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之前說,認得我們大老板的親眷,夫人說的,可是金翹小姐?”


    “……!”


    我隻覺得頭頂好像轟隆一聲炸開了一個悶雷,頓時震得我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了,瞪眼看著他,一時竟也說不出話來。


    可是那個名字,卻像是驚雷的回響,在我的腦海裏不斷的回響著——


    金翹……


    楊金翹……


    我猛然想起了那張端莊的,秀麗的,平淡中透著睿智的臉龐。雖然早已經從常慶的話中猜度出她尚在人間,也已經在揚州城外見到了“死而複生”的她,可不知為什麽,當聽見王老板口中提起她的時候,還是有一種心驚的感覺。


    我下意識的說道:“她——”


    可話剛出口,就聽見身後傳來藥老和韓子桐走近的腳步聲,而正在這時,一個浪頭打了過來,船身微微的搖晃起來,繩梯也搖晃得厲害。下麵的那些船工立刻催促道:“老板,快過來啊。”


    “風浪大起來,就不好走了。”


    “老板快啊。”


    那王老板眉頭緊皺的看著我,仿佛有千言萬語,卻無法宣之於口,我想了想,隻說道:“王老板,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看了我一眼,終於點點頭:“嗯。”


    說完,轉身上了繩梯。


    |


    告別的王老板他們的船,我們仍舊繼續前進。


    經過了幾乎一個對時的航行,我們繞過了舟山,根據王老板的描述,那次海戰是在舟山以南打的,隻是,到達那片海域的時候,這裏早已經恢複了平靜。


    當然,這種平靜,隻是相對來說的。


    他所描述的如同被點燃一樣的海麵,比船身還高的海浪,淒厲的風聲水聲,轟鳴聲,都成為了過去,這一刻,我們接著夕陽血紅的光芒所能見到的,隻有一望無際的大海。


    隻是,當太陽慢慢的沉下海平麵之後,大海微微起伏的波瀾此刻變得有些不再平靜了。


    用過晚飯之後,我在外麵的甲板上站了一會兒,就已經被晃得幾乎站不穩,正當我想要轉身回艙房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的韓子桐突然撲到圍欄邊上探出頭去,哇的一聲嘔吐了起來。


    我急忙走過去,伸手輕輕的抹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她又嘔吐了好幾下,才臉色慘白的轉過頭來:“我——”


    話沒說完,突然,船身一陣劇烈的搖晃。


    她站立不穩,整個人都朝前傾去,腹部硬生生的撞在了圍欄上,撞得她低呼了一聲,卻根本吐不出任何東西,隻是腳後跟一掀,差點栽出船外。


    我急忙伸手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拉住了。


    可還沒站穩,船身又是一陣搖晃,我們兩差一點仰麵跌倒,我和她都下意識的抓緊了圍欄,就聽見轟的一聲,一個巨大的海浪打在船頭,激起的水花迎麵撲上來,幾乎將我們從頭到腳都淋濕了。


    我的兩條胳膊都緊緊的環抱著圍欄,才勉強讓自己站穩,驚惶不定的回頭看著他們:“怎麽回事?”


    那些船工顯然比我們的經驗豐富,船身剛開始搖晃的時候,他們已經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有幾個甚至還攀上了粗壯的纜繩登高遠眺,搖搖晃晃的船身讓他們也像是繩子上的螞蚱一樣不停的搖擺著,而他們看向遠方的目光,也透出了一絲驚恐。


    他們朝著甲板大喊著:“老把頭,怎麽辦?”


    此刻,我們也轉過頭去,就看見正前方的海麵上,一團巨大的烏雲遮天蔽日的朝著我們飛來,將巨大的,濃濃的陰影投在海麵上,隨著那烏雲的行進,整個大地都仿佛暗了下來,陽光消失,海麵被黑暗吞噬。更可怕的是,我們看到在烏雲和海麵相連的地方,閃爍著電光,甚至還有轟隆隆的雷鳴傳來。


    那是——


    那個老船工一見此情景,臉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情,立刻一揮手,大聲道:“轉舵!準備收帆!”


    他一聲令下,所有的船工立刻開始忙碌了起來。


    趁著這個時候幾個大浪過去,船身稍微平緩了一些,我和韓子桐掙紮著站了起來,就聽見啪的一聲響,一團比手臂還粗的韁繩落下來砸在我們眼前,激起的水花濺了我們一臉,抬頭一看,是攀在上麵圍欄的幾個船工放下了繩索,正準備收帆。


    那老船工帶著幾個人都過來撿起繩索,奮力的往下拉,隻聽一陣幹啞悠長的嘶鳴聲,高大的風帆被他們慢慢的拉了下來。


    那老船工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回頭看見我們,立刻大聲道:“兩位還是趕緊進艙吧。”


    我們踉蹌了兩步,我一手抓著艙門,大聲問道:“不會有事吧?”


