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雪,將黃山下白了滿山!帶來春寒料峭,大有寒冬未去之感。


    春雪不比臘雪,雖然雪花紛飛,滿天彌漫,但是,融化得很快,黃山三十六峰都戴上了一頂白色的帽子,但是,不到峰回路轉的山腰部位,就已經雪融水流,隻當是下了一場大雨而已,為那半空中的瀑布,增加了飛瀑流泉的氣勢!


    雪止而雲未開,一片陰霾,春雪似乎還有餘情未盡之意。


    在黃山腳下,有一個人在蹣跚地走著,再三回頭,也不知道是路滑難行,還是對黃山有留戀之意,如此一步三回首,終於,他踏上了山麓通衢大道,停下腳步,遙向著那雲霧彌漫的山峰,喃喃地說道:“我秦淩筠何幸,能再三得到各位武林老前輩的栽培與提攜,不惜以所藏的奇珍妙藥相贈,更不惜以自己已不傳之秘相傳,我秦淩筠若不發奮為強,為武林一振正直之氣,何以對得起這麽多愛護我的老前輩?”


    他的手撫摸著腰間的魚腸短劍,想到自己能學到“飛劍卻敵”的最上乘的劍術,更忍不住對司馬藍這位孤獨的老人,寄以無限的懷念。


    他忽然有一個奇怪的念頭:“江上漁翁蔡師伯和雷師叔,如果真的能夠起死回生,他們索性留在黃山,與司馬老人作伴,互相嘯傲風月,不是倒也很好麽?”


    但是,他又忍不住歎氣了,因為,在他離開黃山絕穀之前,江上漁翁和雷火神,都還沒有回生的現象,要不是司馬老人催之再三,要不是他想二月二日紅柳湖大會,他真不應該離開黃山絕穀,離開這兩位生死未卜的老人。


    通衢大道上,有蹄聲傳來,使他回過心神,暗自想道:“山中無甲子,但照月圓的情形看來,明後天就是元宵佳節,距離二月二日已經為時不多,我不能在這裏如此恍恍惚惚,無論如何,先找到歇腳的村鎮,問明方向,買匹馬,也好兼程趕路。”


    他主意打定,便順著這條大道,一直向前,放開腳程跑去。


    沿途行人倒也不少,三三兩兩的行商旅客,大多數都是趕著回鄉過年的,但是被這一場春雪,阻在路上,如今大雪已霽,寒凍未消之際,大家又都兼程趕路,盼望著能早一點回家。


    秦淩筠從這些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路線走錯了,如果要到紅柳湖,應該朝廣西方向走,那是應該從黃山北麓,直下江西,越過鄱陽湖,要走水路,可以沿贛江而上,不消多少時日,就可以到達廣西境內。如果能走山路,走直徑,翻山越嶺,雖然難走,卻近了不少,不過總而言之一句話,秦淩筠走了相反的方向,多跑了一段冤枉路。


    秦淩筠一聽,既然如此,索性再走一程,到前麵買一匹好腳力,再趕回頭,繞過黃山,走起來也就快了!


    前麵不遠是甘棠鎮,幾百戶人家聚居的一個鎮,倒是很熱鬧。但是,使秦淩筠感到意外的,這個鎮上,不但沒有賣馬的,連小毛驢都看不到一條。如果他知道這裏買不到腳力,又何必走這許多路?


    事不順心,人也有幾分氣悶,看看天色,該是晌午時分。


    打算找一個小酒樓,打個中尖再走。


    向東街一轉彎,遠遠一陣刀勺之聲,便順著方向找來,果然,酒簾兒高挑,還有點鄉村的風味,迎風招展三個大字:“來順樓”,下麵還有一行小字:“陳年好酒,十裏飄香”。


    秦淩筠並不是為這酒簾兒勾起酒蟲,而是引起一陣饑火中燒,他也想起,自己已經是好多天沒有吃到飯菜酒食了,今天要好好地飽餐一頓。


    再向前一看,他不覺為之一怔,就在這來順樓門前,拴著一匹馬,這馬一落進秦淩筠的眼裏,便不由自主地脫口叫了一聲:“真是好馬!”


    渾身火赤,沒有一根雜毛,油光發亮,神駿非常,配的鞍韉,也是特別精致,就憑那一付雪亮的踏蹬,擦得如此耀眼,在江湖上還不多見。


    馬背上的鞍轎未卸,這說明馬主人不是剛來,就是要走。


    秦淩筠正是需要馬而又不可得的時候,看到這樣一匹神駒,打從心裏有一陣羨慕,他隨即在門前停下腳步,不停地打量這匹馬,同時他也想看看這位馬主人,到底是如何一個人物,因為,能騎這樣一匹馬在江湖上闖蕩,那一定是個不平凡的人物。


    秦淩筠正在端詳著這馬,忽然從店裏走出來一個人,這人一走出店門,就仿佛是一陣光,那樣的眩目,使店的裏裏外外,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到這人的身上。


    這人是一位姑娘。


    看年紀也不過才十七八歲,明眸皓齒,梨渦隱現,身上穿著一件湖水綠的緊身襖兒、十二三粒爬山扣,像一條百腳蜈蚣,貼在身上,同色的長褲,下麵露出一雙薄底快靴,同色的頭巾,裹著頭發,一雙欺霜賽雪的手,正捧著一個小口袋,袋子裏麵裝肪是黃豆拌老酒。


    她走到這匹馬的身邊,拍了拍馬,將那小皮口袋,套在馬頭上,讓那馬自顧自地在吃著。


    她對於這周圍的眼睛,仿佛沒有看見一樣,掛好了小皮口袋,正準備走回到店裏去,這時候突然從街上傳來一聲輕薄的笑聲,嗤嗤地笑道:“這妞兒人好馬也好,好一塊肥牛肉,不知道便宜了誰?”


    這人話還投有講完,突然“哎喲”一聲,臉腮上去掉一塊肉,鮮紅滴滴,好不怕人。


    大家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有秦淩筠看得清楚,那馬鞍的旁邊,斜插著一根細細的馬鞭,那位姑娘抽鞭打人,插鞭還原,隻不過是一瞬之間,其他的人哪裏能看得清楚?


    那姑娘絲毫沒有異樣,從容地走進店裏去。


    但是,在秦淩筠的,心裏,就多了一分驚訝之意,他真沒有想到,在這樣窮鄉僻壤的小鎮上,居然出現這樣一位高手,而且這位高手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他為此心裏有了驚訝之意,就不覺對這位姑娘多看了幾眼。


    隨著秦淩筠也走進店去,隻見那姑娘獨自一人,據桌用餐,看她門前馬不卸鞍的情形,分明她是身有要事,但是,她此刻卻又是那麽樣的從容不迫,舉止斯文,使秦淩筠歎服,不知道這位姑娘出身何處?能有這麽好的教養,如果她是男兒漢,秦淩筠真想和他交一交,如今對方是位姑娘,也隻好悔滿腔欽慕之情,放在心裏罷了!


    秦淩筠剛剛叫好了飯菜,忽然聽到那姑娘叫店夥過去問話,秦淩筠沒有注意她第一句講的是什麽話,但是,下麵的話,就緊緊地抓住他的心情。


    那姑娘問道:“從這裏到黃山有多遠?”


    那店夥說道:“按說啦!小店這裏也可以叫做黃山,因為甘棠鎮就在黃山山麓,不過此地距離黃山頂峰,那就遠了!”


    那姑娘又問道:“我不要到山頂上去,我要去白雲穀,你知道白雲穀在哪裏?”


    店夥陪著笑阿諛地說道:“大小姐!幸虧你問的是我,因為我在這裏已經做二三十年夥計,黃山三十六峰,哪一天不要聽說幾次,所以你這樣一問白雲穀,也隻有我才知道。”


    秦淩筠一聽這位姑娘打聽的是白雲穀,就愈發引起他注意了。


    店夥接著說道:“這白雲穀就在始信峰下,兩旁都是削壁懸岩,是生得又狹又陡,尤其長年都是雲霧迷漫,封鎖住穀口,從來也沒有人敢進到穀裏去。所以,這白雲穀名字雖然是很好聽,但是,實際上是一個十分險惡的山穀。”


    那姑娘嗯了一聲,微微笑道:“你的確知道得很詳細!”


    店夥被這姑娘一誇獎,抓耳撓腮,手足無措,嘻嘻地笑道:“多謝大小姐的誇獎!其實,不是我誇口,對於黃山的情形,沒有人比我更熟,比如說,在這白雲穀之後,還有一個絕穀,這根本就沒有人知道的……”


    秦淩筠一聽,幾乎跳將起來!偏偏這時候店裏又來了客人,店東吆喝店夥去招呼客人,他說到這裏,就陪著笑要走。


    那位姑娘突然一伸手,像抓小雞似的,將店夥一把抓回來,嚇得店夥直翻白眼,說不出話來。


    那姑娘問道:“那絕穀在什麽地方?快說!”


