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開著,正對的沙發上卻沒有人,盥洗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估摸著司藤是在洗澡,秦放走近沙發坐下,茶幾上擱著一桶泡麵,封皮掀著,也不知道泡了多久,大半桶都脹成了一桶,味道還是挺香,賣相卻叫人胃口全無。


    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想來是吃膩了。


    秦放坐在沙發上等她,順便組織一下待會的對話,因為洛絨爾甲的話,他火蹭蹭地燒全身,特別想上來踹門掀桌子,誰知道門是虛掩的,人也不在,第一回合的照麵就沒打上,蓄勢待發的火隻好先收回來吞著。


    盥洗室門響,司藤出來了。


    她穿賓館的白色毛巾浴袍,腰帶那麽一綰,顯得腰線極細,頭發濕漉漉的,一直長到半腰,黑色的發梢還滴著水,正拿毛巾擦,脖頸那麽微微一偏,露出雪白的肩線,極雅致的。


    什麽叫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呢,秦放騰一下就站起來了:“司藤……”


    “噓!”


    司藤示意他別說話,過來拿了電視遙控器,把電視的音量調大。


    四川台,旅遊景區天氣預報,播音員的語氣抑揚頓挫的:“風光無限,氣象萬千,歡迎收看旅遊風景區天氣預報……峨眉山,晴轉多雲,零下2到7度,樂山,多雲,4到8度,都江堰,晴,2到9度……”


    秦放幾次想說話,司藤都是勿擾的手勢,良好的教育使得秦放沒有粗暴打斷人的習慣,他耐著性子聽播音員充滿自豪感地把省內旅遊景區的溫度報了個遍,直到司藤撳掉電視,低聲說了句天氣還不錯。


    “司藤……”


    “回來啦。”


    司藤示意他讓一讓,坐到沙發上擦拭頭發,隨手把桶麵推落在邊上的垃圾桶裏,一桶子湯麵,落下去的聲音還挺悶的,秦放下意識問了句:“不吃嗎?”


    “我用不著吃東西。”


    秦放愣了一下:“你不會餓?”


    “不會。”


    “那你……”


    他指著垃圾桶裏的麵不知道該怎麽說,那你還買了一桶又一桶,還有餅幹?


    司藤居然明白了:“不然呢,從來都不吃飯不是更奇怪?身邊都是人,我總得讓別人覺得我是個人吧。”


    明白了,她隻是假裝會餓,會渴,細致模仿,惟妙惟肖,久而久之,別人就隻當她是身邊的甲乙丙丁,沒人會盯著她說:“看,這是個不用吃飯的妖怪。”


    用不著再跟她寒暄了,秦放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你早就知道我會回來?”


    “嗯。”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


    司藤把擦拭頭發的毛巾往茶幾上一扔,順勢就倚到了沙發後背上,明明她才是坐著的那個,但是目光那麽冷冷一瞥,周圍的氣壓都似乎低了幾度。


    “有什麽能比親曆親為來的更印象深刻嗎?”


    印象深刻?


    秦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去的幾天他是怎麽過的?戰戰兢兢,惶恐驚怖如喪家之犬,不敢抬頭不敢近人歇斯底裏像個瘋子,就是為了“印象深刻”?


    秦放哈哈大笑:“深刻,當然深刻,我特麽太深刻了!”


    豁出去了,什麽尊重女性,紳士風度,那都建立在與“人”對話的基礎上,眼前這根本就不是個人,還跟她客氣什麽?


    “司藤,你還真別把自己當棵蔥,妖怪了不起啊,我告訴你,哪怕全世界都怕你呢,我也不怕,橫豎就是個死,老子又不是沒死過,你玩兒的挺開心是吧,印象深刻是吧,我還真不伺候了!”


    秦放一腳就把茶幾踹挪了地兒,恨恨剜了眼司藤扭頭就走,剛才沒能破門而入的那一下終於找補回來了,一個字,爽!


    司藤在背後鼓掌,啪,啪,啪,不多不少,三下。


    又說:“挺有骨氣啊,不過,我這人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拆人骨頭。”


    秦放咬牙,媽蛋的這叫人話嗎。


    “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秦放用了足有兩秒鍾才意識到司藤是在跟他說話,搞了半天連他名字都沒記住,秦放氣急反笑,想嗆她一句狠的,又覺得人類語言實在極其遜色。


    “秦放。”


    “哦,秦放。那麽我告訴你,如果還想跟著我,我要給你做做規矩。”


    秦放盯著她看,這女人是聾了嗎,他剛剛擲地有聲那麽一長串,她都沒聽見嗎?跟著你?誰想跟著你了?


