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堂裏十分安靜,小道士們低頭吃飯。清韻今天早上研究出了藕粉丸子,光輔料就加了桃仁、鬆仁、紅綠絲、蜜棗、金桔、桂花等,做工十分複雜。


    但新品無疑是成功的,因為大河蚌正在討好他:“嗷嗷,真好吃,清韻你好厲害喔!!”


    清韻十分無奈,想想也算是幫自家師父擋了炮火了,他用公筷將自己碟子裏的丸子都挾給河蚌,河蚌眉開眼笑,可不一會兒她就吃完了。然後她開始瞄容塵子,葉甜還在說個沒完,容塵子正側耳細聽,十分耐心。


    這大河蚌便走過去,有了夫婭的前車之鑒,容塵子生怕她再扣葉甜一盆菜湯,正要發話,她卻笑嘻嘻地道:“你們都不餓吧?”


    葉甜本就有霸著容塵子的意思,當下隻是冷哼:“你自己吃吧。”


    河蚌大喜,一把將桌上的藕粉丸子抄在手裏:“正有此意!!”


    容塵子:“……”


    兩份丸子下肚,大河蚌卻越吃越餓,她又過去討好清韻:“清韻,這個到底是怎麽做的呀,你做給我看看好不好?”


    這回饞樣沒藏住,清韻抬眼望清玄,清玄略略點頭,他便擱了筷子:“小道再給做點。”


    大河蚌蹦蹦跳跳地跟著他去廚房,容塵子仍在同葉甜談笑,心裏卻莫名有點堵——這河蚌也太沒節操了!!


    他轉頭喚住她:“要下山就趕緊換衣服!”


    河蚌猶豫不決:“現在就要走啊?”


    容塵子毫無商量餘地:“嗯。”


    她用看藕粉丸子的目光看看清韻,又看看容塵子,容塵子頓時有些不悅:“去還是不去?”


    河蚌又回味了一遍藕粉丸子,最後覺得丸子馬上就有得吃,山下的好吃的還要走很久呢!何況容塵子那麽小氣,能買多少還是個未知。


    這般一想,她便作了選擇:“那我下回再跟你下山吧。”她笑嘻嘻地扯著清韻的袖子,眼睛裏都泛出了光,“藕粉丸子,嗷嗷,藕粉丸子。”


    葉甜一直在注意容塵子的表情,他言語聲色雖一直無波無瀾,但她真的太了解自己這位同門兄長了——他似乎好像也許大概可能……貌似在吃醋!!


    容塵子自己也說不上來,其實這河蚌不去他能少許多麻煩,他應該如釋重負才對。他擲筷起身,麵色沉靜如水:“那我走了,你在觀中不要搗亂!”


    那河蚌連他的話都沒聽完,就接連應聲,隨清韻跑去了廚房。


    容塵子也沒作何表示,但葉甜說什麽,他竟然不能集中精神去聽。及至辰時末,容塵子收掇妥當,準備下山了,怕葉甜和河蚌再起衝突,把葉甜也給帶了出去。


    他整好衣冠,將玉簡、玉符什麽的俱都帶好。那河蚌正坐在榻上吃丸子,手裏翻著清素給她帶回來的狗血小說《妖孽傳說》和《親愛的,駕!》


    容塵子本不同意她看這些亂七八糟、毫無營養的垃圾小說,但她是個妖怪,看書也隻看寫妖怪的!光寫妖怪還不行,還必須把妖怪寫得很牛逼哄哄的!


    反正女主不美得慘絕人寰的不看!男主不帥得驚天動地的不看!女主沒有一打追求者的不看!主角不能一招秒殺千萬和尚、道士的不看!!所以如非這般狗血天雷yy瑪麗蘇的玩意兒,還真滿足不了她的味口。=_=|||


    容塵子走到門口,淡淡地道:“我走了。”


    那河蚌頭也沒抬:“嗯!”


