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量窟,葉甜靜默地站在洞口。


    “你很傷心嗎?”有人同她說話,她左右張望,周圍卻空無一人。最近事情太多,葉甜頓時就汗毛倒豎,一把抽了背後寶劍,警惕地厲聲道:“誰?”


    那個聲音十分無奈:“看腳下,你快踩著我啦!!”


    葉甜一低頭,才發現那條替河蚌借命的三眼蛇,她臉上一紅,還劍入鞘,又冷哼了一聲,不說話。三眼蛇似乎頗為感慨:“其實我也挺傷心的,好歹借了一半的命嘛,他們倆這樣就走了,都沒人跟我打個招呼。”


    葉甜又好氣又好笑:“你隻是一條蛇,誰會跟你打招呼啊?再說了,要不是你,那河蚌的武修也不會和劉家小姐在一起,更不會死。說不定她還不需要借命呢。你最好還是少出現,那河蚌可不是個說話算數的家夥。”


    三眼蛇繞了個圈把葉甜圈在中間:“其實我也知道啦,隻是看你也沒人理,跟你說說話罷了。等我修成人,就有人會跟我打招呼了。”


    葉甜低頭看了它一眼,冷哼一聲,跨過它大步走了。


    這三眼蛇十分無趣,它本來就是條會見風駛舵的蛇,閑來無事就跑到後山的山泉裏,用尾巴釣了條肥肥大大的鯽魚,又爬到河蚌的密室裏獻殷勤,畢竟它體內還種著河蚌的珍珠嘛。河蚌看見它也是愛理不理,直到它翹起尾巴,露出尾巴尖兒上高掛著的肥魚。


    河蚌盯著魚,口水直流:“你去找清韻,讓他幫我把魚做成糖醋魚。”


    三眼蛇覺得這馬屁拍對了,忙點頭哈腰地去了膳堂。清韻不肯殺生,又礙著觀中禁葷食,堅決不給做。三眼蛇覺得boss吩咐的事一定要辦好,它搖頭晃腦地勾著魚,準備下山讓村民給做。駭得清韻趕緊將它攔下來:“村民看見你要出人命的!”


    三眼蛇用尾巴卷住清韻的腿,苦苦哀求。它本就是個舌燦蓮花的,清韻無法,隻得叮囑:“我偷偷做,你可不許亂說。”


    三眼蛇這才咧著嘴放開他:“謝謝道爺,道爺你真是英明神武、心地善良、滿腹經綸、滿腹韜略、滿腹男盜女娼……”


    清韻腳下一滑,差點沒栽鍋裏。


    半個時辰後,河蚌喝到了鮮美的魚湯,雖然不是糖醋魚,但至少比粥還是好多了。三眼蛇盤在她榻邊賣乖,河蚌也就把舊仇先擱著了:“可是你是母蛇,你要是公蛇,熾陽訣是最快的,母蛇就隻有修素水經了。”


    那蛇卻昂起了頭:“海皇,我是公蛇,是公蛇!”它把一把嗓子放開,果然變成了低沉的男聲。


    “公蛇你作什麽人啊?”河蚌一邊喝著湯一邊教育它,“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作人煩著呢,第一你沒有戶藉,官府會把你當黑戶,想要上個私塾都辦不下來學藉,擇校費宰不死你!就算你狠,你千方百計跑到一個戶藉,你又買不起房。做工從早累到晚,吃的就更別提了,毒大米、紙饅頭,偶爾想要喝點牛乳羊乳什麽的,還要提防裏麵是不是有你穿過的皮靴。等你終於身經百煉,買上了房。你會發現使用權隻有七十年。然後發現還要買馬車、轎子,於是你再做幾十年活,把車、轎買了,又要雇轎夫。就算你狠,轎夫也給雇了,你還要娶老婆!”她掰著手指給三眼蛇一條一條地算,“你都有房有車有轎了,老婆不能娶太差的吧?可是你看一看,你不做官,家世太差,哪個漂亮的大家閨秀願意嫁你?於是你還要弄個官來做。等你再做一百年的活,買了個官,你覺得你終於可以娶老婆了。於是你娶到了一個漂亮老婆……然後比你更大的官來了,見到了你的漂亮老婆……”


