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桐瞪大眼睛看著我,看了半晌,突然冷笑一聲,倔強的道:“你可別危言聳聽了。”


    我笑了一下:“你覺得我是危言聳聽?”


    “難道不是嗎?”


    “……”


    我歪著腦袋看了她一眼,隨即上前兩步走到她麵前,她立刻皺緊了眉頭,下意識的要退開來避開我,卻被我看著她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仿佛抓住了她一般,她竟似也無法逃脫,隻能呆呆的站在那裏。我淡淡的笑道:“如果沒有那麽厲害的火炮,顏輕涵,我弟弟,揚州的官府,還有你們,何必要出海冒這樣的險?”


    “……”


    “普通的火器朝廷早就有了,至於你們,有錢有勢,也可以去想辦法搞到手。”


    “……”


    “何必要出海?”


    她臉上的神情立刻變得複雜了起來。


    我又微笑著看著她,說道:“子桐小姐其實從來都沒有經曆過戰爭吧?”


    她愣了一下,有些愕然我為什麽會問出這個問題,但立刻從我的目光中感到被看輕了,頓時眼中騰起了怒火:“你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你見過?”


    我,倒是真的見過。


    不過韓子桐,一定沒有見過。江南六省雖然亂,卻一直沒出什麽大亂子,裴元修做這些事,也是因為事先暗通了申家,讓裴元灝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北方,而他趁機在南方借力起勢,一切有些水到渠成,也沒有打真正的大仗。


    韓子桐這樣嬌生慣養的王女,或許平日裏會經常有嚴懲下人拖出去砍頭的事,可戰爭,跟砍一兩個犯人的頭,完全不一樣。


    她畢竟,是個女孩子。


    這些話倒也不必去跟她細說,我隻淡淡的笑了一下,說道:“男女相談莫輕言愛,位高權重莫輕言戰。子桐小姐應該會明白的。”


    她又皺緊了眉頭,像是要發火,而我已經朝她點點頭,轉身走了。


    外麵的風有些冷,我的身體雖然不算太差,但也經不起這樣吹冷風,一進船艙,立刻感到一陣暖意讓我舒服了一些,甚至也沒有那麽頭疼了。


    我又走回了我的艙房,輕輕的推開門,隻見王老板還和我們之前離開一樣坐在桌邊,桌上的茶已經涼了,連一絲熱氣都沒有,而他似乎也意不在此,隻是雙目盯著那平靜的茶水,仿佛在深思著什麽。


    聽見響聲,轉頭一看是我,立刻微笑著站起身來。


    “王老板。”


    “夫人。”


    “我剛剛去看了一下,東西已經運過去了,你們的船很快就能修好了。”


    “真是多謝夫人了。”


    我微笑著說道:“王老板要說這個‘謝’字,我就不好意思了。當初在吉祥村,若沒有王老板的照應提攜,我的繡坊哪裏做得起來。”


    王老板哈哈的笑了起來,說道:“夫人這話,鄙人也要不好意思了。夫人乃非凡之人,就算沒有鄙人,就算不做繡坊,夫人這樣的人不管到了何處,都照樣可以風生水起,所以,青雲繡坊的勢起,鄙人是絕對不敢居功的。”


    青雲繡坊?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我愣了一下,呆呆的看著他:“青雲繡坊?”


    王老板見我這樣,也愣了,立刻反應過來:“夫人不知道?”


    “什麽?”


    “看來,夫人是真的不知道。”他說著,也笑了起來:“夫人之前創辦的那個繡坊,現在已經有了名字,叫做青雲繡坊,而且生意已經做到揚州去了。”


    我微微有些驚愕的看著他,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青雲繡坊。


    那個繡坊,已經有了名字,而且漸漸做大了。


    青雲繡坊……青雲……


    青嬰……芸香……


    輕輕的念著這個名字的時候,舌尖仿佛都突然嚐到了一絲甜意,讓我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抬頭看著王老板:“你是說,芸香把繡坊經營得很好,現在已經做出名堂了。”


    “不錯。”


    王老板含笑點點頭,又說道:“當初夫人突然離開吉祥村,丟下繡坊,老實說,鄙人也很吃驚,畢竟那繡坊是鄙人眼看著做起來的,夫人突然這樣丟開,未免有些——”他說到這裏,看了我一眼,我的臉色讓他沒有把後麵的話說下去,而是轉頭說道:“那位芸香夫人,剛剛開始做的時候,也很難。”


    “……是嗎?”


    “嗯,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處事待物也不如夫人,所以剛剛開始,很多人都欺負她。還有人故意在契約上挖洞跟她耍手段,她第一筆生意,沒做就先賠了二百多兩銀子進去。”


    我立刻的皺緊了眉頭。


    芸香!


