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也不怕。”


    聽見妙言這樣說,裴元灝一時沒有說話,隻是慢慢的從椅子裏站起身來走到她麵前,認真的看著她,而明顯已經從孩童的體型與神情中脫離的妙言此刻挺起小胸膛,一臉認真而安靜的望著她。


    這個時候,連我也沒有辦法再把她當成孩子了。


    一個孩子,她之所以可以成長為一個成人,最微妙的變化就是從一個僅僅知道索取的人,變成一個逐漸開始付出的人,而最明顯的一個變化,就是她的付出已經不是別人教育她,而是自己開始主動的付出。


    妙言,我的女兒,似乎已經成為了一個可以承擔起責任,並且懂得付出的大人了。


    一意識到這一點,讓我一時間不知道是喜是悲,仿佛有漫漫不禁的喜悅從心底裏湧出來,但那喜悅的泉水中似乎又在甘甜之外透著一點些微的苦澀。


    誰都知道,當她開始成長,那就不知道她會走到哪一步,走到什麽我再也夠不到的地方去了。


    裴元灝看了她很久,最終,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來,隻是,他沒有像過去那樣伸手去撫摸她的頭頂揉亂她的頭發,而是將手輕輕的放在妙言單薄的肩膀上,欣慰的說道:“朕的妙言,長大了。”


    妙言立刻笑了起來。


    |


    大計一定,那事情就很好辦了,但也不是就可以這樣放手不管,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很多細節都會決定一件大事的成敗。


    我讓人給妙言換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裳,梳好了頭發,不再像之前那樣隻用粉嫩絢麗的絲帶襯托她的嬌嫩,而是給她妝上了兩樣頭飾,讓她看起來更加顯得端莊一些,又不至於過分的華麗。


    清掃峨眉,櫻唇微點。


    我的女兒在銅鏡裏看起來,活脫脫一個嬌美的小仙女。


    妙言也在鏡子裏看著有些陌生的自己,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她有點發抖,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但當她抬起頭來看著我的時候,那雙眼睛明亮得好像天上閃爍的星子。


    她說:“娘,我求你一件事好嗎?”


    我笑著看著她:“跟娘為什麽要說‘求’字?”


    她自己也覺得這個字用得不對,低下頭去嘿嘿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想,這一次娘就不要陪我過去了,我想自己一個人去。”


    “……”


    我微微一怔,低頭看著她。


    她慢慢的回過頭來望著我,認真的說道:“讓我一個人去吧?”


    “……”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不要娘陪你去?你不怕嗎?”


    “我說了呀,我根本不怕。”


    “就算不怕,也不用一定不讓娘跟著啊。”


    “可是,我想試一試,爹和娘都不在身邊,我能不能做好這件事——這件大事。”


    “……”


    “這些天,我一直在幫助那些傷兵,我跟他們聊天的時候,知道他們的生活其實很艱難,每天都要做事,一天不做事,就一天沒有吃的東西,但我好像——我好像從來都不用做什麽,就用人把美味佳肴,把最好看的衣服送到我麵前來。他們說,因為我是公主,公主是天之驕女,當然不用做事,就有人供養。”


    “……”


    “可是娘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是平等的,如果我生來就是公主,就要受到老百姓的供養,那到了一些時候,當老百姓也沒有辦法的時候,我就要為他們做一點事。”


    “……”


    “現在,就是我為他們做事的時候了,對嗎?”


    “……!”


    我有點驚訝,沒有想到她這麽快,就自己把責任和義務的關係想通了,並且能那麽平靜,甚至有些愉快的接受了。


    我輕輕的說道:“妙言說得很對,平常的時候,是老百姓在供養你,那麽到了老百姓絕望的時候,就是你該承擔起責任的時候了。”


    她開心的笑了起來。


    我說道:“那好吧,娘這一次不陪著你,娘就在這裏等你,等我的女兒辦好這件大事回來。”


    “嗯!”


    她剛剛應了一聲,門外的扣兒已經輕輕的說道:“公主殿下,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妙言立刻站起身來,對我說道:“娘,那我去了。”


    “嗯。”


    我站在原地,甚至沒有跟到門外去,站在門口的扣兒對著我輕輕的點了點頭,常晴也知道這件事了,特地讓她過來伺候,陪著妙言去軍營那邊,她到底是跟在皇後身邊那麽長日子的人了,也算是老成持重,我對她也比別人都更放心。


    等到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慢慢的走到一邊的椅子裏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常晴來了。


    她一眼就看見我坐在屋子裏,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急忙走過來:“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


    “輕盈,你是不是在擔心妙言啊?”


    “……”


    “如果你真的擔心她,那本宮陪你一起過去?”


    “……”


    我沉默了許久,才抬起頭來看著她,輕輕的搖了搖頭:“不必了皇後娘娘,我,我也不是在擔心她。”


    她愣了一下,又看著我:“那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


    該怎麽說呢?


    我的確不是在為這件事擔心,我相信妙言之前做的那些事,是會在某些時候給她回報的,那些傷兵受到了她的救治,心存感激,那一點點的感激心態足以在一些關鍵的時候起到最重要的作用,我一點都不擔心這個。


    我隻是覺得——


    妙言在一些大事上,太懂事了。


    在小事上,她專斷又蠻橫,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對劉輕寒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裏多少是帶著一點惡意的,但在大事上,她卻成長得很快,已經完全可以承擔起一個公主的責任了。


    女兒懂事,的確是一件讓人欣慰的事。


    可是,女兒太過懂事,做娘的反倒就有些不安了起來,因為我太清楚,一個人的身份地位,能力責任都超過常人,那她就注定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磨難和坎坷。


    我的一生,這些磨難已經夠了。


    我一點都不希望我的妙言也要走上同樣坎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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