    容塵子突然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像是有點生氣、又像是有點失落,五味雜陳,無法分辨。他突然行至榻前,抬起那河蚌的下巴:“難道我還比不上兩個藕粉丸子嗎?”


    那河蚌兩腮鼓得像包子,費了半天勁才吞咽下去,然後她皺著眉頭想了想:“你當然比兩個丸子重要啊!”容塵子正要再說話,她突然又比手劃腳,“可是清韻煮了兩鍋啊……”


    容塵子很懊惱,真的。


    臨下山時諸弟子來送,河蚌忙著吃丸子自然是沒來的。容塵子帶了清素和葉甜下山,走到清韻麵前突然問:“一鍋藕粉丸子有多少個?”


    清韻不以為師父會問及這般小事,片刻之後還是硬著頭皮答:“回稟師父,四十九個。”


    容塵子默默計算,發現自己的重要程度大於2小於98個藕粉丸子……


    他兀自沉吟,還是清玄深知自家師父的心思——更重要的是,清玄也不願意這吃貨呆在山上。現在這貨身價日漸貴重了,真要出什麽事兒他擔當不起。是以他立刻就對容塵子行禮:“師父,徒兒突然想起一事,請師父稍等片刻。”


    容塵子還未答話,他已經匆匆向偏殿跑去。那河蚌還在和丸子搏鬥,清玄走到她身邊:“陛下,您真的不和師父下山呐?”


    河蚌低頭翻書,嘴下不停:“不去。我要吃丸子。”


    清玄一臉遺撼:“那太可惜啦!你知道師父這次是去哪兒麽?”見河蚌不感興趣,他也不賣關子了,“是去劉閣老家裏。劉閣老是當今聖上的恩師,家財萬貫就不提了,他家那個廚子,曾經是江南第一大廚呢!!”


    河蚌停下翻書的手,一臉狐疑地望他。清玄一臉回味:“他做的那個珍珠翡翠湯圓、糖蒸酥酪、玫瑰飲,矮油,香得人連舌頭都一起吞下去了!!”


    河蚌就有點心動,可她還是懷疑:“你的舌頭不是還在嗎?”


    清玄瞪眼:“我那就是打個比方!”


    河蚌看看手裏的丸子,猶豫來猶豫去,最後問:“比藕粉丸子還好吃?”


    清玄一臉正氣:“那當然了,藕粉丸子對人家來說根本就上不得台麵!”


    這河蚌終於放下了丸子:“嗷嗷嗷嗷,我要和容塵子下山!!容塵子呢……”她蹦蹦跳跳地跑出門去,清玄一邊收拾容塵子的臥房一邊長籲一口氣:“謝天謝地,師父保佑,祖師爺保佑,可算是走了……”


    容塵子等了許久不見清玄,卻見那河蚌裙裾飄飄地跑來,她抱著容塵子的胳膊,唇都貼到了他臉頰:“容塵子,我要和你下山!”


    葉甜心中厭煩,對這個河蚌,她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容塵子麵色微紅,她貼得太緊,胳膊隔著衣裳估計都能感覺她胸前的嬌軟。他將手臂抽出來,清咳一聲:“不是不去麽?”


    大河蚌撒嬌:“可是你走了,人家一個人在觀裏不好玩嘛。”


    容塵子微微冷哼,心中那點不快卻突然間煙消雲散了:“那就換衣服吧。你和清貞個子差不多,讓他借一套衣服給你,還有鞋子。”


    河蚌不是很樂意:“我不喜歡穿鞋子。”


    容塵子言語堅決:“不穿不許下山。”


    二人這邊說著話,葉甜眉頭已經皺到一塊了:“師哥!”


    容塵子在原地等河蚌換衣服,隻轉頭對她笑笑:“是頑皮了些,別同她計較。”


    這次河蚌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借了清貞的衣服回轉,她一身天青色道裝,黑發用藍色發帶綰起,雙瞳剪水、齒若瓠犀。容塵子突然覺得讓她作道童妝扮這個決定說不定更錯得可怕!!