    三眼蛇張大嘴巴,可是河蚌還沒說完:“你要想留住老婆,就要先保住官職,要想保住官職,就要獻上老婆。結果就是要麽你被削了官,老婆回了娘家;要麽就是你獻了老婆,保住了官位。這時候麻煩又來了,如果你老婆懷孕了,你會知道肚子裏的東西肯定不是你的種。如果你老婆沒懷孕,那你更慘了……你是蛇,跨物種很容易導致不孕不育……你總不能再找條母蛇來幫你下蛋吧?”


    三眼蛇一臉絕望,河蚌拍拍它的蛇頭:“就算你再做一百年的官,終於湊齊診金,找到了一個道法高明的幫你把不育不孕治好了。哈,那你更慘了!你兒子得上私塾吧?你得供他上學,再說了,你總不能再讓他吃毒大米、吃紙饅頭、喝皮鞋奶了吧?所以你要更努力地作官,爭取吃特供!於是你拚命地做活,終於官兒大了,可你怎麽知道你兒子不是個飽暖思淫欲的酒囊飯袋呢?如果是這樣你更慘了,你不光要為他買宅子、買轎子、買馬車,還要為他養轎夫、養丫環、養老婆、養小妾……然後還有孫子……然後你還要送孫子上私塾、為他買宅子,為他養丫環、轎夫、老婆、小妾……還有兒子……”


    ……


    那時候容塵子在祖師殿中靜心打坐,三眼蛇垂頭喪氣地爬進來,盤在蓑草編的蒲團上,它絮絮叨叨地講了河蚌所說的“作人的煩惱”,語帶絕望:“知觀,我想作人,是不是錯了?”


    容塵子起身為油燈中添些清油,袍袖拂古案,舉止端方,威儀盡顯:“你若真想明白,就在這裏打坐吧。”


    三眼蛇將信將疑:“在這裏坐,就會明白了?”


    容塵子不同它多言,拈香三拜之後,離了祖師殿。這三眼蛇這才想起還有事沒問:“知觀,那我是繞成一個圈打坐,還是盤成幾卷打坐,還是豎著打坐,還是橫著打坐啊……”


    出了祖師殿,沿著碎石小路右拐,過元符宮,便是葉甜的居室。葉甜伏在窗前看窗外簌簌飄落的雪花,天冷了,淩霞山開始降霜,冰雪覆路,上觀進香的人也漸漸少了。她正無聊,突然一個淺淡的人影掠過。葉甜一驚,急忙提劍追了上去。


    人影淡如浮冰,但葉甜幾乎一個背影就知道是誰。


    劉府,劉沁芳在春暉堂的湖邊呆坐,雪落了半肩,她的手早已紅腫,她卻絲毫沒有感覺。身後有人踩著薄冰而來,她一轉頭就看見一個極淺淡的影子,水色衣袂、黑發垂腰,不是河蚌是誰?


    她緩緩往後退,嘴裏猶自冷笑:“是你?”


    那影子傾身輕撣衣角,動作優雅:“你既然知道我沒死,就該知道我會來。”


    劉沁芳眼睛紅腫,整個人業已憔悴不堪:“你來又如何?你有什麽能耐盡管使出來,我既然敢殺你,就不會怕你。”


    河蚌第一次正視她,那清亮如水的眸子裏,無悲無喜,淡如流水:“我不需要你怕我。”她五指輕彈,劉沁芳隻覺一股強大的吸力撲麵而來,她奔至河蚌身前,想要最後一博。但她的手穿過了河蚌的身體,那地方空空蕩蕩,似乎沒有任何人。


    河蚌五指微握,劉沁芳發現自己還站著,身後她的身體卻倒了下去,直接倒入湖中。她開始有點害怕了,然這時候卻是連退後也不能。河蚌拎著她像拎著一片羽毛,輕輕鬆鬆便穿過院牆,沿著冰霜覆蓋的長街行至一處豬圈。


    農夫已經喂過食,這時候豬們正在安靜地休息。劉沁芳拚命地掙紮呼救,但即使是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看到眼前髒乎乎的黑豬,她的聲音終於帶了驚恐:“你想幹什麽?”


