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處機再也忍耐不住了,正要破口喝罵,馬鈺用力一扣他的“大椎穴”,丘處機陡覺負痛,立即回頭,馬鈺卻用左手向下,在麵前浮沙上劃了一個“忍”字,丘處機恍然大悟,立即平心靜氣。


    隻聽見那破鑼似的聲音笑了一陣,方才說道:“想不到姓王的收了這些徒弟,還有兩下功夫,很好,我不進煙霞洞打擾你們了!穀口我留下一點記號,你們看了報告師父吧!”說到這裏,聲音寂然,可是末後那句話的回音,兀自蕩漾在夜空長穀裏,半晌方歇。


    別看對方這幾句話十分平常,可是這人說話的聲音,洪厲異常,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刺耳感覺!


    丘處機在聲音寂然之後,就要站起身來,追出去看,馬鈺叫道:“來人武功深不可測,我們還是六個人一同出去,方為上著!”


    全真派六個弟子一齊魚貫走出來,隻覺得晚風淒厲,撼葉之聲如潮,淡淡的弦月微光,映著穀口一條長路,亂石嶙峋,投射下各種不同的影子,有如鬼魅搏人,大家都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他們剛才走出煙霞洞山穀口,突然發現穀口那片石地上,血跡斑斑,腥臭之氣撲鼻,血跡旁邊伏著兩頭黑毛茸茸的龐然大物,似人非人,似怪非怪,孫不二叫了一聲,不由分說,把芋一揚,嗤嗤兩聲輕響,兩支暗器分向那兩團黑影打去,先後打個正著,兩團黑影卻是動也不動,王處一出身是個獵戶,高聲叫道:“這兩團黑影並不是什麽怪物,卻是兩頭死了的黑熊哩!”


    全真六子一擁上前,果然不出所料,仔細看時,真個是兩頭黑熊,足足有牛牯那樣大小,死在地上,頭腦歪在一邊,馬鈺上前細看了一陣,不由咋舌說道:“厲害厲害,這黑熊分明是被來人用一種非常厲害的掌功,把它頸項拗折,嵩山雖然高峻,卻不曾見過這樣的猛獸,這兩頭黑熊是由哪裏竄來的,真個十分奇怪!”


    大家想了一陣,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再看黑熊肚皮,卻是已經洞裂,這種洞裂是用兵刃割成的,連肚腸也拖了出來,鮮血流滿一地,那人卻利用兩頭死熊的血;在地上縱橫交錯的劃了五十餘字,那就是:


    “敬約重陽真人,明年臘冬在華山論劍,攜同真經蒞芷,相與一角,並約天下武林高手引證,此約。”


    底下的署名卻是一個血跡淋漓的擘窠大字,十分奇特,大家看了半晌,還是馬鈺讀的書多。由他眼裏方才看出,那是一個“鋒”字。


    這個署名“鋒”字的,不用說是發出怪叫的人了!姑且不說這兩頭黑熊是哪裏來的,他居然能夠空手把巨熊的頭骨拗斷,這種功夫,已經不是全真教六個弟子任何一個人可以做得到。


    這種血跡留字,不但在武林裏聞所未聞,而且可以看出這人陰刻狠辣的性格,決不是尋常江湖道中人能夠比擬了!大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全真派六弟子呆了一陣,方才由馬鈺將地上的血字記錄下來,又把兩頭死熊搬開,擲入附近的深穀去了,一直等到王重陽東海歸來,方才把這件事向他說了。


    王重陽吃了一驚,周伯通道:“師兄,那個署名鋒字的是什麽小子?你說出來,我不等臘月到臨,找著他的窩兒登上門邀他打一架!”


    王重陽道:“胡說!”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這人就是以前在華山跟自己爭奪過九陰真經的歐陽鋒!


    重陽真人本來不認識歐陽鋒是何等人物,不過華山交手之後,他事後向人打聽,經過多方麵的輾轉刺探,然後探出一點頭緒來,知道歐陽鋒本身是西域人,出身是個馬賊,至於他怎樣練成武藝,卻沒有人知道,可是江湖上提起他來,總加上一個“西毒”的外號,可以想象這人陰險毒辣到了什麽程度。


    王重陽第一次跟他在華山撞麵時,歐陽鋒的蛤蟆功還未練好,接連給重陽真人翻了兩個跟頭,含愧逃去,不敢爭奪九陰真經,估不到隔了兩年時間,他的本領精進如此,還萬裏迢迢的由西域趕到中土來,公然要跟自己在華山頂上比劍,硬索九陰真經原本,這真是自己意料所不及的一回事!


