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周伯通看見路邊樹叢下麵,有一個小小的泥沼,他立即拗了一根樹枝,向泥沼裏一挑,挑了一大團汙泥,他後來的外號叫老頑童,最肯玩把戲,將汙泥向張天浩麵上一擲。


    周伯通是全真教主的師弟,他的手力眼力當然不比尋常,這團泥甩出來,賽同泥彈也似,把張寨主濺了個滿麵開花,眾嘍卒嘩然大叫,周伯通大笑道:“好好,黑胡子變成泥胡子了!”


    張天浩怒吼一聲,把手中鋸齒狼牙刀一晃,因為王重陽的站處,距離較近,張天浩向前一竄,恰逼到王重陽的跟前,他怒火遮蓋了理智,手起一刀,摟頭蓋麵,向王重陽猛斫,王重陽不慌不忙,拂塵帚向張天浩鋸齒刀一迎,嗖的一響,恰好把張天浩的鋸齒刀刀身卷個結實。


    張天浩一刀砍去,猛覺手腕一震,刀鋒活象陷入亂絲之中,他吃驚非同小可!急忙定睛看時,卷住自己兵刃的,竟是一柄小小的拂塵帚,張天浩又驚又怒,剛要用力往回奪,王重陽陡的叫了聲:“放手!”拂塵向外一抖,張天浩再也握不牢刀柄,廿多斤重的一柄鉸鋼鋸齒狼牙刀,脫手拋出六七丈遠!


    周伯通大笑:“黑胡子變成紅胡子了!”原來山東人把丟麵子叫做紅胡子,張天浩聽了這幾句話,越覺羞惱難當,他怒吼了一聲,霍地翻身,由小嘍羅的手裏奪過一杆花槍來,直撲向王重陽,他把槍杆一抖,槍頭紅纓震成桌麵大小一朵紅雲,向王重陽分心紮去。


    大槍居十八般兵器裏麵的第二位,它是由棍棒裏麵變化出來的,武家有句俗語,叫做“一刀二槍”,不是臂力剛強的人,決不能夠使用,張天浩把槍身一抖,顫出三尺圓圈,可見他的臂力,已經不是尋常人能及了!


    不過他今天撞著的對手是全真教主王重陽,要想取勝,何異做夢,張天浩的槍招才一遞出,王重陽已經向前一竄,出手如電,左手用擒拿法,一把抓住槍頭,右手拂塵一抖,銀絲也似的帚尾,已經掃到張天浩的麵門。


    賊酋乍覺眼前一蓬銀針飛到,哎呀一聲,連忙撒手棄槍,向後一跳,王重陽隻在一招之內,便把他的花槍奪了過來,運力一拗,喀喇兩響,花槍斷成兩截!


    張天浩再次落敗,越發羞惱難當,一張麵漲得紫紅,和麵上的泥斑汗水一映,越發難看,周伯通哈哈大笑,張天浩狂吼一聲,又由小嘍羅的手裏奪了一柄單刀,一麵盾牌飛撲過來,叫道:“野道雜毛,你有本領連我這單刀盾牌也奪下!”


    王重陽大笑道:“要奪你這單刀盾牌何難,隻怕不用兩個回合!”


    張天浩怒吼一聲,刀光一掠,盾牌橫撞,這是刀盾並用的招式,名叫”旋風斬草”,盾牌先向敵人麵前一推,惑亂對方耳目,手中刀倏的由盾牌下麵掃出來,砍斬對方雙腳,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武功平常的人,實在不容易躲開這一招。


    哪知道王重陽一聲長笑,張寨主的盾牌才一撞到跟前,重陽真人一腳直飛起來,踢中盾麵,牛皮做的盾牌,居然踢穿了一個大洞,張天浩也被他這一腿之力,登時全身離地拋起,王重陽一扭手腕,左手拿著盾牌,右手扣住刀背,用力一甩,張天浩仰麵朝天直跌出去,單刀盾牌在同一刹那間到了王重陽的手內,全真教主哈哈大笑!


    張天浩估不到自己三次同敵人交手,換了三次兵器,結果跌了三個跟頭!還有一點,一次敗得比一次難看!真個是啼笑皆非,他急忙由地上一個滾身跳起來,正要掄拳再上,周伯通突然一晃身,到了他的眼前,罵道:“不要臉的潑賊!劈啪兩聲,打了他一個大嘴巴,還翻了他一個跟頭,眾嘍羅嘩然大叫,就要刀槍井舉,上前群毆。


    周伯通一腳把張寨主踏在自己的腳下,高聲大叫道:“喂,喂,你們還要大王的性命不要?”


    這一聲喊果然收效,那些噗羅看見自己大王在周伯通的腳下,不敢上前,何況旁邊還站著一個重陽真人,這道人剛才三次打敗大王,三次搶了大王千中兵刃,揮灑自如,不費吹灰之力,他們哪裏還敢冒失擁上,個個目定口呆,舌矯不下!