    要帶個女子,諸人頂多認為他使用鼎器,若帶這麽一個家夥,旁人怕還不以為他猥褻道童啊……


    容塵子帶葉甜、大河蚌、清素一行下山,想著師妹和河蚌同行,難免便多帶了個叫清靈的弟子服伺,也算是下山曆煉。


    大河蚌先前還興致勃勃地往前走,直到半山腰她就斂著眉,臉上全無笑意了。她抱著容塵子的胳膊,美目中淚光盈盈:“容塵子,我腳疼。”


    先前容塵子隻當她又撒嬌耍賴,並不理會。到後來她越走越慢,眉頭都攢在一起了,容塵子這才有些當真:“沒走多久,怎麽就腳疼了呢?”


    他讓人在一塊地勢平坦處暫歇,葉甜十分不滿,但當著諸小輩的麵,她還是顧忌形象,並沒有發作。


    而同樣當著弟子的麵,容塵子也不好去看她的腳,隻得將她扶到一處草木濃茂的地方,輕輕脫了那雙布鞋。鞋一脫開,他就皺了眉——那隻精致剔透的小腳被鞋子磨破,血滲出來將羅襪都染紅了。


    趁著血未凝固,容塵子將她的襪子脫了,語氣中有著難抑的急怒:“鞋不合腳為什麽不說呢!”


    大河蚌本來就怕痛,這時候已經眼淚汪汪了:“鞋子合腳啊。”


    容塵子便明白過來,她那件白色的羽衣應該是法器,平日裏保護身體所用。但她化形前縮在殼裏,化為人身後又用法器護體,肌膚難免就嬌嫩異常,根本經不得粗布鞋的磨損。


    那河蚌一直嚶嚶叫痛,容塵子歎了口氣,突然俯身將那枚溫玉般的大腳趾含在嘴裏。河蚌微怔,隻覺足尖被一片溫潤包裹。容塵子低著頭,將纖足上的血汙吮盡,那小腳的肌膚真的太細嫩,仿佛用力一吮吸就會汲取裏麵所有的汁液一般。他以指腹輕揉著傷口附近的淤腫,又從腰間掏出傷藥傾在傷處。


    河蚌微垂眼簾,見他蹲在地下,依舊一身道袍,衣冠整齊,俊朗的眉目因為長年嚴肅自持而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容塵子上完藥,將河蚌抱起來,語聲如常:“馬上就下山了,下山之後我們坐馬車。”


    河蚌分外乖覺,將臉貼在他厚實的胸膛,微微點頭:“嗯。”


    隔著花葉,葉甜遠遠注視著兩個人,心頭陣痛,像被火焰灼出了一個大洞。


    淩霞山下是一個小鎮,鎮子雖不似京城繁華,卻也四通八達,是個交通要塞。再加之依山傍水、景色秀美,是不少有識之士安度晚年的好地方。


    比如當今帝師劉閣老,賦閑之後便帶著一大家子住在淩霞鎮,山高皇帝遠,他便是這裏的皇帝。整日裏養鳥種花,再娶上十五六個姨太太,又不理事,過得簡直就是神仙日子。


    容塵子與這劉閣老倒也有過來往——劉閣老未賦閑之前得過肺癆,所有禦醫俱都束手無措,便是容塵子以玄術為其洗心換肺。自此以後他便將容塵子奉為活神仙,言行之間十分推崇。


    容塵子無意官途,他甚至引薦了容塵子的師弟莊少衾到聖上跟前,當然這是題外話,暫且不表。


    這次劉府本早早便派人來接,但容塵子想帶葉甜和大河蚌逛逛市井,是以婉拒了好意。如今河蚌的腳走不得,容塵子也就隻好雇了馬車,帶她和葉甜、清素等人先去劉府。


    這般到劉府便提前了兩日,劉閣老帶著各位夫人去秋遊了,尚未回府。偏生總管也不在府中,主事的是個姓海的執事。執事對容塵子不熟,見他一行人沒什麽排場,難免就生了些怠慢的心思。


