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嬙伶見了妙空回來,暗地裏囑咐嬛伶道:“大師說了,入夜便動手,一旦拿到東西就送到船上。哦,姐妹們麵前就不要多說什麽,免得生出枝節。”嬛伶道:“這個我有數,不過嫏伶和娑伶我就不瞞著了。我和她們商量好了,晚上就我們三個守著船。”嬙伶點頭道:“晚間你們一切照舊,讓大家按時歇息了。我估計怎麽也得到四更天的時候才能把東西送來,記住,如果不見我,不要讓任何人上船。”嬛伶聽了都一一答應。


    安排妥當後嬙伶徑自去了,待女伶們歇了戲已經二更時分,略做收拾各自去了。嬛伶嫏伶和娑伶三人強壓心中的不安,靜候消息,手上雖然忙著繡活兒,可針線都不知道走往何處,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隻聽得鼓敲三更,嬛伶探首艙外,隻見琉璃塔上的燈火將塔身映射地五彩透亮,四處並無人影,一片靜寂,娑伶擔憂道:“怎麽還沒動靜?要不要去出去看看?”嫏伶道:“不行。嬙伶囑咐了,不見她來決不能輕舉妄動的。她也說了,怎麽也要等到四更天呢,再等等吧。”又等了半刻,三個人越發心裏毛糙,一陣穿堂風吹過艙中,撩起隔間的門簾,嬛伶搓了搓手起身去理那些門簾,眾女伶三三兩兩的睡得正香。忽然,嬛伶臉色一沉,忙回身問道:“姝伶和婷伶呢?”嫏伶道:“怎麽?沒在嗎?”娑伶自語道:“不會啊,兩個人在我跟前吃了飯的,然後回了隔間歇著了,我好像沒看見出去啊。”嬛伶急了:“哎呀,這兩個孩子跑哪兒去了?這麽晚了!萬一出事怎麽好!”娑伶忙過去看了兩個的隔間,也急了:“還真是不在!我去找!”嫏伶攔住道:“這麽晚了,上哪兒去找?你出去,我們也不放心,還是我去。”嬛伶忙道:“都別急,我覺得她們兩個多半是趁著城門沒關的時候進城去了,這會兒該是在城裏呢。”嫏伶道:“在城裏也不能放心啊!她們就算有點錢,能找個地方過夜,可兩個女孩子在外麵,這……哎呀,要是真進了城,我們還真沒辦法了。”三個人對著愁了一陣,嬛伶平靜了氣息道:“我們先別為這個擔心了,還是踏踏實實地等嬙伶回來吧,她的事更要緊。等嬙伶回來了,看她有沒有辦法進城去。”嫏伶等一聽,也隻好如此。


    且說嬙伶來至琉璃塔下,妙空早安排了可信的小沙彌守在那裏。嬙伶便裝作無事,轉向別處,隻在一處灌木叢中靜靜候著。不多時,妙空親自領著一隊小沙彌,拿了銅盆之類的物件進了塔。四周並無外人,塔內長明燈的火光從四方門洞中射出,並不見人影,嬙伶的眼睛一刻都不曾離開琉璃塔,絲毫不敢懈怠。眼看著弦月西沉,城內遠遠傳來三更鼓聲,嬙伶的心弦不由繃緊了。又等了半刻,忽見塔內人影晃動,嬙伶伏低了身子,屏氣凝神,隻等著人出來。幾個小沙彌小心翼翼出的門來,手中捧著銅盆,盆上蓋著抹布,最後出來的正是妙空。嬙伶輕移腳步,準備回戲船去做好接應,忽聽一陣整齊有力的跑步聲,各處廟宇下突然出現幾隊兵士,將妙空和眾沙彌團團圍住。嬙伶僵在那裏,動也不敢動,好似木頭人,瞪大了眼睛看著。隻見一高官模樣的緩緩走了出來,在妙空跟前站定,妙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很快平靜下來。那人道:“妙空法師,你倒是十分聰明,為了這些寶物,竟然在本官身邊周旋那麽久?有這個必要嗎?”嬙伶一聽便知此人正是兩江總督馬國柱,更知妙空身份暴露,頓時心內如油煎水沸,腦門後背冷汗涔涔。