    河蚌語聲清澈若簷下冰棱:“我想告訴你一些道理。”劉沁芳隻覺得自己離那頭黑豬越來越近,竟然慢慢沒入了豬身之內!暗處的葉甜正欲衝出,卻見那河蚌在圈頭的橫木上坐下來,她開始講一個無趣的故事:“遇到淳於臨的時候,他還是一條鯉魚,金紅色的,被漁夫一網打在漁船上,那麽多的魚裏麵,它最好看。那時候我身受重傷,夾著他在江裏行走了一個多月,它吸食我靈力,得以開啟靈智。天道上記載,三百餘年之後的某天,會有星宿降生在淩霞山。我便挾著他到了淩霞海域。跟周圍的海族打了好久,我傷得不輕,但幸好那裏地方小,沒有大妖,龍王便幹脆封了我個海皇。”


    她在笑,眼中卻滾動著灼熱的光華:“原來魚在不缺衣少食的環境裏真的很笨啊,學什麽都好慢。我隻好研究菜譜,看看什麽可以補腦。然後它就開始不吃東西,並且拚命修煉。不過三十多年,他就能夠幻化。他的人身也好看,那麽多的海族,沒有一個比得上他。”她似乎還能憶起他的樣子,笑意清淺,“他一百多歲的時候,一直找不到趁手的兵器,我去龍王那裏晝夜不停地攪了兩年的海水,龍王才答應把千年寒精送給我。我們又找了二十幾年,才找到一個鑄劍師,畫出了後來的圖樣。他越來越聰明,會讀好多書,做的菜也好吃。”


    周圍除了她的聲音,隻有落雪紛揚,她仰起頭看向那一片煙灰色的天空:“後來星宿真的在淩霞海域降生了,但天道中載,生殺星宿會遭天譴,還沒等我想出更好的辦法,他的妖劫就近在眼前了。我隻有去清虛觀,容塵子的心頭血,可以暫時壓製他身上的妖氣,延緩他的妖劫。我以為等他再強一些,再加上我的力量,渡過妖劫就萬無一失了。看見你們的時候,我知道違緣的果報開始兌現了,我不敢幹涉你們的一切,”她眸子裏水氣氤氳,語聲卻淡漠得如同天外落雪,“可惜這就是天道,可以讓你看見一切主線,甚至將考試開卷,可是即使你答對了所有的考題,也猜不到最後的結局。”


    她站起身來,再次輕撣衣角:“你覺得很不公平,對嗎?”


    圈裏的黑豬拚了命地掙紮,河蚌語笑晏晏:“我講這番話並不是為了博你同情,我隻是不希望你拾到我的心肝寶貝,還以為隻是我隨意丟棄的垃圾。你不用覺得不公平,這世間本來就沒有公平。我修煉數千年,本就並非為搭救世人而來。你母親也好、你也好,甚至天下蒼生都好,我救是情,不救是理。至少你沒有資格怨恨。你與淳於臨兩情相悅,我無話可說,但謀取天水靈精便是欲壑難填。”


    那頭豬身上傳出一個女孩的哭聲,劉沁芳第一次如此恐懼:“原諒我,我隻有十三歲,我不想呆在這裏,原諒我!”