    店夥被抓在那裏,腳下不能移動分毫,嚇得他結結巴巴地說道:“絕穀……絕穀就在……白雲穀的……裏麵……”


    那姑娘又追問道:“既稱絕穀,一定無路可通,你知道從什麽地方可以進去?”


    店夥叫饒求道:“小的從來沒有去過,也不過是平日聽到一些過路的客商,閑談中提到,小的實在不知道這絕穀的進口在什麽地方。”


    那姑娘看他說的也是真情,一鬆手,店夥跌了一個大馬扒,爬在那裏,半晌起不來。


    隨著那姑娘站起身來,從身上掏出一塊碎銀子,當地一下,丟在櫃台上,淡淡地說道:“多餘的錢,給你們夥計壓驚吧!”


    店東傻著一雙眼,還沒有回過頭來道謝,隻聽得一陣蹄聲震地,那匹火赤神駒已經馱著這位綠衣小姑娘,馳出去老遠了。


    這裏的一切情形,都看在秦淩筠的眼裏,他心裏起了極大的疑惑:“這位小姑娘不但是麵生,而且功夫還高得很,她是誰?她為什麽要打聽黃山絕穀的情形?”


    他自己禁不住搖搖頭,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之處?


    第一:據司馬藍說的,黃山絕穀近幾十年來,除了那個假司馬藍曾經先後到過兩次之外,從來沒有來過旁人,為何獨在這個時候,來這樣一位姑娘?


    第二:若以外貌取人,這姑娘不是壞人,但是,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秦淩筠這樣一陣思忖之後,頓時下了決心:“跟上去!看個明白!”


    意念一決之後,放下飯碗,算了飯錢,走出店門,便朝方才來路走回去。走出市鎮之後,他放開腳程,向前緊趕一陣,約莫跑了一盞熱茶的光景,依然沒有看到那位姑娘的蹤影,想必那匹馬跑得很快,秦淩筠在耽擱一陣時間之後,追趕不上了。


    秦淩筠轉而一念:“既然已經追上來了,就索性追到底吧!反正我要翻過黃山,從南麓到江西去的,就算是順路追趕一程,看個究竟,大致也差不了多少路。”


    於是他又放開腳,全力追趕下去,不多久時間,便開始進入山巒起伏、樹木森森的地帶,抬頭向上,黃山的始信峰,已經高高在上,直聳雲表。


    秦淩筠不覺緩下腳步,向四下張望,心裏止不住在想道:“怪呀!按說她馬匹雖快,到此也應該追上才對!為什麽人影也看不到一個呢?莫非走岔了道?”


    他正在猶疑不定,舉步不決的時候,突然一陣颼颼冷風吹來,飄來一陣細細的雪花,不一會兒,雪花停止,隨之而來的是傾盆大雨。這種由雪而雨的情形,一般說來,還不多見,秦淩筠站在那裏,如此一猶豫之間,渾身衣衫,俱已濕透。加上寒風颼颼,濕衣貼在身上,好不難過。


    此時他不禁有著很大的懊惱,暗自忖道:“在重傷之後,不要一時疏忽,中了風寒,生病事小,誤了日期事大,還是不要追她吧!不管她是何人,黃山絕穀有司馬藍老前輩在,諒她也無法作怪,我還是到紅柳湖去赴約要緊!”


    心中如此決定之後,當即湧身幾躍,找到一處懸岩之下的洞壑,又找了幾根幹枯樹枝,細細地劈開,點著火種,生起一堆火來。好在深山四下無人,他將渾身上下衣服,脫個精光,隻留著一條底褲,慢慢地在烤著。


    洞外雨勢已經漸漸地小了下來,洞內的火勢卻正熾烈,秦淩筠估計,這一陣雨停之後,他的衣服也正好幹了,他就可以趁此機會登山取道,硬穿過覆壓數百裏的黃山,進江西境內,以便及早南下紅柳湖。


    他赤著身子,離開那熾熱的火焰,促膝席地而坐,挨近洞口,望著外麵那迷蒙一片,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小雨,此情此景,最容易引人往事愁腸,縈縈百結。


    他想起冷雪竹姑娘的下落,究竟何處?對於這位紅粉知己,他總是覺得虧欠得太多。


    自古道是好事多磨,應該正是他和冷雪竹姑娘之間的寫照。他不是自私的小人,他倒是希望冷雪竹姑娘能夠和她那位姓崔的表兄,劫後重逢,白頭偕老。他甚而至於希望她那位姓崔的表兄,在各方麵都能不辱沒冷姑娘!


    想到這裏,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世間上,哪有這樣的完滿呢?”


    同時,他又及時想起虞慕琴姑娘:“這位可憐的姑娘,遭受不幸,身落紅柳湖,但是照卞璞的言行推測,她的遭遇比想像中的更為不幸。”


    他不禁又搖搖頭,心裏充滿了對虞姑娘的歉疚!


    外麵的雨漸漸地停了!但是,天也漸漸地暗下來了!秦淩筠站起身來,收拾起他滿腔思念,伸頭到外麵去看看,打算穿好衣服,趁夜趕路。


    突然,一聲馬嘶,緊接著一聲大笑,隻笑得回音四起,有人狂妄而自負地叫道:“丫頭!看你往哪裏跑?”


    秦淩筠一聽,糟了!這一定是方才那位小姑娘上山以後,被人盯上了梢。不管盯梢的人是誰,就聽這說話的語氣,就可以明白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這裏一著急,也就來不及穿上衣服,從石洞裏一掠身,飛躍而出,在半空中借勢在鬆樹上一點腳,嗖地一下,向山下撲過去四五丈遠。


    果然,就在不遠一棵鬆樹底下,那姑娘被三個四十幾歲的青衣漢子圍在那裏。


    這些青衣漢子的手上,各提著一根青森森的銅蛇。在那裏不停地遊動,就像活的一樣,用蛇鞭作武器的,在江湖上少見,立即使秦淩筠想到:“莫非是卞玉那老狐狸的手下麽?”


    真不出所料,那三個大漢得意地笑了一陣之後,指著那小姑娘,帶著幾分下流的樣子,說道:“你說你到黃山絕穀來幹什麽?是來探望姓秦的那小子麽?告訴你,你來遲了!那小子已經死了。看你小模樣不錯,不如隨我們去到紅柳湖,保險你有受用的!別看你手段有幾下子,到我們的手裏就不行了,你還是識相的好!”


    秦淩筠一聽,心裏想道:“敢情是千麵狐派人留守下來的,可是這幾個人武功行麽?千麵狐為何這麽放心呢?”


    但是,他轉而一念:“不對!這幾個人手中拿著銅蛇鞭,分明都是慣使毒氣的人,這位姑娘不要著了道兒才好!”


    他在這裏著急,可是,看那位姑娘,卻絲毫沒有著急的模樣,她左手牽著那匹赤火神駒,右手提著那根皮馬鞭,十分從容地站在那裏,根本沒有事一樣。


    秦淩筠本來急衝衝地撲出來,如今一看這種情形,他不覺又停了一下。他想看看這位姑娘到底是何許人?看她那份從容不迫的樣子,想必這三個人不是對手,所以,他索性藏在暗處,看個結果。


    隻見那位綠衣姑娘笑嘻嘻地說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麽的?”


    那三個人一見她這一派天真的樣子,也就鬆下了戒備,大聲笑道:“我們都是紅柳湖卞莊主的手下,在這裏等候捉拿那些想前來絕穀救人的人。姑娘!你可是姓秦的那小子一夥麽?”


    那姑娘笑著說道:“不錯!我正是前來絕穀看看他們的下落。”


    那三個大漢笑道:“你也不要看了,姓秦的小子早就死了?”


    那姑娘沉下聲音說道:“誰說的?”


    那大漢說道:“我們說的!人從萬丈懸岩跌下去,還有不死的道理?”


    那姑娘說道:“不管是死是活,我要去看看。”


    那大漢怪叫道:“丫頭!照理說,隻要你是姓秦的那小子一夥的,我們就應該把你給宰了!因為我們看你長得小模樣不壞,才想帶你回紅柳湖,你怎麽這樣不識抬舉?你是不是不吃敬酒吃罰酒?”


    那姑娘皺著眉頭說道:“什麽叫吃罰酒?”