    周伯通高聲叫道:“把郝金昌釋放,帶他下來,我放回你們的大王,一個人渙一個人,公平交易,兩不吃虧,要快!”他說著腳尖微一用力,向張天浩尾關骨印了了一印,張天浩一聲殺豬也似的怪叫。


    眾嘍羅看見自己大王落在人家手裏,不願意也要願意了。立即去了十多人跑回大寨,不到半晌,郝金昌果然跟著噗羅下來,麵目憔悴,郝大通撲了過去,把郝金昌抱住,兄弟二人摟在一起,半晌不能說話。


    周伯通晤了一聲,說道:“你放了人,很好……”他突然把腳一踏,加了三分氣力,張天浩痛徹心脾,連聲怪喊;”我已經把你的人放了,為什麽還要難為我?”


    王重陽覺得自己師弟這一下太不近人情,正要開口阻止,周伯通道:“臭廝鳥,這樣便放你嗎?你把姓郝的捉上山,他身邊還有錢財呢,你把他做生意的本錢也劫幹淨,你放了人,應該連錢也還給他,如果你不還他錢財,靠什麽吃飯?”他又向郝金昌道:“強盜劫了你多少錢,我叫他還給你!”


    郝金昌道:“我嗎,我被他擄上山時,身邊隻得一百二十兩銀子,算了吧,不用問他討了!”


    周伯通道:“混帳!我要他本利清還,張寨主,你拿一千二百兩銀子來,交給這姓郝的,不然的話,我周伯通腳尖再一用力,你的脊骨折斷,馬上要返回外婆家去了,知道沒有?”


    張天浩估不到周伯通要他拿出一千二百兩銀子來,即是十倍利錢,他哪裏舍得偌大一些銀子,戰兢兢的說道:“這這這,我不過劫了他百多兩,還要我賠回一千兩銀,天下沒有這個道理呀!”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你不舍得銀子嗎?你的錢全是不用本錢得來的,月黑殺人,風高放火,我要你賠十倍錢給人,你便心疼,你要性命不要?”他說著把腳尖向下一踏,張天浩痛極大叫:“我給!我給便了!”


    眾噗羅看見自己大王被周伯通象木偶一般擺弄,憤怒異常,可是誰叫他落在人家手內呢!


    周伯通笑說道:“這叫做不見棺材下流眼淚,哼!快拿錢來,便宜了你這一條命!”


    張天浩隻好吩咐嘍羅回寨拿錢,須臾之間,已經捧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銀子出來,放在地上,周伯通吩咐郝金昌包好,然後用力一蹴,撲通,竟把張天浩踢出兩丈之外,喝道:“滾你娘的蛋吧!老爺走了!”


    眾嘍羅上前把他扶起,周伯通哈哈大笑,向王重陽擺了擺手,一行四人揚長而去,眾噗羅眼睜睜的望著他,不敢動彈,直到對方去遠,方才垂頭喪氣的返回山寨不提。


    再說郝金昌郝大通兄弟,跟著王重陽離開了傘蓋山,剛才離了山下,便向重陽真人拜倒,郝大通道:“家兄承真人救了性命,隻是晚輩……”


    王重陽道:“我明白了,你的骨骼還不失為一個可以造就之才,我可以收你為徒,不過你先要護送你的堂兄返回海陽故裏,三個月後,再到嵩山太室山去找我吧!”他向郝大通指點了煙霞侗的位置,郝大通十分感激,再三叩拜然後分別,後來他果然在三個月後,上了嵩山,拜王重陽為師,成為全真七子之一,這話說過不表。


    一個月後,王重陽和周伯通返到嵩山,丘處機等六個弟子恭謹迎接,他們看見師叔無恙回來,不禁大喜,眾人返到煙霞侗坐下,馬鈺說道:“師父,自從你老人家離山之後,不到一月,本山接連發生了幾件怪事!”


    周伯通眉毛一揚,問道:“什麽怪事,難道是少林寺那些和尚,又再來生事嗎?”


    原來王重陽周伯通師兄弟兩人初學藝時,都跟少林寺有了過節,所以周伯通疑心自己離山之後,一定是少林寺僧人到來跟自己搗亂為難,哪知道丘處機搖頭道:“不是!”他便把一切說了。


    原來王重陽離開了嵩山,到東海找尋周伯通之後,煙霞洞隻剩下丘處機等六個弟子,勤練武功,看守洞府,這裏是太室山最僻奧的地方,等閑沒有一個生麵人來。


    有天早晨,丘處機等六人到太室山巔去練習內功吐納和劍法,這是他們幾個人每日必修的早課,在東方日出的時候,幾個人一齊上山頂,日上三竿方才返回洞府,哪知道他們今天返到煙霞洞裏,卻發生了一體怪事!


    原來他們師兄弟六人的房間,以及王重陽周伯通二人修真的草廬,完全被人翻了一遍,換句話說,即是給別人大搜一陣,許多器物遷移了位置,可有一宗奇怪之處,就是他們各人的兵刀,書本、丹藥、衣物,以及一切錢銀等日用品,卻是絲毫不缺!


