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寬對鄒國的情況越發好奇了。


    太子當著兩位貴客的麵如此失禮,鄒天亦仰天一歎,想說什麽,但是終究沒有開口。


    看到這一幕,一直在酒席中沉默不語的孟子輿放下了筷子,皺了皺眉頭。


    他用那溫潤安撫人心的嗓音開口道,“太子殿下,還請不要著急,把您知道的,細細說來。”


    鄒念柏這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紅著眼眶忍住淚水,向陸寬和孟子輿各自行了一禮表示告罪,退回座位後,擦了擦眼角,低聲說道。


    “孟先生,傳言說您是天下最傑出的治國理政老師,念柏冒昧,想向您請教。”


    “這次我們和魯國約戰,我們的軍官不幸戰死了三十三個,而普通士兵一個都沒死。”


    “這是因為打仗順利還好,一有挫折,就隻有軍官還在抵抗,士兵不是冷眼旁觀,就是一哄而散。”


    “士兵都跑了,軍官便寡不敵眾,陷入苦戰。周圍圍觀的士兵和老百姓看著自己的軍官活活被打死也沒有人出麵相救。”


    “這哪像同呼吸共命運一個國家的人,這哪有什麽團結可言?”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情了,上次也是這樣,簡直太不像話了。”


    “孤都快氣瘋了,這些軍官都是我們鄒國的棒小夥子啊!”


    “孤真想把這些毫無軍紀,目無長官的冷漠士兵全殺了!”


    “孤真想把這些冷血無情,圍觀看戲的冷漠百姓全殺了!”


    說到最後,鄒念柏情緒激動,甚至擼起了袖子嘶吼了起來。


    “荒唐,還不坐下!”鄒天亦一聲冷哼,粗暴地打斷了太子的發言。


    “殺殺殺,你可是鄒國太子,就隻知道殺人?”鄒天亦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數千士兵和百姓,你說殺就都殺了?殺完了,寡人從哪裏再湊出來幾千士兵打仗,從哪裏變出幾千百姓種地?法不責眾的道理還要寡人教你嗎?殺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


    鄒王這一連串問題把太子問呆了。


    可是瘦弱的太子仍然不服氣,從小的玩伴鄒捷的戰死,讓他壓抑的心來到了一個臨界點。


    他滿是淚水地向鄒王賠了一禮,咬牙恨恨說道。


    “父王,您說的道理兒臣都懂,可是如果不殺,兒臣心裏實在難以平靜。”


    “一群士兵連自己的頭領長官都不保護,連自己的國家都不護衛,他們還能稱得上是士兵嗎?這樣的士兵養起來有什麽用,他們簡直太可惡了!”


    有什麽用?最起碼能打打順風仗,壯壯聲勢吧。鄒王內心一聲長歎,可這話,卻不能開口明說了。


    聽到鄒念柏的控訴,陸寬非常驚訝,鄒國軍隊居然渙散到了這種程度,打起仗來士兵如此扯後腿?


    就這種程度的軍隊還能和魯國打得有來有回?


    看來,這天下並非所有國家都像大秦和大齊那樣強大,也有鄒國和魯國這樣的孱弱國度。


    不是所有君王都有秦昌誠和齊廣武那樣的禦下手段的。


    治理國家治理得這麽亂七八糟,才是常態。


    鄒念柏不再看鄒王,他臉上掛著淚痕,看向孟子輿,恭敬地一拜,“孟先生,孤心裏實在痛苦,您說我該怎麽辦?”


    聽到鄒念柏的辯解,孟子輿非常氣憤,他氣得飯都吃不下了。


    他並非是對這些鄒念柏口中的“士兵百姓”的袖手旁觀感到氣憤。


    他是對鄒念柏感到氣憤。


    張口閉口就要殺人,毫無仁義之心,這樣的儲君,以後怎麽可能會成為一個好的君王?


    他前些日子接受鄒王邀請,擔任太子老師,就是為了施展胸中抱負,糾正鄒國種種亂象。


    如今,正是一個機會,應該給太子好好上一課。


    孟子輿鄭重起身對陸寬行了一禮,然後走到鄒天亦和鄒念柏身前,毫不客氣地批評了起來。


    “這些士兵為什麽會這麽做,身為鄒國的國王和太子,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嗎?”


    看到鄒天亦和鄒念柏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孟子輿臉上微微有一些失望,他激動地繼續說道。


    “普通百姓都是看天吃飯,一旦遇到澇災旱災這種收成不好的年份,很可能餓死山溝中都沒有人管,也就隻有年輕力壯的還能四散逃荒勉強度日。”


    “這種情況、這樣的慘劇,這些年在鄒國發生了多少次?”