    那大漢大笑道:“原來是個不懂事的雛兒,別多廢話啦,帶她走吧!”


    那人說著話,就掖起手上的青銅蛇鞭,大踏步上來,伸手就朝那姑娘抓來。


    那姑娘說道:“你敢動手?”


    話音一落,左手不知怎麽的一抖,那人平空摔了一個大跟鬥,跌在那岩石之上,跌得滿臉開花,“哎唷,哎唷……”爬不起來。


    剩下兩個人一見,大叫道:“好丫頭!你敢找苦吃!”


    兩人齊步掄鞭上撲!


    那姑娘笑道:“本來早就應該將你們廢啦!隻是想打聽打聽絕穀的情形,才讓你們多活一會兒,現在你們要找死,怨誰?”


    人在說話,隻見她身子一閃,手中的皮鞭一閃而過,嗖嗖立刻飛起兩條人影,咕咚,咕咚兩下響,兩個人摔在那裏像死豬一般,連哼也沒有哼一聲。


    秦淩筠站在暗處,看得真切,他對這位姑娘的身手,真是由衷的欽佩!當時不由得脫口喝采:“好身手!”


    那姑娘一旋身,厲聲叱道:“什麽人?”


    秦淩筠當時應了一聲:“是我!”


    這一聲“是我”答應之後,秦淩筠把抬起的腳步又放了下來。因為這時候他才想起自己是赤身露體,隻穿了一條底褲,怎麽可以出來和一位姑娘見麵?


    他這樣一遲疑,那位姑娘立即寒聲冷笑說道:“你要是朋友,你就無須躲藏,你要是敵人,想逃走比登天還難!”


    秦淩筠知道對方誤會了,衡情量理,在這種情形之下,易地而處,秦淩筠也會誤會的。但是,他這種狼狽像,實在不便於出去。


    心裏一急,他隻是呐呐地說道:“是我!我是……”


    他言猶未了,隻聽得那姑娘叱喝道:“你是誰?春吞吐吐,藏頭露尾!定不是好人!”


    隨即隻聽得呼嘯一聲,一陣勁風掃至,秦淩筠慌忙地一個倒縱,穿出那棵樹影。他身形未定,就隻見嘩啦一陣響,那棵舒展多姿的古鬆,頓時摧枯拉朽,隨著那一聲鞭嘯,飛到兩丈開外,砂石飛揚,連根拔起。


    那姑娘一鞭掃開鬆樹之後,一眼瞥見秦淩筠赤身露體,不覺大吃一驚,腳下一縮,立即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怎麽會弄成這樣子?”


    秦淩筠也弄得滿麵羞愧,手足無措地說道:“真是失禮得很!因為方才一陣山雨,淋濕了衣服,躲在山洞裏烤衣服,正在這時候,聽到外麵有人叱喝,一時慌張搶出來,所以十分狼狽!”


    那姑娘唔了一聲點點頭,因為她的衣服,也被雨水淋個濕透,貼在身上十分難受,她很了解穿濕衣的滋味,如果有火,她要烤幹衣服再說。


    但是,這一刹間的同情,頃刻又消失得幹幹淨淨,她突然向前逼近一步,叱道:“啊!原來是你!你在甘棠鎮上就盯住我,注意我講話,沒想到你居然盯到黃山來了!你是活得不耐?你想找死!哼!我生平最恨這種輕浮的人!”


    說著話,她就抽出皮鞭子。


    秦淩筠看過她那根皮鞭的厲害,萬一動了手,鬧得彼此不好說話,因為到目前為止,他還弄不清楚這位姑娘到底是什麽來路。


    他連忙搖著手說道:“姑娘!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絕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因為在客店裏,我聽見姑娘追問黃山絕穀的情形,所以才引起我的注意。”


    那姑娘追問道:“你和黃山絕穀有什麽關係?你是秦淩筠的什麽人?”


    秦淩筠一聽,可聽傻了!他心裏想道:“我該怎麽回答呢?當著我的麵問秦淩筠,這豈不是個大笑話麽?”


    他真想逗個樂子,說個假姓名,但是,秦淩筠不是那種好說笑的人,他不肯那樣做,最主要的,他實在想不起,這位姑娘是什麽人?到底為什麽來找他?他應該說明真相,大家說個明白。


    就在這樣一怔之際,那姑娘又叱喝道:“你想編造謊話是不是?你還不快說!”


    秦淩筠抬起手抱拳說道:“實不相瞞,在下姓……”


    那姑娘霎時間眼睛一亮,仿佛發現了什麽稀奇的東西,眼光從秦淩筠的胸前掠過,當時就攔住他說道:“我已經知道你姓什麽了!”


    秦淩筠被她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怔,愕然說道:“怎麽?你知道我姓什麽了?”


    那姑娘點點頭,突然一伸手指,指著秦淩筠的胸前說道:“我問你!你胸前掛的這塊玉塊,是不是自己的?”


    這句話問得無頭無腦,愈發使得秦淩筠滿頭霧水,他低下頭看了一下胸前掛的那塊玉塊,因為式樣別致,顏色淡紅十分惹眼。他點點頭說道:“不錯!這塊玉塊是我自己的!”


    那姑娘更進一步地追問道:“你那塊玉所係的絲綬,一定不是原來所有的,是不是?”


    秦淩筠這一來,不覺為之大驚失色,他的手不自主抬到胸前,撫摸那係著玉塊的絲綬,心裏湧起一陣洶湧的思潮:“她是誰?她怎麽知道我這塊玉塊的秘密?十幾年以來,如果不是恩師告訴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怎麽會一眼識破,而且還一語道破?”


    他心裏如此地想著,不覺漸漸提高了警覺,立即功力運足全身。


    那姑娘盯著問道:“你怎麽不回答我的話?”


    秦淩筠沉重地點點頭,緩緩地說道:“是的又怎麽樣,你怎麽知道?你是聽誰說的?”


    那姑娘這時候臉上綻出一朵笑容,就如同百合初放一樣,真是美極了!她有著一份得意,天真地說道:“你先別管我是怎麽知道的,也別問我是誰告訴我的,我還要問你一句,那麽,你是姓崔?”


    秦淩筠又是一個意外,咦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什麽?我姓崔?”


    那姑娘微笑道:“你不承認麽?你連這個都不承認,還想我告訴你是什麽人告訴我的麽?”


    秦淩筠當時心裏一動,有一個特別的預感掠過他的心頭,他決心一定,隨即就點點頭承認道:“不錯!我姓崔!請問姑娘!是誰告訴你這些事?這個人他現在哪裏?”


    他問這些話的時候,顯然是有些緊張,因為,他有一個奇特的奢望,他想著:說不定可以在這次意外的事情當中,知道誰是真正的仇人。


    那姑娘一直甜甜地笑著說道:“怎麽你這樣急了麽?你一急,連應有的禮貌都忘了!你連我姓甚名誰都不請教麽?你也不先問問我和那位告訴我的人,是個什麽關係?就這樣急著追問那個人!本來也難怪你,十幾年了!”


    “十幾年了!”這句話像是平地一聲雷。


    幾乎使秦淩筠跳將起來。他心裏不停地在說道:“不錯!果然不錯!十幾年,她是說對了!”


    那姑娘又笑道:“你怎麽不回答我的話?”


    秦淩筠心裏已經拿定主意,當時便很沉著地說道:“真是失禮得很!請問姑娘尊姓大名!”


    那姑娘微微一笑說道:“如此說來,我們已經不是外人,我就冒昧地叫你一聲崔大哥了!”


    秦淩筠一怔,說道:“叫我崔大哥?”


    那姑娘說道:“怎麽?我不配叫你一聲崔大哥麽?人家跟我像是嫡親姐姐一樣,我能不叫你崔大哥麽?再說,叫你姐夫,那未免太早了一點吧!”


    秦淩筠這時候真是被她弄得糊裏糊塗,什麽姐姐姐夫,扯到哪裏去,簡直讓人如墜五裏霧中。


    他瞠目以視,呐呐不能成聲,隻是說道:“這是怎麽回事?姑娘!你究竟是誰?”


    那姑娘看他這份著急的樣子,愈發的笑了。她指著秦淩筠說道:“崔大哥!你瞧!你這個樣子,怎麽能夠和我談話呢?”


    秦淩筠啊了一聲,雙手不覺又抱住胸前。


    那姑娘說道:“你瞧!我這一身也濕透了!你也該讓我烤幹了衣服,才能詳談啦!”


    秦淩筠心裏一想:“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問你一個明白!看她一臉純真,想必她不致於說謊話,我就一切依你,看你說不說明白!”