    王重陽心裏盡管估計,表麵上鎮靜如恒,他暗想現在還不過是八月下旬,歐陽鋒約會自己論劍的日子,是明年的隆冬臘月,還有一年多的時間,自己盡可從容準備一切。


    他想到這裏便向丘處機道:“你們不用驚擾,我已經想起這是什麽人了,一切有我應付,你們技業未成,切不可野心外鶩,一心一意的把自己功夫學好,知道沒有?”丘處機等唯唯諾諾而退。


    重陽真人處事有條不紊,他首先考查了自己離山以來,六個徒弟的武功進境,過了兩個多月,郝大通到嵩山來了,找著了煙霞洞,王真人把他一並列入門牆,這樣一來,全真派已經是夠七子之數。


    王重陽本來開始盤算怎樣給他們排練天罡北鬥陣,可是他一想這個陣法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成,而且他們七個人中,除了馬鈺和丘處機兩人之外,其他各人的功大還未練成,即使勉強排練,也發揮不出這個陣法的威力來,看來還是要在華山歸來之後,方才易於著手,王重陽念頭一轉,便把排練天罡北鬥陣的事暫時擱下不提。


    這天開始,王重陽便留心江湖之上,近十年來,有沒有傑出的武林人物。當宋朝的時候,中國武術源流大致如下:少林派和武當派那時候還不過是嶄露頭角,未現鋒芒,北方一帶以丐幫為首,不少風塵怪俠,武林好手麋聚在丐幫之內,丐幫幫主洪通近半年來已經威名遠震,一般人叫他做九指神丐洪七公。


    東土一帶,黃藥師盤踞桃花島,開始收錄門人,他的武功自成一脈,層出不窮,還湊合了桃花島上的顛倒五行,奇門八陣,一般練武的人,更加把黃藥師的武功,誇大到天上有,地下無的地步。


    西域一帶武林領袖,以歐陽鋒居長,南方呢?段老皇爺已經駕崩,段錦改名智興,登上大位,他的武功得自玉門三雁的真傳,以皇爺的身份,居然居了武林之長,除了這四大支派之外,踞中州一帶的,要算是自己的全真派了!


    除了全真派,鐵掌幫也崛起了一位後起的英雄,名叫裘千仞,他那一雙鐵掌,在江湖上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絕技,名震一時,曾經和湖南衡山派一班武林人物交手,一雙鐵掌連敗衡山派好手二十多人,威名大盛,王重陽想著普天之下,能夠和自己齊名的,隻有這五個人,除了歐陽鋒明目張膽跟自己作對之外,段皇爺跟自己有一段過命的交情,當年宮廷蝶血,深宮平亂,自己都幫忙過他一臂之力,黃藥師介乎敵友之間,不過自己跟他,井無重大仇怨,洪七公有過一麵之緣,裘千仞呢?自己隻聽過他的名頭,不曾見過一麵,更談不上什麽敵友了!他思考了三日三夜,結果決定了應付歐陽鋒的一切。


    有一天,王重陽把師弟周伯通喚到自己的眼前,向他說道:“師弟,由今天起,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周伯通道:“是什麽事?師兄如果要我跟哪一個人打架,就是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辭!”


    王重陽喝道:“沒有半點正經,信口胡說!”


    周伯通被師兄一喝,噤然住口,王重陽道:“全真派的戒條第一條是好勇鬥狠,我怎的會叫你到處尋人打架?由明天起,你立即離開嵩山,到處遊曆,遇見武林裏麵的成名人物,你把九陰真經原本在我這裏的事;見一個報告一個,知這沒有?”


    周伯通大驚道:“見一個告訴一個,這樣一來,豈不是引鬼上門,自己增加自己的煩惱嗎?”馬鈺丘處機也覺得這件事切不可行,王重陽笑了一笑道:“天下間本來沒有秘密的事,九陰真經並不是我由別人千裏搶奪來的,而是在華山山澗水底下千辛萬苦找上來的,何妨給天下人知道,如果是心地光明的人,他決不會象歐陽鋒這樣,鬼鬼祟祟的來暗算別人,總而言之,你隻管放心去吧!”周伯通唯唯諾諾,過了兩天,他果然下了嵩山不提。


    馬鈺等人在周伯通下了嵩山之後,非常擔憂,他們擔心數不清的外敵,在九陰真經消息傳出來之後,必定接二連三的到嵩山來,哪知道出乎意料之外,周伯通這一去,足足半年,不經不覺秋去冬來,冬盡春至,嵩山平靜無事,煙霞洞點塵不驚,這一下倒出乎馬鈺等人意料之外!


    這年夏天,周伯通由山下回來了,王重陽屏退七個弟子,師兄弟兩人秘密商量了半日,第二天早上起來,王重陽把七個徒弟喚到自己麵前,正色說道:“今年臘月,就是為師跟西毒歐陽鋒華山論劍的日子,由明天起,你們的武功由周師叔傳授,瓜代半年,你們知道沒有?”


    馬在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師父,你要到哪裏去?”


    王重陽道:“我沒有打算到別處去,不過明天起首,為師到太空山後麵找一個石窟居住,參透本門一陽指功的奧秘罷了,事情真相不外這樣,你們不用擔心介意!”