    “我不誇張地說每次至少有幾千人因此死亡吧?你作為國君你在做什麽?你作為太子,你又在做什麽?”


    “陸國師悲天憫人,將土豆帶來凡間,造福百姓。可是你們卻依然課以重稅,隻將很少一部分土豆收成留給百姓。”


    “王室,大地主,還有官員,都因為種植土豆而發了大財,可百姓呢?”


    “陸國師宅心仁厚,將精心編寫的讀本傳閱天下,你們卻不把它好好利用起來,而是敷衍了事。”


    “鄒國國庫裏糧食堆積如山,財寶不計其數,但是鄒國的官員卻從來就不救濟百姓,他們甚至還瞞著你們不匯報實情。”


    “民智未開,官員也毫不在意,肆意愚弄百姓。”


    “他們隻考慮自己,根本不管下麵百姓的死活。他們玩忽職守,道德淪喪,喪盡天良,哪像百姓的父母官!”


    鄒王鄒天亦聽到這裏,非常不悅,他眉頭緊皺,冷漠地說道,“孟先生,寡人敬你是一代大儒,所以奉您為座上賓。可是這不代表您可以肆意汙蔑寡人。”


    “你要搞清楚,鄒國是寡人的鄒國,是太子的鄒國,鄒國國庫裏麵的珠寶糧食是寡人的,不是百姓的!”


    “這些百姓平日裏好吃懶做,不知道存些餘糧,遇到災禍就驚慌失措。最後餓死,也是活該。”


    “憑什麽寡人用自己的東西,來救助他們?”


    聽到鄒王的反駁,孟子輿臉上的失望之情愈發強烈,他轉頭看向太子,溫聲問道,“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看到此情此景,陸寬也放下了筷子,一聲長歎。


    果然,這才是普通凡人君王的心思,並非所有的君王都有似秦昌誠和齊廣武那種吞吐天地之誌。


    王國境內,皆是王室財產。


    種地納糧,天經地義。


    自己經營不善,災荒之年餓死,關我王室什麽事?王室又不是百姓的傭人!


    財寶進了國庫,就是王室的東西,憑什麽拿出來救助百姓?


    餓死了又如何?反正人口繁衍快得很,有錢的人家多生點,十年不到就能把人口缺口補上。


    鄒王的想法,能在很大程度上代表這個世界相當一部分大地主和高官的想法。


    麵對孟子輿的提問,太子並沒有像鄒王一樣生氣,而是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他沉默半晌後,不顧鄒王吹胡子瞪眼,拱手一禮,恭敬地向孟子輿拜道,“還請先生教我。”


    看見太子虛心求教,孟子輿臉色緩和了不少,他語重心長道。


    “太子啊,你要謹記,你怎樣對待別人,別人就會怎樣對待你!”


    “饑荒時,你的官員都是那樣對待百姓的;現在打仗了,你的底層士兵逮著機會反過來這樣對待你的軍官,這有什麽問題嗎?難道不是很正常嗎?”


    “以殺止殺,以暴製暴,用嚴刑峻法鎮壓百姓,這是最錯誤,最不可取的做法。”


    “太子啊!你不應該怪罪你的子民,更不應該動不動就說要殺他們。百姓不護衛國家,這不是百姓的錯,而是你父親的治國方針錯了。”


    “不過隻要你現在想清楚了,開始實行仁政還不晚。老百姓都是最淳樸的,隻要你對他們付出真心,他們就會回心轉意忠誠於你。”


    “你對軍官好,所以他們才奮勇殺敵,報效君恩;那麽如果你誠心誠意實施仁政,對底層百姓和士兵也好,以後再打仗時,他們就必然也肯為國盡忠,舍身忘死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命去英雄不自由。


    這句話也可以用來描述凡間君王,描述民心向背。


    如果民眾擁護,哪怕君王已經垂垂老矣,坐都坐不起來了,他的一個眼神,也能取千裏之外的大將軍的性命,他的一根手指,就能牽動千萬人的榮華富貴。


    可是如果民眾不擁護,哪怕君王年輕力壯,武功高強,怕也是連一個大臣都使喚不動,說不定哪天,還會憋屈地死於內侍之手,淹死於糞坑之中。


    孟子輿講的,濃縮起來,便是如果君王要想百姓擁護,就必須學會推己及人。


    凡事不要親曆親為,學會借他人之勢,用他人之力,讓萬民心甘情願被差遣。


    這,是真正的帝王之道,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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