    秦淩筠想罷點點頭說道:“如此姑娘請稍待,我去穿好衣衫之後,再請姑娘進去烤衣。”


    他連忙回到石洞之內,匆匆穿好衣服,又將那堆火,加了不少木柴,來到洞外叫道:“姑娘!你請進去烤衣服!”


    那姑娘十分放心地微笑點頭,坦然地走進石洞裏去,一點也沒有將秦淩筠當作是敵人來防範。


    秦淩筠趁姑娘走進洞裏去之後,他獨自一個人坐在離洞很遠的地方,抱頭苦思,他在想:這位姑娘所說的這些話,到底是說些什麽?為什麽他一點也聽不懂?


    他呆呆地坐在那裏,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這時候,不但是雨停,而且雲散,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圓,冷清清地掛在天上。這時候,才令人體會出“天街夜色涼如水”的詩句,是描寫得如何的深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秦淩筠聽到那位姑娘在洞口呼喚,他才驚覺過來,站起來,走回到洞裏去,隻見洞裏火光熊熊,十分溫暖,那位姑娘含著甜甜的笑容,容光煥發地站在洞中,在那一堆火上,竟煨上了一個小銅壺,噗噗地噴著熱氣,在火的旁邊,還放置了一個銅菜盤,裏麵有油餅也有熏雞。


    秦淩筠傻在那裏,不解地問道:“這些東西是哪裏來的?”


    那姑娘得意地笑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從馬背上行囊裏取來的。我們生長在關外的人,對於馬上的生涯,都熟悉得很。”


    秦淩筠驚道:“你是關外來的?”


    那姑娘笑道:“看你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大概思念我姐姐過甚,方才我出洞兩次去拿東西,你竟絲毫都不知,道,坐在那裏發什麽呆?”


    秦淩筠沒有辦法不發呆,他怔怔地問道:“你姐姐?姑娘!你姐姐是誰?”


    那姑娘盈盈地站起來,從地上拾起一個口杯,倒了一杯開水,拿起幾塊油餅,一塊熏雞,遞到秦淩筠手裏說道:“你一定餓了!先吃點再說!”


    秦淩筠倒是真的餓了,他伸手接過,冷靜了一下,問道:“姑娘!請問尊姓芳名,令姊是誰?能否一一相告?”


    那姑娘微笑著說道:“我姓於,名字叫做小雁!”


    秦淩筠啊了一聲,口中說道:“原來是於姑娘!”


    但是在他的心裏,卻十分懷疑,“於小雁”三個字,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於小雁姑娘笑道:“說到我的名字,你自然不知道,可是說到我姊姊的名字,你一定會知道了!”


    秦淩筠驚道:“令姊是……”


    於小雁姑娘說道:“我姊姊姓冷!”


    秦淩筠一聽,宛如晴天霹靂,搶著問道:“於姑娘!令姊的芳名叫什麽?”


    於小雁笑道:“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秦淩筠又搶著問道:“令姊的芳名是否叫做冷雪竹?”


    於小雁姑娘笑著點點頭,秦淩筠一衝上前,一把抓住小雁的手,但是,他立即發覺自己這樣過於魯莽,漲紅著臉,退回來囁嚅地說道:“於姑娘!請原諒我一時的激動,實在急於知道她現在何處!”


    於小雁姑娘也不覺臉上一紅,微微地點點頭說道:“崔大哥!我懂得!我明白你這種心情,我聽冷姊姊告訴過我,你們自幼就分開了,十幾年沒有見麵,一旦聽到消息,難免就會激動。”


    秦淩筠愕然說道:“於姑娘?你說什麽?我們自幼分開,十幾年沒有見麵?”


    於小雁說道:“是呀!冷姊姊她跟我談了許多,她說你和她都是自幼被人救出來的,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你們就各奔西東。她還說……總而言之,關於冷姊姊的事,她跟我說了很多很多,到時候你見到她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秦淩筠搖著頭說道:“於姑娘!那一定是你記錯了!我和冷姑娘分手,才不過兩個月,那是因為她朱姨說她已經與……咦!不對!你方才怎麽說?”


    於小雁姑娘這時候比他更驚訝,瞪著大眼睛問道:“你說什麽?你和我冷姊姊分手才兩個月?你是說因為朱阿姨說冷姊姊幼有婚約,不許你們來往才分手的麽?”


    秦淩筠點點頭說道:“一點不錯!於姑娘也知道這件事?”


    於小雁姑娘臉上顏色變了,腳下不停地向後退,口中囁嚅地問道:“你說一點不錯?那……你不是姓崔?”


    秦淩筠說道:“我本來就不姓崔,於姑娘要一再說我姓崔,而且不容置辯,我為了打聽冷姑娘的消息,隻好順從姑娘的意思,承認姓崔……”


    於小雁臉色蒼白地搶著問道:“如此說來,你是姓秦?你就是陷在黃山絕穀的秦淩筠?”


    秦淩筠點點頭說道:“不錯,我也正要請教姑娘,姑娘如此打聽黃山絕穀,是否也是冷姑娘所說,她又如何曉得在下陷在黃山絕穀?”


    於小雁姑娘根本沒有回答他的話,卻緊張地問道:“你既然姓秦,為何身上帶著那塊玉塊?”


    秦淩筠覺得莫名其妙,為什麽姓秦就不能佩帶這塊玉塊?


    他要在平時,會為姑娘這種奇怪的問題而發笑的,但是,現在他知道其中一定有重要的原因,他當時很嚴肅地說道:“於姑娘!這塊玉塊是我家傳之物,自幼即帶在身上。”


    於小雁突然啊了一聲,立即張惶失措,雙手掩麵流下眼淚來,秦淩筠怔住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隻是手足無措地叫道:“於姑娘!於姑娘!”


    於小雁姑娘突然又一撒兩手,露出滿臉淚痕,說道:“你姓秦,但是,你也姓崔,原來你自己都不知道,難怪和冷姊姊相處在一起,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空讓冷姊姊找你這麽久,白讓朱阿姨操了這麽多心,也空讓冷姊姊……”


    她說不下去了,一掉身,飛掠出石洞,便向山下飛奔而去。


    秦淩筠此時正如在千頭萬緒之中,找到了一點頭緒,正要慢慢地來整理,卻又被於姑娘這樣萬分悲慟失望地一跑,跑得他糊裏糊塗。他急忙一個穿身,搶出洞外,全力展開身形,向前追過去。


    於姑娘去勢真快,簡直就像流星趕月一般,向山下飛馳電掣而去。


    秦淩筠隨在後麵,幾乎是全力追趕,也不過追了個平起平落。


    秦淩筠心裏暗自吃驚忖道:“這位於姑娘的功力,真是了不起,我這樣全力追趕,也才追個平起平落,要是換過旁人,還怕不是撇下了十幾丈了麽?”


    他當時便朗聲叫道:“於姑娘!請你暫留一下,你還沒有將冷姑娘的住處告訴我!”


    於小雁姑娘此時正好跳上自己那匹火赤神駒,剛剛一撚絲韁,一聽秦淩筠如此一叫,微微一怔,左手一帶絲韁,正待揚鬣而馳的火赤神駒,竟然一揚雙蹄,轉過身來。


    秦淩筠趁著這一瞬間的工夫,一掠而至,落到馬前,拱手說道:“於姑娘!令姊冷姑娘在何處?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再者,在下無論姓秦姓崔,承姑娘今日告知,在下已感之不盡,姑娘何故遽爾離去?”


    他抱拳當胸,懇切地望著於小雁姑娘,接著又說道:“姑娘遠從千裏迢迢之外,趕來黃山絕穀,必有要事相告,奈何如此就去?莫非在下有何言語開罪於姑娘?如此,在下願在此向姑娘致歉!”


    於小雁姑娘坐在馬上,絲毫沒有掩飾地,讓那淚水滾滾地向下流著。


    她的心裏隻在想著一個問題:“原來秦淩筠就是冷姊姊的崔表兄,天下竟有這等巧事,如此看來,冷姊姊的一番好意,我勢必不能接受!不錯,秦淩筠確是一個才貌雙全的人,是一位理想的丈夫,雖然我不能接受冷姊姊的好意,但是,我已經早在心中默許於他,否則,一位女子千裏迢迢來找一個陌生的男人,算什麽呢?今後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她流著眼淚,癡癡地在想著,望著眼前站著的秦淩筠,突然,心裏意念一決:“我看他對於冷姊姊是一往情深,冷姊姊對他更是情絲早係,當初是為了不知道他就是崔表兄,迫於朱姨之命而分開,如今自然是皆大歡喜,我如何能插足其間?我現在唯一能做的,離開他!離開他!”