    那老船工看了我一眼。


    沒有回答,他又轉身帶著另一撥人去收船尾的帆了。


    沒有得到他的回答,我和韓子桐也根本沒有時間再逗留,隻能跌跌撞撞的回到各自的艙房。但是,坐在艙房裏也並不能就這樣平靜下來,聽著海水一波一波拍打著船身的聲音,還有桅杆經受強風時發出的仿佛哀鳴一般的聲音,讓每個人的心都懸在了喉嚨口。


    原來,王老板臨行前說“天氣不大好”,真不是隨口說的。


    我站在窗邊往外看,天黑得很快,這個時候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漆黑的海麵翻湧著巨大的波浪,好像一隻翻雲覆雨的黑手在攪動著大海,越來越大的海浪仿佛進攻軍隊衝擊城門一樣衝擊著我們的船身。


    一陣傾斜……恢複平衡。


    又一陣傾斜……再恢複平衡。


    我抓著窗框的手不由的微微用力,因為這個時候,桌上的杯盞都已經完全滑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卻聽不到任何碎裂的聲音。


    因為海浪的聲音,咆哮著在周圍,已經遮蓋住了一切。


    而就在這時,我的房間的艙門被人猛地拉開了,屋子裏的燈火早已熄滅,我回頭,隻能勉強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走進來,又一個巨浪襲來,船身猛地一晃,她也站立不穩,一下子撲到了我的身上。


    “啊——!”


    “你沒事吧?”


    我下意識的伸手抱住了她,漆黑的夜色中,這樣的近在咫尺,也幾乎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隻能看到她那雙格外亮的眼睛閃著恐懼的光看著我:“我們的船,是不是要翻了?”


    我一隻手抓著窗框,一隻手用力的抱著她:“沒事的。”


    “……”


    “不會的。”


    “可是——”她的目光閃爍得更厲害,好像颶風中微弱的燭光,隨時都會熄滅:“我剛剛,聽到甲板上的人在喊,他們喊‘不好了’。”


    “……”


    “我們可能要——”


    “不會的!”我咬著牙,卻是哆嗦著打斷她的話,目光中幾乎帶著狠戾的看著窗外那漆黑的天,漆黑的海,惡狠狠的說道:“我還沒有找回我的女兒!我不能死!”


    “……”


    “至於你——”我低頭看了她一眼,做出了一個笑容,隻是這一刻,也許因為太過恐懼,也許因為太過用力,笑容也變得有些扭曲猙獰了:“你的夢想,也還沒有達到,不是嗎?”


    “……”


    “你愛的那個人,你甚至還沒有告訴過他,對不對?”


    “……”


    “我們不會死!也不能死!”


    韓子桐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炙熱而急促的,吹打在我的頸項間,還有她的雙手,用力的環著我的腰肢,幾乎要將我整個人截斷一般的力道,絲毫不鬆開。


    也許連做夢也想不到,我和她會這樣相處。


    但,人在最恐懼,最危險的時候,任何利益的對立,情感的好惡都成了雲煙,所能抓住的,不過眼前這一個人而已。


    而她,畢竟隻是個外麵堅強甚至暴躁,內心卻柔軟得一如孩童的王女而已。


    想到這裏,我下意識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像是要給她一點安慰,說道:“我,是舍不得死的!”


    我也不能,在這裏就死!


    可是,仿佛是對我這句話的回應,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麵洶湧的海浪聲中,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


    轟隆一聲,在耳邊炸開,整個海麵仿佛都沸騰了,而我們的船也像是被擊中了一般,狠狠的搖晃了一下,我們兩個人立刻被那巨大的力量甩到了一邊,重重的撞到了牆上。


    頓時,一陣劇痛從肩甲出傳來,我痛得大喊了一聲:“啊——!”


    但是,我的聲音立刻就被外麵巨大的海浪聲吞沒了,隨之而來的,是我們身下的船身傳來的巨大的,仿佛撕裂一般的哀鳴,而門外更是完全亂了,所有的侍從侍女這個時候什麽都顧不上,驚恐的尖叫著,朝外麵跑去。


    “船要沉了!”


    “救命!救命啊!”


    他們亂糟糟的腳步聲從地板上傳來,也震得我一陣耳聾,而韓子桐也滾落到了我的身邊,頭發淩亂顯得格外狼狽的:“我們要不要出去?”


    我沒說話,隻趴在地上。


    一聲極其怪異的,仿佛從海底深處傳來的轟鳴聲伴隨著一陣陣海浪,還有淒厲的碎裂聲。


    韓子桐也趴在我的身邊,顯然她也聽到了。


    就在這時,窗外猛地閃過一道白光,閃電劃破長空,照亮了整個海麵,也照亮了那張近在咫尺的,蒼白的臉龐。她看著我,也看著我的身後,那雙瞪眼得圓圓的眼睛裏映亮了我的輪廓,也映亮了我的身後,那驟然斷裂的艙房的牆壁。


    我隻感到一陣天翻地覆,好像整個世界都被攪亂了,一陣冰涼的水猛然灌入,將我和她卷著重重的撞上了對麵的牆壁,又卷著我們的身體一下子甩出了已經碎裂的艙房。


    頓時,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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