    容塵子也不跟其計較,先將河蚌和葉甜安置下來最是要緊。海執事五十餘歲,人倒還精神,就是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顯得精明得過了分。他也不安置容塵子一行人,立刻就要帶容塵子去劉閣老將要建宅子的工地。


    容塵子還沒說話,河蚌嘟著嘴先開口了:“知觀,我腳疼,不想走了。”


    海執事這才發現這個道士後麵還跟著一個嬌滴滴的道童,頓時態度更惡劣了。葉甜怒極,就待同他爭辯,容塵子將她攔住:“算了。”他轉身對那個執事說話:“等你們閣老回來,告訴他我下榻秋雲苑。”


    海執事表麵點頭,心裏卻有幾分不以為然——你誰啊,好大口氣!


    是以他的回話就著實不怎麽恭敬:“也行,等我們閣老回來你們再來吧。”


    葉甜氣不過,立刻就怒斥:“好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我師哥是……”容塵子攔住她,神色溫和:“好了,我們先去秋雲苑住下來。閣老不在,一時無事,我帶你們四處走走。”


    一行人當夜果然下榻秋雲苑。秋雲苑是一處安靜的所在,入住其中的多是文人雅士,環境清幽,當然價格也不菲。容塵子平素不是講究住行的人,但如今帶了女眷,多有不便,也就包了個院子。


    清素和清靈將行禮等安置完畢,各自回了房間。


    剩下河蚌和葉甜,葉甜很強勢:“師哥,在觀中她是你的……爐鼎,同宿一屋原也無話可說,可如今畢竟是出門在外,你和她同宿,不好吧?”


    容塵子微微蹙眉:“隻是她素來頑劣,若留她獨宿,師哥實在不能安心。”


    葉甜像隻螃蟹一樣橫在二人中間:“那我與她同宿,師哥自當放心無虞!”


    她話剛落,那大河蚌就叫將起來:“我不要和你睡!”


    容塵子頗有些為難,葉甜轉身將河蚌扯進房間,河蚌委屈得不得了:“知觀!!”


    容塵子猶豫不決,葉甜第一次對他下了重話:“你甘溺於兒女私情,我也不管你!但你總不能置清虛觀的聲名於不顧吧?若有人傳出去清虛觀知觀受邀做法事仍然帶女子同宿,你讓人如何想?”


    那河蚌一臉可憐巴巴的模樣:“知觀,我不要和她睡!”


    容塵子緊皺著眉頭:“讓她獨宿,我布下法陣不讓她隨意出入便是。”


    葉甜睜大眼睛,滿臉怒氣:“你不信我!你怕我會傷了她!”她眼中盡是委屈和氣憤,容塵子輕聲歎氣:“小葉,師哥如何會不信你。隻是她性子頑劣,又不服管束,且平日裏也不擅與生人相處,還是讓她獨宿得好。”


    葉甜怒火中燒,這麽多年來她同容塵子可算是感情親厚、無話不談。但這個女人就憑著一張臉,竟然就讓他哄得連自己也放心不下了!她一轉身回了房,重重地合上房門:“你愛怎麽就怎麽!”


    容塵子又歎了口氣,將河蚌抱到他隔壁的房間裏,打了清水重新將她仔細刷了一遍。他整理房間的時候河蚌在榻上玩,容塵子端水出去,難免又看了看她足上的傷口。


    他給上的藥俱是靈藥,十分珍貴,這會兒河蚌小腳上破了皮的地方已經止了血,隻餘下些紅腫,仿佛抓破了的美人臉,在那水晶般通透的玉足上顯出一種殘忍的美麗。


    容塵子握著那雙腳,大河蚌就覺得他呼吸有些異樣。他在極力壓製,指腹卻輕輕磨娑著她的每一個趾頭。


    她倚身過去,嬌聲喚:“知觀。”


    容塵子略帶了些老繭的手掌輕輕揉搓著她的雙腳,許久才答:“嗯?”