    秦淩筠看她呆呆地坐在馬上流淚,不禁又輕聲問道:“請問於姑娘!來到黃山可是有要事相告?就請姑娘下馬,我們詳談如何?”


    於小雁姑娘此時心境已定,當時抬手擦去眼淚,冷著臉,沉聲說道:“不錯!有兩件事要告訴尊駕!”


    秦淩筠連忙說道:“請姑娘下馬再談!”


    於小雁冷漠地說道:“不必了!”


    秦淩筠不覺又是一愕,他暗自忖道:“這位姑娘為什麽突然一變這等模樣?”


    既然人家不願意多停留,秦淩筠自然也不便多說話,隻好拱手說道:“如此在下洗耳恭聽。”


    於小雁說道:“第一:冷姊姊現居長白山麓於家莊上,你要去探視,到了長白山麓,自然可以找得到。第二:紅柳湖二月二日之會,已有變卦,改在少林寺集會,你如果要去參加,可以就此直接趕去。”


    秦淩筠當時拱手說道:“多謝姑娘如此相告!隻是這二月二日改在少林之會……急在眉睫,在下勢必先去少林,因為此會關係太大,秦淩筠不敢以私情而害公。有勞於姑娘返回貴莊之肘,告知冷姑娘……”


    於小雁立即接過口來,冷冷地說道:“對不起!我不回去!”


    秦淩筠一怔,立即又說道:“姑娘目前有事不回去,稍後亦可,請告知冷姑娘,就說我秦淩筠……”


    於小雁姑娘又接過來說道:“對不起!我日後也不回去!”


    秦淩筠瞠然不解,問道:“姑娘要到哪裏去?”


    於小雁說道:“五湖四海,任意遨遊……”


    她說這話時,淚水又止不住簌簌地流下來,秦淩筠大惑不解,一時呐呐不能成言,就在這時候,蹄聲已響,火赤神駒已向山下奔去。


    秦淩筠抬起手來,正待叫喚,隻聽得叭地一聲鞭響,立即蹄聲大震,火赤神駒頃刻消失在這夜色深沉的黃山之中,撇下秦淩筠站在那裏呆呆地發愣!


    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這個古老而又龐大的叢林,晨課的鍾聲,像往常一樣,悠悠地傳出寺外,蕩漾在峰巒之間,但是,在少林寺內,卻洋溢著一種令人沉悶的氣氛。


    大殿上,香煙繚繞,燈火通明,下麵擺滿蒲團,蒲團上也坐滿了人。


    大殿佛像之下,坐著少林方丈,此刻合掌沉眉,神色十分莊嚴。


    在方丈的兩側分別坐著好幾個武林中大名鼎鼎、盛譽久傳的高手,有中原四傑當中的飛叉銀龍虞鑒、鬼掌神弓遊金化,有武林神醫大先生,有聞名不曾見麵的神偷方朔,至於其他各門各派的知名之士,都分列在兩廂,大家的神色都是十分凝重。


    大殿裏雖然坐了這麽多人,但是,沒有一點聲息,靜悄悄地,仿佛是在等待什麽。


    一些功力較低的,定力比較差的,已經忍不住要抬起頭來,悄悄地四處張望,又仿佛是在尋找什麽!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在這許多人的心裏,又覺得它過得太慢,又覺得它過得太快,一陣焦急的顏色,慢慢地塗抹在每個人的臉上。


    這樣靜悄悄地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少林方丈從蒲團上站起來,合十稽首沉重地宣了一聲佛號,緩緩地說道:“各位施主!天色已經大明,時不我予,我們原想等萬博老人前來,請他主持這件事,但是,事到如今,萬博老人他恐怕是趕不及,或者他是真的不準備來了,我們現在就請飛叉銀龍虞老施主來主持其事。”


    銀龍堡的虞老堡主,鼎鼎大名的人物,尤其這幾個月來,大家在少林寺的相處,對這位中原四傑的高手,多了一份了解,此刻一經少林方丈提出,立即贏得一片讚揚之聲,飛叉銀龍虞鑒也就在這個時候,緩緩地站了起來。


    這位已經是白發蒼蒼的老堡主,數月以來,更增添了一份衰老,此刻他雙手抱拳,當胸拱立朗聲說道:“這次的事情,事關重大,虞鑒實在無能無德來擔此重任,但是,如今仇敵當前,時機又迫,既承各位錯愛,老朽少不得要勉為應命。但是,老朽在此,有幾句話,先向各位說明,如有不妥之處,再請各位指教!”


    他拱拱手,眼光向四下裏一掃,周圍都立即變得十分寧靜,等待著他的高論。


    飛叉銀龍如此周圍看了一圈之後,仿佛又恢複了他當年的威風,朗聲說道:“這次千麵狐千方百計,處心積慮,想把武林中的高人,來一個一網打盡,用心之毒,亙古未聞,幸而得到這位從不涉足江湖恩怨的茅山大先生,以他的妙手回春的醫道,解除了我們每個人身上所中的毒,使我們又能一起坐在此地,共商對謀,這豈不是天意?”


    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道:“這次千麵狐的毒計未逞,卻使我們大家共同遭遇了一次生死邊緣的危險,我們真正可以說是患難之交,所以,今天我們在商討對付千麵狐之際,一定要有點感受,才能使我們大家更團結。”


    他一變而為十分誠懇地說道:“今天有茅山大先生在此,千麵狐的各種毒計,無法如願,若果憑武功來硬拚高下,他絕不是對手。但是,如果在這期間,我們不能拋棄私人各派之間的恩恩怨怨,千麵狐仍然是可以將我們置之死地的!”


    飛叉銀龍這一段話,說得真是肺腑之言,而且,每個人都有切膚之痛,所以每個人都為之動容。


    飛叉銀龍不愧是領袖群倫的人物,他先用一席話,扣住人心之後,立即表現出他那種指揮若定的氣派。


    他首先告過罪,然後立即莊嚴地站在那裏,發號施令:“少林本院請真如方丈派出大羅漢陣在山門兩廂,一旦發生群鬥之時,或者有人逃遁之時,由少林羅漢陣負責。”


    少林真如方丈,隨即一揮手,那邊一陣走動,山門兩廂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


    飛叉銀龍又拱手說道:“武當五行劍陣,被稱為當今一絕,天衣道長請你派隨行五大高手,壓住大殿東角以防千麵狐暗中弄鬼!”


    武當天衣真人宣了一聲“無量壽佛”,一擺雲拂,五位佩劍道人,閃身而去東角。


    飛叉銀龍又向華山掌門鐵劍古千裏拱手說道:“華山鐵劍,劍術一代之宗,請古掌門派人守住西角。”


    不到一刻工夫,飛叉銀龍口若懸河,將黑白兩道,有名的門派都使用上了,將整個少林寺,布置得有如天羅地網一般,正是:遍布天羅地網,捉拿千麵狐精。


    飛叉銀龍虞鑒安排好以後,他含笑拱手說道:“老朽久別江湖,對於武林中的後起之秀,知之不深,如此安排一定有遺珠之憾。不過相信等一會兒千麵狐他果真來時,各位高手,殺敵一定不會後人,我先在這裏告罪。”


    他說完話之後,又轉向坐在前麵的各大掌門人,拱手說道:“各位掌門人!少時還要請各位發揮絕技,展露神威,來硬鬥千麵狐。”


    他又轉向茅山大先生說道:“有關解毒防毒之事,悉由大先生大力鼎助。”


    大先生臉上沒有笑容,隻是木然地點點頭,而且點得非常之勉強。


    坐在一旁的老方朔,低低地問道:“老兄弟!你有什麽意見麽?”


    大先生皺了一皺眉,也低低地說道:“很奇怪!我現在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方才我為這些人解除體內存毒之時,我才想到,這些毒與神婆所中的司馬藍的那兩支金箭,幾乎是完全相同……”


    老方朔沒有等他說完便搶著說道:“本來是一樣嘛!不是對你說起過,司馬藍不會使毒,他所使的毒,完全是千麵狐的,他不過是……咦!對了!這中間有問題,我還真沒有想到過!”


    大先生說道:“是啊!我也是偶然想到這一點,司馬藍不是等閑人物,他怎麽會和千麵狐這等後一輩的人來往?來往倒也罷了,隻要臭味相投,年齡輩份,並不妨礙,但是他絕不會借用別人的毒器,為自己撐腰,老哥哥!換過你我,會這樣做麽?”


