,又開導說:“洛真,你是不是覺得練習的機會太少了?”


    “就是這樣的。”古洛真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著透著些許無奈,“如今人們的思想還是很保守的,為了藝術,甘心做模特的沒有幾個,哪有那麽多的機會,讓我去練習呢?”


    “洛真,你講的太好了。”陳子龍又讚揚一句,“藝術是神聖的,可惜很少人能認識到。不過,咱們自己必須認識到。你能講出剛才的話來,讓我很是欣慰。”


    “咱們自己認識到,別人也不願意給咱們做模特啊,又有什麽用?”


    “當然有用了。”陳子龍微笑道,“洛真,你難道沒聽過,求人不如求己嘛,咱們為什麽不能自己給自己做模特呢?”


    “自己給自己做模特?”古洛真眼中滿是疑惑,“你是說,要照著鏡子素描嗎?”


    “照鏡子可不是好辦法。”陳子龍否定了她的主意,“因為無法發揮人體的長處。你要知道,人體之美,是上帝賜予的,如果不能適當伸展,則難以發掘其中的美。”


    “也是啊。”古洛真輕輕歎了口氣。


    “你先喝點茶。”陳子龍又給古洛真斟滿。


    古洛真講的口渴,將半杯茶慢慢飲下。


    陳子龍待她將茶盞放下,這才說道:“洛真,總有人是不俗的,咱們不能拘泥於世俗,更不能拘泥於一種方式。有人甘願給咱們做模特更好,實在沒有,咱們就要自己創造方法了。”


    古洛真還是不解,“你總不能讓我僅憑想象素描吧?”


    “不是的。”陳子龍說道,“倘若你不介意,我願意給你做模特。”


    “你?”古洛真不由臉色一紅。


    “是啊,你小瞧我?”陳子龍微笑著,“我為什麽不能做模特,而隻會請求別人呢?”


    “嗯,你講的有道理。”古洛真小聲說,“可是,。。”


    她不知怎麽講下去才好,陳子龍便接過話去,問道:“你剛才還講藝術是神聖的,眼下怎麽猶豫了呢?我來問你,倘若叫你給我做模特,你可願意?”


    “這,”古洛真心中砰砰亂跳,但覺渾身燥熱起來,麵色緋紅,吹氣如蘭,“我,我。。”


    她還是不能下定決心,雖然心裏很想答應說能,可就是張不開口來。


    陳子龍也不再繼續講這個,顧自說道:“洛真,我知道你能的,為了藝術,你肯定有這個勇氣。”


    他也不管古洛真的反應,站起身來,伸手拉過古洛真的小手,往西邊的畫室走去,“來吧,我帶你看看我的畫,你也許能悟到些東西。”


    古洛真的尷尬之情,這才解除,暗怪自己方才想的太多了,麵色不由更加紅潤。


    二人進入西邊的畫室,陳子龍直接把古洛真帶到了畫板之前,問道:“洛真,你看這畫中之人,可認識嗎?”


    古洛真抬頭一瞧,不由驚得目瞪口呆,“是,陸宛,陸宛。”


    “對啊,就是她。”陳子龍輕描淡寫的說,“怎麽,你沒有想到吧,陸宛不是畫家,她都能為了神聖的藝術,咱們又有何不可呢?”


    古洛真萬萬沒有想到,陸家的二小姐陸宛,會給陳子龍做過人體模特,她可是待字閨中的大小姐。


    陳子龍又開導起來,“洛真,你別驚訝。陸宛的思想其實很開放的,咱們之所以吃驚,就是因為咱們的頭腦中封建的思想還在作祟。你別忘了,咱們可是畫家,必須深刻懂得模特的意義,不能落入世俗,唯有如此,才能心中無我,用我們的畫筆,呈現出上帝創造的人體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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