    河蚌整個人從榻上撲到他懷裏,就發現他已然情動了。這反應讓大河蚌也有些狐疑——格老子的,難道他其實是想咬老子的腳嗎?= =!


    她抬頭在容塵子下巴上輕啜了一口,容塵子正為自己滋生這一絲淫念而慚愧不已,冷不防又受她挑撥。他輕輕推開她,語聲已是習慣性的溫柔:“好了,睡吧。”


    河蚌依偎在他懷裏撒嬌:“我怕黑。”


    容塵子在榻邊坐下來,輕輕揉揉她的黑發:“睡吧,我等你睡熟再走。”


    大河蚌又豈是這麽老實的,她枕著容塵子的大腿,一雙手在容塵子身上好奇地摸來捏去,容塵子訓斥無用,頓時臉紅脖子粗。


    葉甜氣衝衝地回房不久,又深悔對容塵子發脾氣。她自小對這位師哥便是尊敬有佳,從未說過這般重話。想了一陣,她起身穿戴整齊,打算找容塵子道個歉。


    容塵子不在房中,她微微皺眉,自然想到另一個地方。剛走到河蚌房間門口,她頓時就青了臉。房中人有意壓低了聲音,但還不至於瞞過她的耳力。


    那河蚌嬌滴滴的聲音似怒似嗔:“老道士,別老頂人家那裏,難受死了!”


    容塵子聲音粗嘎,卻帶著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男性魅力:“別亂動,很快就好,嗯……很快就好了……”


    河蚌扭著身體不依:“知觀,給塊肉吧。”


    容塵子不給,這家夥一有吃的就不專心別的事:“認真一點。”


    葉甜唇都咬出血來,曾經清虛觀行為方正、道貌岸然的師哥,如今竟然……這妖女到底施了什麽妖術將他迷成這樣!


    她強忍著眼中的淚,房中容塵子已然鳴金收兵,他忍著發在外麵,沒有在河蚌體內留下痕跡。大河蚌沒嚐到個中滋味,又沒有騙到肉吃,十分不滿。


    容塵子在她榻邊坐下來:“好好睡,我等你睡著了再走。”


    大河蚌想巴著容塵子留下來陪宿——吃不著聞聞也是好的:“哼,誰要你陪啊,你要走走好了!”


    容塵子便簪冠著袍、穿戴整齊:“那我先回房了,你乖乖睡不要亂跑。”


    他替她掖掖被角,體貼地點了一盞壁燈,隨後出了房門。大河蚌氣得呀,肺都炸了——這老道士還真是不解風情啊!!


    葉甜站在院中,當夜半輪彎月模糊地掛在天邊,秋雲苑中培栽了無數花木,雛菊與四季海棠爭相鬥豔。


    容塵子推門出來便看見她,著一身天青色的道袍,長發高綰,雖是夜間,她卻衣冠嚴整,連發絲也未曾亂得一分。


    容塵子麵上一紅,溫言道:“小葉?怎麽還沒睡?”