    河蚌猶如剪影,身隨風搖:“你以為你身世淒慘,但同在三界五行之中,比你淒慘的人何止千千萬萬?年幼不是做錯事的借口,更不是別人原諒你的理由。你生而為人,便當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她飄下橫木,圈中劉沁芳厲聲呼喊,她終未選擇原諒。活過數千年的妖怪,早已磨成了一副鐵石心腸。


    回到清虛觀時,容塵子站在榻邊,他不知河蚌離魂去了何處,見她回來也是麵色冷凝:“看來海皇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已經可以使用離魂術四處遊蕩了。既然傷勢已好,就請離開吧。”


    河蚌知道他生氣了,她元魂歸位,立刻就扯住他衣袖:“知觀,人家知錯了。人家以後再也不偷跑出去玩了。”


    容塵子冷哼,抽回衣袖:“海皇去哪裏做何事,自然不需告知貧道!”他本是過來給河蚌送吃的,見她魂魄不在,還以為是地府強行拿魂,著實被狠狠驚嚇了一番。最後又觀其脈博,不像離魂鉤所為,這才意識到這個大河蚌可能是溜出去玩了。他生氣是再所難免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況且就這麽一聲不吭地將身體扔在這裏,若有人心懷歹意如何是好?


    生完氣又有些擔心——她元魂雖然較之身體強韌得多,但是也還未完全複元,若是遇到強敵如何是好?


    就這麽驚怒焦慮地等了幾個時辰,他不生氣才怪。也幸得是河蚌,要是他的徒弟,這會兒估計早已經被訓得滿頭包了。


    河蚌強撐著要坐起來,容塵子雖則怒火未平,卻也難免關心她傷勢,傾身冷著臉扶了她一把。河蚌一起身就看見旁邊矮櫃上的芝麻甜湯,她雙臂如水蛇,嬌嬌地攬著容塵子,察覺容塵子背脊一僵,她輕輕吻過他的耳畔:“知觀,不要生氣了。”


    容塵子輕輕撥開她的手,也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和這個沒心肝的妖怪計較,他語聲終於緩和下來:“湯涼了,我讓膳堂重做了送來。”河蚌緊緊抱著他的腰,他凝如山嶽,河蚌覺得很踏實、很安全,像是第一次在他懷裏一樣。她將臉貼在他身前,不想他走:“我想和知觀一起去。”


    容塵子端了碗:“外麵冷,別出來。”


    河蚌不敢再惹他,隻得乖乖躺好。道士的生活素來清苦,也是因著她住在這裏,清虛觀的道士們方在屋外燒了地龍。容塵子破天荒地沒反對,這時候密室裏溫暖如春。角落裏放著清濁符化過的清水,河蚌汲了一絲過來玩。落雪不歇,其聲瑟瑟,偶有斷枝乍響、寒鳥孤啼,冬夜裏其聲寂寥。


    河蚌躺在紅羅帳中,默聽風雪,心裏卻被什麽東西裝得滿滿的。


    容塵子捧著熱湯返回,他走得極快,但不過片刻的路程,甜湯也涼到剛剛可以飲用的時候了。河蚌這次很乖,二話不說就將甜湯喝得一點不剩。容塵子替她擦了擦嘴,河蚌注視著他,眸光盈盈,宛媚天然。但容塵子又豈是個識風情的,他起身收了碗:“好了,睡吧。”


    堪至醜時,容塵子打坐完畢,才方熄燈,剛要入睡,便覺被子一動,一個柔軟的身子鑽進被子裏,泥鰍般地往他身上貼。“讓你莫要亂動!”他揪住這不聽話的河蚌,終究是怕傷到她,力道極輕。河蚌貼在他懷裏,她本就是個臉比城牆厚的,也不顧他惡聲惡氣,就在他身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


    容塵子輕聲歎氣,他從小到大形形色色的妖怪遇到不少,對付這樣的妖怪卻是束手無策。打吧,她又帶著傷,況且終是同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他也狠不下心趕盡殺絕。攆吧,她跟狗皮膏藥成精一樣,就是粘定他不放。


    他不知道對她到底是什麽感情,隻是總忍不住受她所惑,半生清修,他自認算得上潔身自持,但在她身邊就成了個初嚐情愛、愣頭愣腦的小夥子。


    次日晨,容塵子醒來時河蚌還攬著他睡得香香甜甜,他小心地撥開她的手,輕手輕腳地起床著衣。臨走時替河蚌掖了掖被角,河蚌睡得沉,夢裏還舔舔嘴,呢喃著叫了一聲知觀,容塵子低頭見她雙頰若海棠,心頭不禁一陣迷茫。