    “第一是,現在,是你離不開我,不是我離不開你。”


    “是你需要我的一口妖氣續你的命,在你說出不想跟著我之前,先想一想我願不願意讓你跟著。我讓你活命,這是我對你的價值。你對我有什麽價值?我要是說你狗都不如,你又要生氣,可是,給狗吃肉,狗都還知道搖尾巴呢,至少,不會討我的嫌。”


    秦放想說什麽,司藤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角:“給你五分鍾,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想好了再繼續。”


    說完了不再理他,回盥洗室吹頭發,小電器嗡嗡的聲音,像是很多小翅膀在腦子裏扇,秦放愣愣站著,忽然覺得司藤說的也有一點道理。


    現在看來,他離不開司藤這件事,並不是司藤人為操控,而是死而複生後的既定事實,當時當地,他的血和司藤的妖氣交互促成了雙方的各自複活,但是時過境遷,現時、現下,他對司藤的確毫無價值。


    秦放的後背隱隱有些發冷,司藤出來時,不知為什麽,他把目光移開了去。


    “想明白了?那好,我繼續說。”


    “第二是,你有兩個選擇,跟著我,或者不跟。”


    “想跟著我的話,就要聽我差遣。我脾氣不好,喜歡別人對我恭敬客氣,一個眼色你就要知道怎麽做,想你笑的時候你就笑,不想你笑你就不笑。比如我想你跪著,不管你是真心要跪還是被刀子壓著跪,隻要跪了,我就滿意。明白了?”


    明白,怎麽不明白,秦放不怒反笑,他指指地毯:“所以我現在要跪著?”


    司藤麵無表情:“那是打個比方。”


    秦放壓住氣:“不跟著會怎麽樣?”


    “不跟的話,你現在出門,任選一個方向隨便走,不能走了就地挖個坑往裏一躺,大家好合好散,我很多事要做,就不去給你上香了。”


    很好,很多年前看過的搞笑段子終於派上用場了,秦放在心裏默默回了句:不用你上香,髒了爺輪回的路。


    “第三是……”


    “第二還沒想好。”秦放很不客氣地打斷,“剛不是還給五分鍾嗎?”


    不是沒想好,你誰啊你,不過,既然還有第三,一起聽了,再翻臉不遲。


    “用敬語,要說,司藤小姐,我還沒想好,請多給五分鍾。”


    秦放盯著司藤足足有一分鍾,人的眼睛是不能那麽盯的,盯不了多久就得閉闔一下休息,反倒是司藤,真像一個蠟像,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看到他眼底裏去。


    再跟她對看下去估計自己是要瞎了,秦放捂著眼睛長籲一口氣:“司藤小姐,您請繼續。”


    司藤伸出手:“給支煙。”


    “我不抽煙。”


    司藤還是看他,手也沒有放下去的意思,秦放想起那句“一個眼色你就知道怎麽做”,行啊,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這一時:“司藤小姐,不好意思,我這就去買。”


    煙是雜牌的,什麽青海雲天,反正沒聽過,司藤既然抽煙,又提過上海,那年代,估計是抽洋煙雪茄的主,還以為她會挑剔,誰知道她接過來看了看,說了句:“我不能吸煙。”


    秦放火機剛撳著:“不能?那你還買?”


    司藤諱莫如深地笑,她把煙頭湊過去點著,凝視半晌,湊到唇邊深吸一口。


    秦放先還看她,看著看著,臉色漸漸變了。


    司藤身上火苗漸漸泛起,焰頭貼著肌膚躍動,頭發,眼眸,雙手,到最後幾乎隻能在火頭掩映間看到她的輪廓,地毯漸漸變焦,刺鼻的燒臭味泛開,家具的邊緣開始轉黑,蓽撥的幹裂聲響起次第響起,秦放被火勢迫的連退幾步,大叫:“停下,這樣會起火的!”


    沒有回應,火舌倏忽竄起,窗簾,沙發,木製家具無一幸免,窗戶砰一聲迸裂,樓道裏傳來驚惶的人聲,秦放嗆咳著往門邊走,門把手燙的要命,手剛挨上去就痛的抽縮,秦放扯過衣領掩住口鼻,狠狠踹了幾下房門,外頭有人大叫:“裏頭有人,還有人!”


    嗤拉聲起,應該是有水潑了過來,慌亂間門被踹開,秦放踉蹌著衝出去,濃煙幾乎是同他一起掀出,迫得外頭救火的人連退幾步不住咳嗽,濃煙彌漫間隱約看見洛絨爾甲拎了滅火器往這頭衝,掰開噴嘴就是一通狂噴,又扯著嗓子大叫:“樓上還有沒有人!趕緊下去!下去!”


    所有人都撤到樓下,火勢不息,越燒越烈,真像是有火龍在樓層外圍舔舐盤卷,消防水車終於到了,看熱鬧的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吵嚷尖叫聲中,兩道水柱在夜色裏壓往大火的焰頭。


    秦放這時才覺得手腳發軟,推搡中疲憊地退到外圍,無意間抬頭,突然看到司藤站在不遠處黑暗的角落裏。


    秦放的腦子轟一聲炸開了,他幾乎是衝過去的,壓低聲音吼她:“你太過分了!你燒了人家的房子!這樣會出人命的!”


    “第三……”


    秦放難以置信,這個時候,她還在跟他提第三?


    “第三,請你記住,我是妖,不受任何道德規範和法律製約。”司藤的嘴角漸漸泛起冷笑,“過分嗎?天理不容嗎?這本來就是妖做的事。妖怪就是讓人來怕來恨來唾罵的,我不需要人喜歡、愛或者敬重,隻要怕我,怕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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