    葉甜一腔委屈俱都迸發了出來,恨不能撲到容塵子身上。但她是個修道士,半生拘泥於禮數,河蚌那樣的舉動她做不出來。她隻有站在原地,目光悲哀:“師哥。”


    容塵子自然也發現她的異樣,想到方才她可能聽到動靜,頓時羞慚無比:“小葉,對不起,師哥不知道你在外麵。”


    他麵帶赧色,聲音卻溫和如昔,連麵上的笑意也不曾變動分毫,葉甜卻幾乎落下淚來,她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止步,突然道:“我回去睡了,師哥你也早點休息。”


    話落不待容塵子答言,她轉身回房,背影高挑卻蕭索。容塵子有心叫住她,想想卻也終究隻是歎了口氣。


    他轉身回到房裏,盤腿打坐,念了一陣《清靜經》,卻隻覺思緒紛雜。他微扯嘴角露了個苦笑,自己多年來一心向道,想不到如今倒似初嚐情愛的少年一般,滿腦子都是那些旑麗光景。


    這趟出門本意隻是帶她走走,哪料得剛剛住下自己已是邪念不斷。他又將葉甜的話回想了一番,心下愧然。暗道容塵子,她不懂事也就罷了,你莫不是也糊塗了麽?


    想罷,他再次清心淨神、摒棄雜念,專心打坐。


    次日一早,小二將早餐送了過來。容塵子下榻秋雲苑也不是毫無由來的,這秋雲苑的點心做得特別好,十裏八村找不出更正宗的了。


    考慮著河蚌的食量,他讓小二多送了二十多樣,此時大河蚌正對著滿桌點心流口水。容塵子梳洗完畢,絞幹了汗巾順手替她擦了擦臉和手,柔聲問:“怎麽不吃?”


    這貨很苦惱:“嗷嗷,我在想應該先吃哪一個!”


    容塵子大笑,片刻之後他淨了手,化了道祛邪符,加了砂糖喂她。待河蚌就著他的手喝了,他方拿了一塊果醬金糕喂她。秋雲苑的果醬金糕與別處略有不同,光果醬就有櫻桃、草莓、桑葚、百香果等。這貨吃了一口,隻覺得滿口清香,甜而不膩,她立刻就叛變了,端著盤子就猛吃果醬金糕。


    容塵子本想帶她出去走走,這回是怎麽也哄不出去了。他略微歎氣:“那你在家吃東西,我隨小葉出去,給你挑兩件質地柔軟些的衣服。”


    河蚌吃得滿下巴都是果醬和點心渣,看上去跟個小花貓一樣,她顧不得回答,連連點頭。容塵子這才起身,安排清素在家裏守著她,自己隨葉甜和清靈出門去了綢莊。


    葉甜很久沒有逛過街市了,如今能同容塵子出來,又不用帶那個河蚌,她的心情像鳥兒一般輕快。


    淩霞鎮依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街邊有人賣糖人兒,那手工極好,紅、白、黃、紅的糖漿顏色鮮豔。容塵子的目光破例在這些小玩意兒上逗留,不知怎麽就走了神——那河蚌要看見這個,肯定開心。


    葉甜掏錢買了個黃色的糖牛,那牛角翹得高高的,牛尾巴、四肢清晰可見,她舉著那個糖牛,笑得極是開懷:“師哥!你看這個像不像你?”


    容塵子生肖是屬牛的,他微微一笑,葉甜便舉著那個糖牛啊嗚一口咬掉了牛尾巴。吃相什麽的都是跟那個河蚌學的,但她一直是個端莊穩重的姑娘,這般故作爛漫的舉止實在是有些牽強。容塵子清咳一聲,沒說話。


    及至到了綢緞莊,掌櫃的雖少見出家人光顧,卻還是把葉甜當作了主客。葉甜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多漂亮的綢緞衣服,她長年著一身道袍,如今難免有些眼花繚亂,再看得一眼容塵子,她下定了決心,頓時就選了一套白色抹胸的長裙。


    掌櫃的長得圓圓胖胖的,也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主兒,立刻就攛掇她:“姑娘眼光真好!”為了促成生意,他可沒把葉甜當作女道士,“這是敝號最新到貨的桑蠶絲,您摸摸這質感,絕對入手細膩絲滑……”