    王重陽這麽一說,眾弟子隻得諾諾依從,由這天起,周伯通果然收斂了嘻皮笑臉的麵孔,一本正經的瓜代起王重陽來,傳授七弟子的武學,王重陽移居到後山去了。


    在最初的半月,馬鈺和丘處機等人,還不放心,不時走到山頂去,眺望師父,可是太室山的高處,罡風凜冽,終年一片雲海、冥迷岩岫,王重陽隱居在哪一個山洞呢?偌大一座空山,他們哪裏能夠望見,馬丘等人接連眺望了幾次,都沒有把師父望著,隻得廢然作罷。


    光陰迅速,夏上秋來,北國苦寒,一過了九月重陽,大地遍野霜降,尤其是嵩山頂上,一交十月,大雪紛飛,全真七子在煙霞洞裏,正在盼望師父,在一個風雪淒迷的晚上,王重陽突然返到煙霞洞,馬鈺等人不禁喜出望外!


    王重陽一別半年,貌相清瘦了不少,但精神十分健旺,滿麵紅光,他向眾人笑道:“這半年來,你們想我想得很苦了嗎?為師在這半年裏麵,不但把一陽指功夫推進了一層,還由這一路功夫裏麵,悟到了用這路指功點人身的奇經八脈,不管怎樣重傷的人,落在我的手裏,一點奇經八脈,立即起死回生,本來是殺人的功夫,經過我這樣一變。反而變成了救人的功夫,哈哈哈!”大家聽了十分高興。


    重陽真人又把七個弟子半年來學的武功。叫他們逐個施展出來,自己在旁邊指點更正,師徒小別半年,今天再次聚首,笑語如春,大家仿佛忘記了煙霞洞外邊的寒氣,馬鈺等人經過這番琢磨,武功又推進了一層,按下不提。


    再過了一個月,已經是十一月末小陽春將到的日子,王重陽有一天忽然把七個弟子喚到跟前,說道:“為師今天去了,這次華山論劍,吉凶難期,如果我一有不測,周師叔就是本派掌門,你們要聽從他的教訓!”


    七個弟子不禁黯然,丘處機道:“師父,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我們師兄弟跟你老人家一塊兒到華山去吧!”


    王重陽搖頭道:“不行,我這次會的西毒歐陽鋒,是生平罕見的一個高手,當日他被你們師兄弟的金關玉鎖陣嚇住了,不敢上前,不然的話,以他功力而言,隻要一進入煙霞洞,你們六個人別想活命!除了歐陽鋒之外,難保沒有別的武林高手,你們的本領不能夠幫忙於我,上了也不濟事,還是好好的守在嵩山吧!”大家知是實情,噤若寒蟬,周伯通道:“師兄,我可以幫助你一臂之力嗎?”


    王重陽道:“賢弟,你的責任比我還重,你也不能夠去,留在煙霞洞便了!”


    周伯通知道師兄這次到華山去,抱定與九陰真經偕亡的宗旨,經在人在,經亡人亡,雖然十分傷心,可是想起師兄從容赴義,無非為了以後武林的安寧,大家不至因為九陰真經互相殘殺,卻又佩服不置。


    到第二天,王重陽清早起來,芒鞋竹仗,一拂塵一寶劍;帶了九陰真經原本,悄然下了嵩山,等到眾弟子要送行,他已經去遠了,大家不勝感歎!


    再說王真人懷著九陰真經,策杖西進,逾宛洛,入潼關,進了陝西省境,旬日之後,已經到了少華山下。


    華山共分太華、少華兩山,相距凡七十裏,上次王重陽得到九陰真經的地方是太華山,王真人一到山下,少華山坡的樹林裏,突然響起一片鼓樂之聲來,王重陽心中詫異,怎的我今天一到這裏,便有鼓樂之聲,難道附近獵戶山民,娶親嫁女不成?


    哪知道他念頭未了,裏麵已經走出一隊白衣人來,全是二十歲不到的少年,個個捧著弦管樂器,清吹細奏,為首一個白衣人躬身說道:“全真教主鶴駕光臨,幸何如之,咱們歐陽山主已經在這裏久候了!”


    歐陽山主就是西毒歐陽鋒,王重陽巍然不懼,點了點頭,直向樹林裏麵走去!


    他一進了樹林,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方圓百十畝一片樹林裏麵,張滿了五色的彩緞,完全是寧綢和蜀錦,要知道這兩種料子非常珍貴,曆代皇爺還列為貢品之一,指定地方官府每年交送,歐陽鋒居然把它當作天幕,懸掛在樹巔上。遮擋陽光,奢侈情形可見一斑!王重陽看在眼裏,不動聲色,他左手橫著拂塵,向那領班的白衣人說道:“請問尊駕一句,歐陽山主在哪裏?”


    那白衣人笑了一笑,並不回答,他用手接著嘴唇,吹了一聲口哨,樹林深處彩幔晃動,走出兩隊人來,王重陽乍覺眼前一花,原來這兩隊人並不是歐陽鋒的門人弟子,也不是邀請來的武林朋友,個個全是雪膚花貌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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