    河蚌醒來時容塵子早課還未結束,她百無聊賴,將容塵子乾坤袋裏的東西俱都倒在榻上,裏麵各色紙符、墨鬥線、棺材釘、朱砂盒等散落一榻,俱是他隨身攜帶的物什。她瞧著新鮮,一個一個地把玩,最後再抖抖袋子,一陣熟悉的鈴聲,裏麵掉落一串金鈴,其間紅線鮮豔如初。她將其取過來,端詳許久,輕輕拴在腳踝上。


    剛剛拴好不久,清玄就端著皮蛋粥進來。見到師父床上一片狼藉,他大驚失色:“你又搗亂!師父看見要罵的!”


    河蚌這次沒有調皮,幫著他把紙符什麽的全都好好地裝進了袋子裏。清玄喂她喝粥,她也乖乖地喝了。清玄覺得今天的她有點不對勁,不過如果一直都這麽乖,師父養起來也會省事兒很多吧……


    辰時末,迦業大師到訪,鳴蛇作亂一事已經鬧到整個道門都被驚動的地步,迦業大師自然也有所耳聞。容塵子將其迎入客殿,才發現他還帶來了一個人。此人著紫金冠,金色長袍,豐頰細眼,顎下留美須,倒是氣派十足。旁邊跟著一女,也是雲鬢高挽、衣著光鮮,豔光耀目。容塵子神色疑惑:“福生無量,這二位是……”


    此人微微頷首回禮,迦業大師忙上前介紹:“此乃貧僧摯友,嘉陵江尊主江浩然。浩然兄,這位就是紫心道長高徒,清虛觀知觀容塵子道長。”二人相互見禮,倒也客氣得體。但對於此人來意,容塵子還是有些捉摸不透。倒是迦業大師主動挑明:“聽聞鳴蛇之事,浩然兄特地趕來助道長一臂之力。”


    容塵子本就是個耿直性情,聽聞對方來意,立時對便此人生出了幾分好感,令清玄、清素上了茶水。雙方落座,江浩然同容塵子詳詢了鳴蛇之事,最後狀似無意提起一事:“聽聞此次擒滅妖蛇,道長身邊還帶了一位內修?現今內修已是極為少見,但如能得其相助,想必定當時半功倍。道長何不請來一見呢?”


    容塵子麵色難色,便是迦業大師也看了江浩然幾眼:“尚在江府時便聽浩然兄多次問起這位內修,莫非是浩然兄的舊識?”


    容塵子心下微沉,江浩然身後的麗人麵色也是陰晴不定,江浩然並未否認:“還請道長請出一見。”


    容塵子皺眉:“實不相瞞,敝觀確有此內修一名,奈何如今抱恙在身。況她不喜生人,貧道隻能邀她一邀,至於她肯不肯露麵卻是不能勉強。”


    迦業大師自然無話,江浩然略略思索,神色凝重:“敢問道長,此內修是否執螣蛇骨杖、尤擅水係法術?”容塵子臉色微變,江浩然心下了然,右手一翻,自袖中取出一物,“煩請道長代轉,就道故人造訪,她當無不見之理。”


    容塵子接過一看,發現是一柄錐體的短刃,通體透明,十分精巧。心中猜測著此人與河蚌的關係,他莫名有些焦躁之意,麵上卻不露分毫,自攜了這柄短刃去尋河蚌。


    河蚌吃完東西就犯困,這會兒正在容塵子榻上睡覺。容塵子將她拍醒,二話不說,將懷中短刃遞給她。她微微一怔,接在手裏左右把玩,看其熟識程度,當是其舊物。容塵子發現自己竟有些微的怒意,他的聲音也是冷冰冰的:“此人就在觀內,你若……”


    他話未完,便被河蚌打斷:“這是我師父贈我的,後來遺落了,知觀如何拾得的?”