    葉甜不待他恭維完畢,立刻就向容塵子示意自己喜歡這套衣服。容塵子自然是無二話,且他本就是個不擅購衣服的,當下點頭買了兩套,又按照河蚌的小腳挑了雙極柔軟的絲緞鞋子。他絲毫不覺得兩個女子穿同樣的衣服有何不妥。


    葉甜又纏著他逛了幾圈,買了些她從來不用的胭脂水粉,以及花哨的金銀玉飾。容塵子堂堂知觀,不缺銀錢,不過他一身道家打扮,逛這種地方還是有些尷尬。


    隻礙著不想掃她的興,沒有拒絕。


    二人一直逛到傍晚,葉甜這才心滿意足,回了秋雲苑。那河蚌還在吃點心,小二送了三次餐,幸好清素夠機靈,沒讓他進房,避免他被那吃貨所驚嚇。


    容塵子逛了一天,雖然體力充沛,終究也有些枯躁,回來見到這河蚌,心裏便是一暖——其實遇到個吃貨也挺好的,給她足夠的點心,她就能一天到晚呆在那裏不挪窩,絕不調皮搗蛋。


    他將衣裙、鞋襪遞給河蚌,也有囑咐:“明天就穿這套,腳還疼的話馬上告訴我。”


    河蚌對新衣服沒興趣,她咽下手裏的糕點,隨手將衣裳擱在榻上:“好像那個劉閣老回來了喔,下午他們派人過來問你是不是下榻在這裏。”


    容塵子點點頭,也不以為意,傾壺給她倒了杯水:“我回房沐浴,你乖乖吃東西,不夠就讓清素再叫。”


    這句話河蚌愛聽,這有奶就是娘的貨揮舞著手中的金絲蜜棗糕,連連點頭:“嗷嗷知觀我最愛你了!!”


    容塵子笑比河清,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到晚間,葉甜來邀容塵子去遊燈河。她換了衣服出來,身上穿的正是日間買的那套白色的齊胸襦裙,梳了一個朝雲近香髻,額間兩縷長發水一流垂落下來,若單論發式衣飾,倒確實都是淑女打扮。


    隻是她從小修道習武,又豈是穿得慣這身衣裳的人,一路走來也不知被這裙角絆了多少下。


    容塵子嘴角抽了抽:“小葉你……”話剛起了個頭,他又覺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這小師妹也長大了,於是轉了意思,“這樣妝扮起來,也是個漂亮大姑娘了。”


    葉甜甜甜一笑,伸手本想扶住他手臂,終究還是不好意思:“師哥,我們走吧。”


    容塵子在等河蚌,那河蚌原本不願出門,容塵子繪聲繪色地講了許多燈河集市上的美食,她這才動了心思。她今日也換了這身襦裙,卻不喜那外衣,隻著了內裏的抹胸。


    出門時見秋雲苑一株野藤花開得極好,她順手折了段嫩莖,編了個綠葉白花苞的鐲子,扣在右手腕上。


    她本是五行屬水的內修,滋養草木不在話下,故而花藤一接觸身體,花蕾頓時綻放開來,那花朵盛開之後足有嬰兒拳頭大小,重瓣黃蕊,暗香隱約,清麗妖嬈。她肌膚本就白皙,如今在玉一般的花朵映襯之下,更端麗絕俗。


    “知觀!”她高高興興地出了門,直接就往容塵子身上蹭。容塵子見到她的衣著,臉色都變了,這樣“清涼”的美,他實在是不敢欣賞。正要訓斥,又嗅到她腕間浮動的花香,於是嚴肅的語調忍不住就降了兩個調:“怎可穿成這樣出門?還有人前不可拉扯,須離我一步開外。”


    大河蚌柳眉倒豎,冷哼一聲複又前行,這回是真離他一步開外了。


    清素和清靈跟在容塵子身後,葉甜與容塵子並肩而行,不時低聲交談。片刻之後容塵子再度抬頭時,隻見前麵方才還興高采烈去看狗鑽火圈的河蚌轉眼竟然蹤影全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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