    妙空道:“馬大人好精明,貧僧如此小心,還是被你發現了。”馬國柱大笑道:“大師疏忽了一件事。本官自太宗皇帝起為官,又跟著當今聖上打天下,入主中原。雖然建功不少,可如今隻做一件事,那便是捉拿剿平你們這些死心不改的逆賊!這麽些年,死在本官手下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了,本官是做好了下地獄的打算的,所以,不稀罕什麽佛前替身為本官祈福。倒是大師你,身為出家人,竟然監守自盜,這可是供奉給佛祖的寶物啊!難道大師不怕下阿鼻地獄?”妙空一笑道:“色即空,空即色,心中有佛祖,地獄裏也可念佛。”馬國柱仰天大笑道:“我就是喜歡你這點撞了南牆也不死心,見了棺材還不落淚的死心眼!好吧,大師還有何交待?”妙空道:“事情乃妙空一人主意,和這些沙彌無關,請大人饒他們性命。”馬國柱點點頭:“饒性命是嗎?不死就行。好,本官答應你。”說著,命人拿過盜出的寶物,押著妙空和眾沙彌往外走。妙空從容走了幾步,忽然奪路而奔,那些小兵還未及追趕,便見妙空一頭撞死在佛殿石階下,血湧如泉。馬國柱搖頭歎道:“真是個死心眼兒的。”旁邊一文吏模樣的問道:“大人,這些東西怎麽處置?”馬國柱走過去掃了一眼,問道:“有什麽要緊的東西嗎?”文吏道:“未見什麽特別稀罕的,不過是些金銀朱玉,倒是有幾樣是前明的樣式,精致的緊。”馬國柱道:“既然這樣就塔內收拾好,這些東西,留下吧。”說著,隨手拿起一枚銀釵,對著火光看了看道,“做工雖然精細,也比不得如今朝廷禦製的,要不是用來供佛,不就是一支破釵嗎!”


    這一邊,嬛伶三人還在焦急等待,隻覺得船外燈火閃爍。嫏伶悄悄撩起船簾一角,嚇道:“呀,是官兵!”嬛伶幾個都不敢動了,隻聽嫏伶在那裏報道:“好多官兵押著十幾個小沙彌呢!難道是他們被發現了?”嬛伶忙問道:“看見嬙伶麽?”嫏伶搖搖頭:“沒有。”於是放下簾子道,“咱們都別動,也別出聲,等官兵們過去。”聽著外麵腳步聲輕了,人聲靜了,嫏伶才又撩簾看了看,道:“沒人了。”“我們趕緊去看看吧,不知道嬙伶怎麽樣了。”娑伶道。嬛伶拉住道:“不行,我們什麽本事也沒有,出去萬一有個什麽,可就麻煩了。這一船的人不能不顧,再等等。”幾個人雖然都心急如焚,可又沒有辦法,正互相拉著手坐在那裏喘氣時,嬙伶嗖得從艙外竄了進來。三個人見了,忙上扶住問道:“怎麽回事?怎麽有好多兵呢!”嬙伶搖頭道:“事情敗露了,大師也已經自盡了。”“啊?”嬛伶等都失聲道,“那,那……”嬙伶道:“官兵們沒有四處搜查,想必是不知道我們要藏寶物的事情。大師自盡,恐怕也是為了斷絕線索,保護我們。”嬛伶等都黯然失色,傻坐在那裏,嬙伶雖是幾經風霜,但想及今日之事一旦不慎就連累全船姐妹,也少不得有些心驚。娑伶愣愣地在旁邊道:“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晚上是怎麽了?”嬙伶忙提起神,問道:“什麽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還有什麽事情嗎?”“沒什麽事!娑伶容易大驚小怪的。”娑伶還沒答話就被嫏伶打斷了。嬙伶正色道:“別瞞著我,船上有什麽事?要緊嗎?”嬛伶為難道:“是姝伶和婷伶兩個不見了。”“什麽不見?!就是兩個丫頭貪玩自己跑了,估計困在城裏出不來。急什麽,明早開了城門,自然乖乖回來了。”嫏伶說的時候,隻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嬙伶想了想道:“她們兩個也不是那種惹事的人,做事都小心翼翼的,應該不會出什麽事情,可能真是困在城裏了。”說著看了看外麵,東方已見魚肚白了,便道,“已經耽誤到這個時候了,不如等開了城門,大家一起去找吧。我得先去官府打聽那些小沙彌是如何處置的,但願……”說到這兒,嬙伶便不敢再說下去了。