    老方朔遲疑地說道:“司馬藍不會有假,除非……”


    他話還沒有說完,那飛叉銀龍忽然叫到了他:“水簾洞主方老前輩,虞鑒不敢冒昧說話,不過一旦有情況緊急之時,少不得要請方老大力支持。”


    老方朔搖著雙手笑道:“虞堡主!說句老實話,若論這功力,在座強過我的很多,我不過是陪同我這位老兄弟前來,算是站腳湊威而已,別的談不上。”


    飛叉銀龍剛剛拱起手,正要說話,突然,鍾樓上傳來一聲鍾響。悠悠揚揚,飄蕩得很遠。


    飛叉銀龍立即站起身來,一揮手,大殿上的人霎時間,各站定自己指定的方位,立即一點聲音都沒有。


    大殿上充溢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寂,彌漫著一種弓上弦、刀出鞘的緊張。


    這時候,山門霍然而開,一陣步履之聲,隻見有一個人從山門外緩步走進來。


    這人一露麵,飛叉銀龍不覺意外地一喜,立即上前忙說道:“博老!你讓我們望眼欲穿,真使人有如大旱之望雲霓,如今你真像一片雲彩,飄然而降。”


    飛叉銀龍上前挽住萬博老人的手,朗聲說道:“博老!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當初你慷慨承當了這份責任,而且你又請得大先生前來,為大家解除了劇毒,大功已經告成一半,你怎麽會不來呢?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一定會來。”


    飛叉銀龍說到最後,嗬嗬而笑,但是,他的笑聲十分空洞,是那麽樣的單調,在大殿裏回蕩著。


    飛叉銀龍的笑聲,嘎然而止,他奇怪地回過頭來,看著他身旁反應出乎常情、冷漠的萬博老人,隻見他冷冰冰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飛叉銀龍心裏一沉,他立定腳步,懇聲對萬博老人說道:“博老!你……有什麽不如意的事麽?你……”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坐在大殿中央的老方朔和大先生他們一眼,咬咬牙,狠心說道:“博老!聽說你受製於千麵狐,從而答應那狡猾的狐狸,歸順紅柳湖。可有此事麽?”


    萬博老人隻是抬了一抬眼皮,沒有說話,逕自走到大殿中央,站在那裏,昂頭四顧,沒有說話。


    飛叉銀龍愕然站在那裏,他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麵。他不僅是有一份難堪,而且,還有一份奇怪,萬博老人為何會變成現在這種模樣?即使有難言之隱,當著天下群雄,也不能這樣對他昂然不理呀!


    飛叉銀龍知道其中必有意外,剛叫了一聲:“博老!……”


    突然,鍾樓上鍾聲大作。


    當,當……


    飛叉銀龍霍然一個轉身,撇開大殿上的萬博老人,飛起兩大步,掠到大殿前沿,隻聽山門外腳步之聲紛遝不停,一行人逕自穿過山門,向裏麵走進來。


    飛叉銀龍一見先頭走的一個人,麵帶笑容,笑吟吟地走進來,不覺厲聲大喝:“千麵狐!”


    前麵那人果然就是千麵狐卞玉,他毫不在意又向前走了幾步,含笑說道:“不錯!正是我。我準時前來與會,言而有信,尊駕這般神情,敢情是這次聚會的領頭之人,如此甚好,我們是舊交,一切事情,更可以減少許多口舌。”


    飛叉銀龍凜然點頭說道:“千麵狐!你說的不錯!今天我們之間,沒有什麽口舌,要有的也隻是將老賬算個清楚,彼此拚個生死存亡。”


    千麵狐嗬嗬大笑說道:“虞大堡主!何必說得這般嚴重?且不說你我之間,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就是我與在場的各位高人,也是沒有任何積怨在心,何至於說到生死相拚!”


    飛叉銀龍啞然失笑,但是立即又沉下臉色厲聲說道:“千麵狐!你我都不是三歲稚童,為何這樣作兒戲之言?我飛叉銀龍被你盜名欺世,達十幾年之久,在紅柳湖你又暗中下毒,要置老夫於死地。這且不說,你看……”


    他後退一步,一揮手,說道:“你看!在座的各門各派,武林高人,何止數百?你蓄意為仇,存心一網打盡,在少林寺大殿之上,施放蝕骨煙,迫使大家二月二日前往紅柳湖,接受你的宰割,像這種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還說沒有仇恨,這豈不是自欺欺人之談麽?”


    千麵狐聞言一點也不意外,背手在後,笑嗬嗬地說道:“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而發這麽大的火氣,那真是天大的誤會。”


    飛叉銀龍厲聲喝道:“誤會?若不是茅山大先生及時趕到,在座的各位高人,都要身受蝕骨之苦,這難道也是誤會麽?”


    千麵狐哦了一聲,眼光掃到大先生身上,含著笑容說道:“不錯!那也是誤會!”


    這時候,大殿上一陣腳步聲,各門各派的掌門人,都從自己坐位上站起來,移動腳步,向當中蝟集而來。


    少林真如方丈握著禪杖,高宣著佛號說道:“虞老堡主!跟這等人徒費口舌作什麽?他的一切罪行,早已昭示若揭,今天就是要和他拚個生死存亡。”


    千麵狐含笑搖手說道:“老和尚!一個出家人不要有這麽大的火氣!何況少林寺的綠玉杖,還在我的手中,我就可以指揮你的行動,除非您願做少林派所傳下來的戒律的叛徒!”


    不提綠玉杖則還罷了,一提綠玉杖,真如方丈那一把無名火,騰騰而起,舉起手中禪杖,力掃一式“掃蕩群魔”,呼地一聲,那根水磨镔鐵禪杖,以雷霆萬鈞之勢,掃向千麵狐卞玉。


    千麵狐腳下一個盤旋,避開這淩厲的一擊,突然一聲斷喝:“住手!”


    真如方丈哪裏管他什麽,跟步進招,隨著就展開降魔杖法,近搏上去。


    千麵狐忽又哈哈一笑說道:“老和尚,要打架也要有個章法,怎麽一個大名鼎鼎的少林掌門,這樣沒有風度?”


    真如方丈聞言手下一停,飛叉銀龍也於此時說道:“老方丈,且容他一說!”


    飛叉銀龍轉向千麵狐說道:“千麵狐!你說這‘誤會’二字,是從何而起,請你先說個明白!”


    千麵狐嗬嗬笑道:“對啊!這才像是一個發號施令的人物,既然我約定你們二月二日為期,在這一天自然會有一個結果,各位性急怎地?”


    他慢條斯理地疊起兩個手指,漫聲說道:“我的同伴和手下人,都在門外,萬一他們也和你們一樣,性急起來,少林寺那些和尚又要倒黴了!”


    說到此地,他突然對站在大殿上的萬博老人揮手說道:“有勞參讚轉告門外一聲,就說是莊主我的意思,沒有我的信號,不許任意動手!”


    萬博老人很認真地點點頭,邁開大步,向大殿外麵走去,他走得很快,轉眼走下大殿,一直向山門外走去。


    這一件事情,也不過是短短的一轉眼工夫,但是,給在場的各門各派的高人,所帶來的卻是無比的驚訝和錯愕,大家心裏幾乎都有一個相同的想法:“鼎鼎大名的萬博老人,怎麽會成為千麵狐的參讚?這簡直是無法令人相信的事嘛!”


    但是,飛叉銀龍的心裏,卻止不住暗暗地叫苦,他和大先生老方朔,交換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苦臉,他們作夢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真的如此。


    就在大家如此驚愕不置、大殿上一片沉寂的時候,千麵狐哈哈地朗聲說笑道:“這就是我所說的,你們大家誤會的關鍵所在!”


    飛叉銀龍忍不住厲聲叱道:“千麵狐!你以卑劣的手段,來控製萬博老人,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使得我們不究你的既往嗎?”


    千麵狐笑道:“你休要自作聰明,強作鎮定,讓我說明白之後,你再說話。”


    他故意咳嗽一聲,清理了一下嗓音,緩緩地說道:“不錯!你飛叉銀龍和遊金化前往紅柳湖,被我小施一計,中了我的毒藥,還有在座的各位掌門,各路高手,也是我在少林寺小施一計,讓他們中了我的‘蝕骨煙’,可是,如今你們不都是安然無恙麽?”


    飛叉銀龍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脫開你的罪名麽?如果不是茅山大先生及時施以解救,在座的各位,都已經毒發內腑,危及生命……”


    千麵狐立即接著說道:“你可曾想到,如果當時我不留下解藥,你們又豈能活到現在等大先生來解救你們麽?這一點正是足以說明,我並沒有真正要你們性命之意!而是讓你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們要識時務,否則,你們才真正的有生命的危險!這隻是給你們一點警告而已,你們應該了解我用心良苦才對,為何反而以仇人相視?”