    當初我離開的時候,雖然也給她交代清楚了繡坊的一些事,但世道人心總沒有那麽簡單,我也想到了她一定會遇到一些挫折,所以除了繡坊的那些東西之外,也留給了她一些銀子。


    隻是沒想到,居然真的用上了。


    不由的,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王老板又道:“不過,她雖然不精明,卻很勤奮。正所謂天道酬勤,總算給她熬出來了。”


    我吸了吸鼻子,讓自己平靜了一點才問道:“她現在,做得好嗎?”


    “當然好了,大小也是個老板了。”


    王老板說著,笑著看著我:“現在揚州人可都知道青雲繡坊了,而且她出去談生意,也總是說自己不過是二當家的,真正的大當家的,她仍舊說是夫人。夫人,她是把你,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啊。”


    心中那股酸澀翻湧著,幾乎讓我眼淚都要湧出來了。


    青雲繡坊,她的確是沒有忘記我,這些年也一直在努力的維持著這個繡坊,我不敢去想象,她那樣一個柔柔弱弱,甚至幾年前還被丈夫打的小婦人,是如何經受那些奸商的刁難算計,一步一步這樣熬出頭,最終將我和她的心血做大做強,做成今日的青雲繡坊。


    不,不是。


    那不是我的心血,我不過是為了謀生,為了糊口,一時興起做起的那個繡坊。真正往裏麵花心血的人,是芸香。


    相比起她來,我實在太——不堅定了。


    不由的苦笑了一聲。


    原本興致勃勃說著這件事,卻見我突然露出了苦笑,王老板似也有些詫異,但他這樣的人何等精明,立刻意識到了我心裏的思緒,便也沒有再說下去。


    終於平複了心情之後,我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輕的,也有些尷尬的一笑。


    他也笑了笑。


    我說道:“進來這麽久,還忘了一件要緊的事。王老板,你逃開那場海戰之後,就一路往北了吧?”


    “不錯。”


    “那,可有在海上遇到別的船?比如——揚州府的船?”


    他看了我一眼,倒有些詫異的:“官府也有船下海嗎?不過,我們沒有遇到。夫人的船還是我們很幸運才能碰上的。”


    “……”


    看來如我之前所想,這片海域委實太大了,能遇上實在不易。


    不過,至少我知道,劉輕寒他們應該是沒有參與到那場大戰的,也就是說,如果離兒在他的船上,也應該沒有遇到危險。


    王老板看了我一會兒,說道:“夫人,其實鄙人也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夫人。”


    “哦?什麽問題?”


    “夫人之前說,你認得我們家大老板的親眷。”


    “沒錯。”


    “可是——


    他的話沒說完,外麵響起了敲門聲,我們一回頭,就看見剛剛那個老船工站在門口,畢恭畢敬的朝我們行了個禮。


    王老板立刻閉緊了嘴。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但也沒來得及說什麽,那老船工已經恭敬的說道:“夫人,這位老板,你們的船已經修補好了,他們都在說,要準備起航了。”


    我一聽,立刻和王老板對視了一眼。


    雖然在海上這樣相遇很不容易,但誰都知道,更不容易的,是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


    他要趕著他那艘破損的船盡快趕到港口,而我的前路,還不知有多少凶險在等著我。


    我陪著王老板走出艙房,到了夾板上,天已經全黑了,但是我們的船和他的船上的人都點亮了許多火把,將這一大片海域都照亮了,腳下的海水也剔透得仿佛一眼能看穿幽深的海底。


    他的那些船工們已經又坐著小艇過來,準備接他了,王老板剛剛扶著圍欄,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回頭來看了我一眼:“夫人。”


    “王老板。”


    “夫人可要保重。”他說著,抬頭看了看頭頂漆黑的天幕:“天氣不大好,夫人在海上一定要多加小心,遇上那些海盜,也一定不要逞強。”


    我也抬頭看了看天,天空沒有星星,隻有一輪朦朧的,仿佛要被濃黑的夜色化開的圓月,我不懂海事,也不知道這樣的天氣是不是算不好,但還是點了點頭:“多謝王老板的提點。”


    說著,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倒還有事,想要麻煩王老板。”


    “夫人請說。”


    “芸香做那個繡坊,也的確不容易。王老板若不麻煩的話,還望多提攜她一下。”


    “這不必夫人吩咐,就算在商言商,青雲繡坊的生意,鄙人也是願意做的。”


    “多謝了。”


    說到這裏,似乎話也盡了。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我一眼,卻像是有些欲言又止的,但那些船工們已經在喊他了,他便轉身走過去,正要攀上繩梯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著我。


    “夫人。”


    “……”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然後走了過去。


    走得很近了,他也朝我走了一步,甚至伸出手來仿佛要抓我的手腕一般,但終究隻是捏住了我的袖子。我又皺了一下眉頭,就看見他低下頭,用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夫人之前說,認得我們大老板的親眷,夫人說的,可是金翹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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