    城門開後,嬙伶先獨自去了。嬛伶挨個喚起女伶們,囑咐大家趕緊穿衣洗漱,一麵將姝伶和婷伶不見的情況說了,讓眾人進城各處尋找。嬗伶道:“原來是這事,我知道的。”嬛伶驚道:“你知道?怎麽不說?”嬗伶道:“我想著她們總該跟你告假的啊!我哪兒知道她們私跑出去了。”“那她們說去哪兒了嗎?”嬛伶忙問。“說了。”嬗伶不屑道,“姝伶帶著婷伶去鈔庫街一帶看風月景致去了。浴佛節各處唱戲賽曲的,她們兩個想看看有沒有什麽露風頭的機會。我是在船尾卸妝的時候聽見她們兩個躲在隔間裏悄悄議論的,說實話,我倒想著她們出點什麽事。哼,吃了苦頭就知道貪慕虛榮沒什麽好了。”眾女伶聽了也不好說什麽,唯有薑伶囑咐嬗伶說話留神。嬛伶依然不放心,和嫏伶薑伶幾個說還打算先去鈔庫街打聽打聽,恰在這時,姝伶和婷伶回來了。


    兩個人以為天色剛明,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卻未料到眾姐妹都起來了,進艙時不覺嚇了一跳,臉上登時紅了。見她們安然無恙,嬛伶長歎了口氣,緊接著便生出無名火來,喝道:“去哪兒了?”嫏伶見嬛伶先唱起了白臉便不再說話,隻拉著薑伶幾個坐著,靜看嬛伶訓話。婷伶那裏早嚇住了,姝伶支吾道:“我們,去鈔庫街玩了玩。”“玩了玩?”嬛伶吼道,“從晚上玩到早上?你們居然都不跟我說一聲!”姝伶閉了嘴,不再答話。妖伶在旁搭腔道:“告訴了姐姐們,她們還有的去嗎?”嫻伶忙拉了妖伶,捂住了嘴。嬛伶見姝伶和婷伶雖然自知理虧卻沒有悔愧之色,又想起這一夜的變故,卻又不好同眾人訴說,氣更盛了,向娉伶命道:“拿竹板來!”眾女伶都驚住了,自嬛伶和嫏伶接管戲船以來,從未動過家法,就連黃師父在世時,也極少打過人的,隻有女孩子都年幼無知犯了錯時才輕打兩下。娉伶遲遲不動,嬛伶怒氣更聲,喝道:“怎麽沒聽見?還不去拿?如今一個個膽子都大了,敢私自跑出去!天長日久,可還得了!這一船的人,叫我怎麽管?!”嬛伶隻是罵著,眾女伶偶都覺得這氣似乎不是衝著姝伶和婷伶兩個來的,但又從未見過嬛伶如此暴躁,都不敢說話。娉伶躡手躡腳地拿過竹板,遞到嬛伶手中,嬛伶向姝伶和婷伶喝道:“伸出手來!”兩個人低了頭,極不情願又不得不伸出了手。隻聽“啪”的一聲,姝伶慘叫一聲,嬛伶罵道:“喊什麽!你身為師姐,不好好帶著底下的,你沒錯嗎?”說著又打了婷伶一下,婷伶喊叫著就流下兩行淚來,嚶嚶啼哭。嬛伶罵道:“你就知道哭!自你來到船上,姐妹們虧待你了嗎?隻怕比你親爹媽待你都好!你學戲學不好,功夫沒到家又不肯苦練,這些我都不計較了,指望你老老實實待著,哪怕做點雜活也行。沒想到你骨子裏也輕浮,居然晚上跑去那些地方!你……”說著,嬛伶還要打,卻被嫏伶拉住了。嫏伶道:“行了,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氣就消了吧。娉伶,帶她們下去洗漱了,吃點東西,今天不許出去,在艙裏好好反省。”娉伶和薑伶等忙上來拉起了姝伶兩個往隔間裏送,嫏伶抱住嬛伶,拍著她的肩背,勸道:“知道你心裏別扭,但別氣壞了自己。一會兒收拾了,準備開戲吧。今天不唱什麽浴佛節的戲了,咱們挑幾個往日熟悉的好戲,盡情演一演,演完了,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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