    飛叉銀龍怒叱道:“千麵狐!你巧言令色,可惡已極!今天任憑你說得舌底泛蓮,也放不過你!”


    千麵狐淡笑道:“虞鑒!你真是執迷不悟!你自回比萬博老人如何?”


    飛叉銀龍厲叱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招!”隨手他一撤腰間的兩柄爛銀飛叉,嘩啦啦抖起一陣亂響,一陣光芒閃起,直撲千麵狐而去!


    千麵狐連忙一個閃身,“慢著!”


    飛叉銀龍收住飛叉,嗔目說道:“少說廢話,亮家夥,拚個死活!”


    千麵狐說道:“既然你如此固執,我心意已盡,少時我有辣手之處,你就不要再說我姓卞的心腸太狠了!現在你說,我們要怎樣拚個高下?”


    飛叉銀龍說道:“就憑我這一對爛銀飛叉,硬鬥你一百招。”


    這時候,少林真如方丈在一旁宣聲佛號說道:“虞老施主請暫息怒,老施主是這次大會的主持其事的人,不宜率爾親自出手,老衲站在地主之地位,先討下這第一場。”


    飛叉銀龍拱手說道:“在場的各位,都是武林高人,個個都能獨當一麵,老朽所謂主持其事,也不過是當時情不可卻而已,當不得老方丈如此重視。千麵狐與我有十餘年積怨,無論如何,請老方丈讓過這第廣場,如果老朽接不下來,再請老方丈一展神威!老朽是情切之言,務請老方丈和各位掌門人見諒!”


    真如老方丈見他說得真切,不便多說話,隻有低宣佛號,退到一旁,單掌立胸,朗聲說道:“既然老施主報仇心切,老衲隻有從命了,老衲和各位掌門人在此為老施主掠陣。”


    飛叉銀龍點頭稱謝,他提起兩柄飛叉,厲聲說道:“千麵狐!你還不亮家夥?”


    千麵狐微微一笑說道:“飛叉銀龍你那兩柄飛叉,想必有點門道。不過現在我還不想急於動手,我要先讓你看一件東西!”


    他說著話,仰起頭一聲低嘯,轉而又向飛叉銀龍說道:“請你通知山門口,讓我的人進來好麽?”


    飛叉銀龍點點頭擺手,叫道:“讓他們進來!”


    這時候,一陣腳步聲,從山門進來一頂藍色小轎,轎簾低垂,看不見轎內的人,由兩個人抬著,一直抬到大殿上來,放在千麵狐的身邊。


    千麵狐笑道:“飛叉銀龍!你要看看這轎子裏的人麽?”


    說著話他隨手一掀轎簾,果然,裏麵端端正正地坐了一個人,飛叉銀龍當時一見之後,大叫一聲,瘋狂地向前撲過去!


    這頂藍色小轎裏,端端正正地坐著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此時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分明是被人點了穴,放在轎子裏麵的!這位姑娘不是別人,正是虞慕琴姑娘。


    飛叉銀龍虞鑒當時一看到這種情形,頓時形同瘋狂,一聲厲呼:“琴兒!”


    人向前猛撲過來。但是,這情形彷佛早已經在千麵狐的意料之中,他一揮手,隻見呱地一下響,轎簾向下一落,隨著嗖嗖的兩聲,從轎杠裏麵,突然伸出兩把雪亮的刀,一個十字交叉,恰好將轎門封住。


    飛叉銀龍當時不覺一怔,隻見那兩個抬轎子的人,比誰都快,一抄手,將轎子抬起采,向後麵退了兩步。


    飛叉銀龍就在這一怔間,突然又瘋狂地跳起來,抖動手中的爛銀飛叉,厲叫道:“千麵狐!我跟你拚了!”


    千麵狐站在那裏一點也不動,隻是冷冷地說道:“怎麽?你不要你孫女兒的命了麽?”


    這一句話,比什麽都靈,就像一根針猛刺了飛叉銀龍一下,他渾身一顫,腳下步子自然地停了下來,雙手一垂,爛銀飛叉連同鏈子,散落一地,他就像泄了氣一樣,軟弱地說道:“千麵狐!你也是個闖字號的人物!論年齡,你也應該有一大把,你什麽卑鄙的手段都可以使,不應該在一個沒有成年的女孩兒身上施展你的毒計。”


    千麵狐頓時大笑說道:“笑話!我怎麽會在女孩兒身上施展毒計?老實說,我關心她,絕不亞於你,她不過是你的孫女兒罷了,終究是外姓的人,可是,她卻是我卞氏門中的媳婦,難道我不關心她麽?”


    飛叉銀龍當時眼眥俱裂,幾乎咬碎牙齒,大聲喝道:“你怎麽這樣無恥?”


    千麵狐笑道:“怎麽?你不相信我的話?我什麽事情都可以開玩笑,難道這兒媳婦也可以拿來說笑的麽?”


    飛叉銀龍當時悶了一口氣,隻聽得喀嚓一聲,他腳下站的那兩塊青磚,裂得粉碎,他瞪著眼睛,怔了半晌,才說道:“千麵狐!你將琴兒還給我!”


    千麵狐突然正色說道:“虞老鑒!站在親戚的立場,我稱你一聲老鑒!你的孫女兒已經嫁給我的兒子為妻,今天我帶她到這裏來,就是要讓你看看,同時也讓你有個選擇。”


    飛叉銀龍這位中原四傑的高手,此時已經讓虞慕琴姑娘的安危,弄得神智失措,他就像是站在千尋高崖失足,隻有一絲遊絲在維係著他,他已經沒有一點辦法,當時隨口問道:“叫我選擇?叫我選擇什麽?”


    千麵狐正色說道:“很簡單!你是選擇我這門親家?還是選擇你孫女兒的屍體?要是你選擇前者,可以陪伴你心愛的孫女兒,一同前往紅柳湖,紅柳湖有一個總舵執法的位置,虛位以待,你在這大殿之上,接受過這一道任命,你就可以立即離開。”


    飛叉銀龍瞪眼說道:“你脅迫我?”


    千麵狐沒有理他,繼續說道:“如你選擇後者,我是說:如果你選擇你孫女兒的屍首……”


    他說到此處,語氣一頓,人向藍色小轎旁逼了一步,然後冷冷地笑了一下說道:“那更簡單。隻要我現在一抬手!”說著話他的右手真的舉了起來,按向轎簾門口。


    飛叉銀龍突然大叫一聲:“不!你不能動手!”


    千麵狐哼了一聲,手掌緩緩地撤回,隨著又冷冷地說道:“那麽,你是選擇前者?”


    飛叉銀龍腳下不覺退了一步,茫然地問道:“你說什麽?”


    千麵狐大聲說道:“你是願做我紅柳湖總舵執法?還是願意……”


    飛叉銀龍又突然厲聲叫道:“啊!不!我虞鑒堂堂為人,怎麽能做你這種卑劣小人的走狗!”


    千麵狐斷然說道:“那也很好!你準備接收你孫女兒的屍首吧!”


    言猶未了,突然在人叢中有人大喝說道:“千麵狐!你怎麽這樣無恥!竟然拿虞堡主的孫女兒,來作為要挾的工具!你要是還有一點點人性,你要是還能承認自已是個武林漢子,你就應該一拳一腿,硬拚個高下,你這樣處處弄鬼,虧你還有臉站在這裏說話。”


    千麵狐斜睨了一眼,不屑地說道:“古千裏!你憑仟麽講話!就憑你那柄鐵劍,我紅柳湖的總舵執法,你還不配當呢!”


    華山掌門鐵劍古千裏如何受得了這種謾罵!一振手中鐵劍,搶步上前,叱道:“你試試古掌門人的鐵劍,配不配取你的首級!”


    千麵狐長袖一拂,卷起一陣勁風,先擋住古千裏的攻勢,轉而又向飛叉銀龍厲聲問道:“虞老鑒!你可是要他來為你抵擋麽!他的話算不算你的答複?”


    飛叉銀龍六神無主地叫道:“古掌門,請你慢一點!”


    他失神的眼睛又望著千麵狐說道:“你讓我再看看我的琴兒!”


    千麵狐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道:“你以為這還是假的不成?現在再讓你看個仔細,如假包換!不過……”


    他陰陰的一笑,故作姿態接著說道:“你要是想打歪主意,那就怪不得我手下不留情了!你應該知道,任憑你有如何快的身法,也快不過我這一舉手!”


    飛叉銀龍點點頭,沒有說話。


    千麵狐隨手打開轎簾,飛叉銀龍腳下就止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轎內坐的可不是虞慕琴姑娘麽?一點也不錯!