    容塵子隻道二人之間定有糾葛,不妨她對該人冷淡至此,連問也不曾問起。他自己也說不清心頭隱隱的希望到底是什麽:“有人送來此物,邀你出去相見。”


    河蚌將錐形刃壓在枕下,拉著容塵子的手重又躺好:“你不是說讓人家不要亂跑嗎?他拾金不味,知觀代我謝謝他便是了。”容塵子被她拉得彎下腰去,她眸若春水,因睡眠充足,兩頰桃紅,此時她笑意盈盈地去吻容塵子的鼻端,“知觀,我想讓你陪我睡。”


    容塵子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閃避,竟然讓她吻了個正著。他摸摸自己鼻端,語聲中這才有了兩分暖意:“是拾金不昧。有客在堂,我身為知觀,豈能不作陪?你既不出去就乖乖睡覺,晚些貧道過來看你。”


    河蚌今天很乖,也沒怎麽糾纏他,自己就閉上眼睛繼續睡。容塵子在她榻邊又守了片刻,這才出了密室。


    中午,葉甜送了粥過來。河蚌喝了好幾頓粥,食量一日不如一日,連半碗粥都要分幾次喝。容塵子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難免著急,這才讓清韻變著花樣做粥,甚至清韻和那條三眼蛇私下裏做魚湯的事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葉甜在宮裏住過一段時間,對流質食物也多少知道一些。她雖跟河蚌不對付,對容塵子卻一直是盡心盡力。


    這會兒便讓清韻試著做了一碗蜜汁玫瑰飲送過來,她剛端到榻邊,河蚌一眼瞧見,就歡呼了一聲。她傷已經開始好了,葉甜也就不再喂她,把托盤擺在她兩條腿上,讓她自己喝。看她喝得香,葉甜突然開口:“這一次,你是不是下定決心要跟著我師哥了?”


    河蚌毫不臉紅:“嗯呐!知觀是個好人,我喜歡他!”


    葉甜冷哼:“不許再騙他,也不許再讓他割血喂你,否則我定饒不了你!”


    河蚌並不在意她的威脅,答得更是離題十萬裏:“格老子的,老子是個講信用的河蚌,會天天讓他摸胸摸腳的啦!”


    葉甜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一臉鄙夷:“真不知道師哥喜歡你什麽!”


    容塵子返回客室,聽說河蚌不願相見,江浩然神色多少有些黯然:“她果然還在惱我,但不知她傷勢如何?”容塵子話便有所指:“不勞賢伉儷憂心,她傷勢已不礙事。”


    聽聞“伉儷”二字,江浩然麵色微赧,卻是有意糾正:“此並非吾妻,乃在下內修高碧心。”


    容塵子再三告罪,諸人說了會閑話,容塵子也就失陪出來。容塵子本來分配了三間客房,清玄是個損樣兒,隻給江浩然和高碧心一間房。還把話說得極為中聽:“師父知道武修和內修都是寸步不離的,且如今乃多事之秋,高施主同江施主共宿,家師也能放心許多。”


    門剛一關上,裏麵就傳來高碧心的聲音:“你口口聲聲說來此對付鳴蛇,腳還沒站穩就開始打聽起她來了!”


    清玄拍拍手——小樣兒,敢和我們師父爭河蚌……


    及至夜間,河蚌想要泡水。容塵子看她傷勢已恢複了些,倒是命清玄送了些熱水過來。她變成一隻灰黑色的大河蚌泡在水裏,清玄站在一旁,嗓門洪亮:“師父,高碧心施主也要了熱水,還要了一個大澡盆,說是要和江施主共浴呢。”


    他不動聲色地造謠,被容塵子狠狠瞪了一眼,偏生那河蚌舒服地歎了口氣,她還有意見:“知觀,刷殼。”


    容塵子幫她刷殼,她伸出柔軟的斧足逗他,容塵子伸了指尖到它殼裏,突然發現她瘦了好多。原先已成蝸居的蚌殼,現在終於變成了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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