    丘處機等不禁駭然,因為煙霞洞裏,大家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普通狗偷鼠竊,決然不會光臨,有哪個偷幾個道士的東西呢?而且來的這人,似乎不是旨在偷盜財物,目的在找尋一件重要的東西。


    馬鈺說道:“各位師弟,這件事十分希奇,依照我的推想,這個人搜我們全真教的洞府,多是為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哩!”


    丘處機道:“九陰真經?”


    馬鈺說道:“雖不中不遠矣!不過咱們全真派是武林正宗,被人家這樣上門大搜。對我們全真派大失麵子,我們要搜搜嵩山裏麵,有沒有可疑的人潛伏。”


    大家一致讚成,這天大家索性不做功課,搜索全山,足足搜到紅日西落,暮風橫斜,兀自不見陌生人的蹤影,大家方才陸續返回洞府,廢然作罷。


    第二大早晨起來,大家為了前車之鑒,不敢再離開洞府了,隻在煙霞洞裏麵做功課,這一天還沒有意外,可是一到晚上,奇怪的事立時出現口新月初升,北鬥乍現。全真派六個弟子正在煙霞洞裏麵做著功課,忽然聽見煙霞嗣外邊不遠的地方,陡的響起咯咯咯三聲怪叫!


    這三聲怪叫突如其來,十分洪亮,宛如蛤蟆的叫聲,可是聲音的洪亮,比起普通的蛤蟆來,強烈何止萬倍!馬鈺等六人被這三聲怪叫一喊,心戰神搖,眼目昏眩,大家都是心旌搖搖,不能自己!


    丘處機劉處玄兩人立即霍然站起身來,要衝出去看個究竟,哪知道又是咯咯咯的三聲,這三聲比起剛才那三聲還要洪亮,發聲的位置距離似乎近了一半,丘處機劉處玄兩人登時覺得頭腦脹痛,搖搖欲仆,馬鈺大驚叫道:“不好!這來人用的是一種上乘氣功,要向我們挑戰,大家快些坐下,手搭肩頭,運用師父傳授的“金關玉鎖”二十四訣,抵禦邪魔,克敵致勝!”


    丘劉二人立即坐了下來,六人環坐成大半個圓圈,馬鈺左掌當胸,右掌搭住了丘處機的肩頭,丘處機也學大師兄的樣子,右掌按住了劉處玄,劉處玄搭住王處一,王處一搭住譚處端,譚處端搭住了孫不二,六個人同時用起內視功夫來,正心虔意,用全真教的坐功,克服一切。


    原來武術達到最高巔頂的人,所謂上格青冥,聲聞如此,古人說是空空,精精,昆侖,摩勒之流,能夠禦氣飛行,瞬息千裏,這當然是誇大的神話,不能入信。


    不過武功最高的人,可以用氣功來傷人,比如隔山打牛,隔牆熄燈,卻是事實,每一個人身有“氣”和“神”,沒有了精氣和神,那個人便沒有生命,就是一具死屍,一個武功練到內外五行俱全的人,他不用怎樣跟人交手便可飛花殺敵,摘葉傷人,舉手投足之間,便可以把一個人殺死,功夫最奧妙的,隻用一種吼聲或是怪叫,便可以令人心膽俱碎,佛家裏麵的“獅子吼”,就是這個意思。


    那幾下咯咯咯怪聲,就是要動搖全真六子的心魄,使他們內中一兩個功力較淺的人,不能夠控製自己的心神,生出錯覺,跟同門互相砍殺,好象瘋人一般,所以這幾聲怪叫,比起什麽武功來,還要陰損毒辣!


    馬鈺在六子中,年事最長,他一聽之下,立即覺察出不妙來,喊叫五個師弟齊齊坐了下來,使用“金關玉鎖”二十四訣,一同抵禦,什麽叫做“金關玉鎖”二十四訣呢?這是一種性命交修的精神功,也即是佛家裏麵的“定力”,時至今日,印度緬甸一帶,還有一種“苦行和尚”,他們長日折磨自己的肉體,有的鐵釘穿身,有的巨練懸胸,有的滿地打滾,甚至嚴冬履冰,火坑踏炭,尋常人決不能做到的事,他照樣子做了,不損分毫,這就是“定力”


    了。


    馬鈺恐怕同門五個師弟之中,功夫造詣深淺不一,個性也互相迥異,所以要每個人都搭著對方的肩頭,拇指抵住了“大椎穴”,中食指捏住了“肩貞穴”,無名指按住“風府穴”,用自己的精神,助長對方不足,換句話說,即是六個人合成一體,抵禦邪魔歪道。


    果然不出所料,這“金關玉鎖”二十四訣一使出來,除了馬鈺之外,大家原先動蕩不已的心神,立即安靜下來,那咯咯咯怪叫接二連三的響了三遍,全真教六個弟子定力堅固心意澄明,對方想是看出來了,知道不能下手,響起破鑼也似一陣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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