    飛叉銀龍半晌歎了一口氣說道:“罷!罷!千麵狐!算你厲害!挖到了我飛叉銀龍的命根子,我認輸!我服了你!隻要你現在還給我的孫女兒,咱們過去一切,老朽自認倒黴,從此一了百了,紅柳湖我是不去,少林寺我立即離開,兩不相沾,從此不管任何事!”


    千麵狐搖頭說道:“那怎麽可以?我就是看中了你飛叉銀龍在武林中的那點名聲,才將總舵執法這樣重要的位置,虛位以待,你不去紅柳湖,豈不是令我大失所望?”


    言猶未了,那邊武當天衣真人立即說道:“虞施主!今天你是主持其事的人,千萬不要半途而廢,今天武林各派人等均在此地,正是掃除千麵狐及其餘黨的機會,虞施主!你不能出爾反爾!”


    飛叉銀龍黯然說道:“道長!這不得已啊!你知道轎內是我唯一的孫女兒!我不能眼看著死在千麵狐的手下。”


    千麵狐緊逼著說道:“虞老鑒!你可以看得到目前的情形!容不得你稍有延宕之機,你要快一點決定,你是要活的虞慕琴,還是要死的孫女兒?”


    這邊華山派的古千裏接著說道:“虞老堡主!你英名一世,盛譽傳遍武林,無人不表崇敬,如果今天在這緊要時機,稍一失足,即將遺憾終生。老堡主!年事已高,臨晚失節,令人扼腕而歎,還要請你三思。”


    飛叉銀龍此時心神交瘁,傍徨無主,在如此雙方一逼迫之下,隻剩下老淚縱橫,望著小轎中的虞慕琴姑娘,口中喃喃地道:“琴兒!琴兒!”


    突然,他嗔目大叫:“罷!罷!琴兒!你休怪爺爺不能救你,現在讓爺爺走在你前麵吧!”


    右手一抖,散在地上的那一堆鏈子,突然飛起,一柄爛銀飛叉,閃電直飛頂門,眼見得直落之下,這位中原四傑的高人,就要濺血橫屍,死在眼前。


    這一瞬間的反應是不同,千麵狐卞玉站在那裏,嘴角泛起一絲絲冷笑,站在四周的各位高人,則驚呼失措,齊聲惋惜!因為事情太過突然,沒有一個人可以來得及去救!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樣千鈞一發,爛銀飛叉已經接近頂門的那一瞬間,突然一縷藍光一掠而過,就像是突然而起的一陣閃電,隨著嗆啷啷、嘩啦啦一陣亂響,飛叉銀龍手上那柄爛銀飛叉應聲而落,不但是掉在地上,而且被切成四五段。


    這真是一個意外,飛叉銀龍驚住了,瞠目而視,說不出話來。在場的各路高人也驚住了,又是一陣驚呼,連站在小轎旁邊的千麵狐卞玉,也被驚得退後兩步。


    就在這樣群情驚愕的時候,一條人影,從大殿屋簷上,翩然而下,就如同是一隻燕鳥,掠水穿簾一樣,那樣輕盈美妙的落在大殿當中。


    大殿上立即又是一陣驚呼:“啊!原來是他!”


    這人含著歉意,搶步來到飛叉銀龍的麵前,落地一躬,恭謹地說道:“晚輩秦淩筠拜見師叔,因為事起突然,晚輩一時措手不及,傷了師叔的兵刃,真是罪該萬死!還請師叔多多地原宥!”


    飛叉銀龍這才回過神來,雙手拉住秦淩筠流淚說道:“秦賢侄!慚愧的是我,我老了!我……”


    秦淩筠安慰而又惶恐地說道:“晚輩來晚了一步,請師叔放心!這裏的事,暫時由晚輩來擔當一下。”


    他轉身對千麵狐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千麵狐!想不到我們又見麵了吧!你今天尚有何說?”


    千麵狐哈哈地一笑說道:“真是意外得很,想不到我們在這裏又碰上了,看來你的命大,一次死不夠,還要死個第二回。”


    他剛一說到這裏,突然一個閃身貼近小轎旁邊,不知何時,他的右手執著那根金光閃閃的金蛇鞭,蛇頭正指著小轎子裏麵點住虞慕琴姑娘的肋骨,語氣一變,厲聲叱道:“姓秦的小子,你少來插手管這擋子事,這是我和飛叉銀龍之間的私事,你要插手,就休怪我這金蛇鞭下手無情。”


    秦淩筠一聲斷喝:“好隻狡猾的老狐狸,你敢!”


    千麵狐冷笑一聲,手上金蛇鞭又向前抵了一下,說道:“我為什麽不敢?”


    秦淩筠一揚手中的魚腸劍,但是,他終於有所顧忌,短劍握在手中,沒有動作,隻是大聲叱喝道:“除非你想我一劍刺你一個透明窟窿,你還不將那鞭子放下?”


    千麵狐笑道:“我知道你那柄劍有點門道,你來呀!你為什麽不挺出你的劍呢?”


    飛叉銀龍軟弱地說道:“秦賢侄!你暫時退下,讓我來,這件事讓我來和他解決!”


    千麵狐立即又喝道:“虞鑒!你不要再推三拖四,猶疑不定,告訴你,我現在主意變了!不再和你羅羅嗦嗦,你們不都是口口聲聲要和我硬拚個高下麽?現在讓你們死一下心,看看你們可有這能耐?”


    飛叉銀龍叫道:“千麵狐!我們之間的事,還沒有說好!”


    千麵狐不屑地說道:“不用講了!看樣子你這個主持其事的人,也是徒有其表,管不了大用,倒不如讓我和各門各派直接了當地來解決問題。”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右手,仍然緊緊的執著金蛇鞭,頂在虞慕琴姑娘的肋骨上,眼睛卻望著四周各大門派掌門人的身上,特別他對於站在一旁的秦淩筠,看都不看一眼仿佛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


    千麵狐對各大門派掌門人說道:“其實,自己的事情,隻有自己解決,才是道理,別人解決不了,而且你們也不能請旁人來解決,譬如說,少林寺真如老和尚,你的綠玉杖現在落在我的手裏,你能請別人替你解決這項問題嗎?”


    真如方丈高宣一聲佛號,朗聲說道:“綠玉杖乃是少林派鎮山之寶,豈是旁人可以解決得了的?卞玉!老衲等待你已經很久了。”


    千麵狐嗬嗬笑道:“這就是了!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他這才斜睨了秦淩筠一眼,以一種諷刺的口吻說道:“老弟!聽到沒有?要學著點!別人的事,你少管,你等著吧!咱們兩個慢慢來,你沒有死在黃山白雲穀,誰能保險你不死在少林寺的大雄寶殿上呢?”


    秦淩筠叱道:“惡賊!你放下虞姑娘,我們放手一鬥!”


    千麵狐冷哼一聲說:“你先問問少林寺的老和尚,看看他可願意讓你先來插一腳?”


    真如方丈這時候接著說道:“秦小施主!少林寺與他有動搖根本之不世仇恨,請讓老衲先會他一會。”


    秦淩筠按著短劍說道:“老禪師!千麵狐陰謀無限,我們今天以除他為第一要義,其餘私仇,都可以暫放一邊,晚輩此次專程趕來……”


    真如方丈單手打著問訊,高聲說道:“小施主!綠玉杖關係少林一派的存亡,這不是私仇,老衲如果不敵時,請小施主再施以援手,此時請容老衲先占一籌。”


    在這種情形之下,秦淩筠尚有何說?隻好收起短劍,拱拱手說道:“老禪師請多小心!晚輩在此隨時聽候差遣!”


    他退了下去,挽住飛叉銀龍的臂膀,低聲說道:“師叔!你老人家暫時忍耐一下,我們多留意虞姑娘的安全。”


    那邊真如方丈沉重地將手中禪杖橫起,提足十分精神,凝神斂氣,向千麵狐走去,走到麵前十步的地方站住,說道:“卞施主!請亮出兵刃來!隻要你將老衲擊敗,這綠玉杖的問題,至少老衲無顏向你討還了!請吧!”


    千麵狐笑道:“老和尚!綠玉杖對我是一點用都沒有,隻要你答應我一句話,我立即將綠玉杖雙手奉還。”


    真如老方丈宣了一聲佛號說道:“當初綠玉杖是怎樣被你拿去的!如今你這樣還給我,老衲不能接受!”


    千麵狐嗬嗬大笑道:“老和尚!隻要你答應一句話,就可以免除一場血光之災,綠玉杖又可以還到少林派的手中。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他轉麵叫道:“來呀!將少林寺的綠玉杖拿過來。”


    綠玉杖果然被一個人捧在手上,走進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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