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來號人,從金甲戰神掀開了一線的耳朵裏,魚貫而入。


    入得很艱難,因為通道太窄,感覺上,這通道像是地震時,金甲戰神體內裂出的幾道罅隙連接成的,人進去了,如烤爐邊抹的貼餅,隻能側著身子、小心翼翼擠著,一路盤旋而下,連聶九羅這樣的身材都覺得逼仄,更別提其它人了。


    通道裏有一股積年灰塵的黴味兒,一路上,前後不時有人嚷嚷“卡著了,推我一把”,或者“臥槽,幫老子拽一下”。


    闔著這稍微長得胖點的,還走不了青壤呢。


    按說氣氛緊張,不該笑,但聶九羅就是覺得好笑,她使勁憋著,又起了壞心眼,想看炎拓卡住。


    炎拓還真卡了一把,不過不是因為胖,是因為卸下的背包包帶不知怎麽的掛住了,半天沒扯下來,聶九羅笑得前仰後合的,炎拓無奈,取下來包帶之後說她:“你跟來春遊似的。”


    聶九羅說:“那就是好笑嘛,還不讓人笑?”


    ……


    自上而下穿過這個金甲戰神,至少走了有二十分鍾,當然,主要原因是難走。


    好在最難的路也會到頭。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起。


    “走腳後跟了?左腳右腳?”


    “左腳吧,剛左耳入的,得呼應。”


    原來是這麽個“金人門”,進門要穿體而過,頭進腳出,聶九羅覺得怪有意思的,她原先一直以為,所謂的金人門隻是扇堅固的鑄金大門,上頭雕了個金人的輪廓而已。


    老祖宗們比她有想象力。


    前方傳來邢深的聲音:“我們這隊先走了,留孫理守門。大家裏頭見了。”


    聲音不算高昂,但那股緊張的氣氛重又回來了,眾人不約而同地沉默,靜聽腳步聲遠去,以及門開闔時驟然卷入的詭譎聲響。


    人走了一半,“人氣”也驟減,這聲響一起,不少人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有人戰戰兢兢問了句:“怎麽有聲音啊,聽著跟刮風似的,地下還刮風?”


    餘蓉說:“上過學沒有?風不就是因為溫差發生的空氣流動嗎?那地下又不是一個溫度,當然會有風了。”


    那人繼續問:“那會下雨嗎?”


    這就太高深了,餘蓉沒研究過,她沒好氣地說了句:“會!還打雷呢。”


    有幾個人忍俊不禁笑出了聲,笑聲中,孫理發問:“你們這隊,留誰守門啊?”


    一隊要留一個人守門,比較起來,守門是美差,安全係數最高。


    餘蓉想了想:“雀茶守吧,大家沒意見吧?”


    她知道雀茶玩箭玩得不錯,但走青壤,危險來自各方各麵,雀茶綜合實力還是弱了,適合身處碉堡放冷槍。


    沒人有意見,跟雀茶爭這差使,顯得自己不如雀茶似的。


    雀茶有點失望:“我不能進去嗎?”


    餘蓉說:“混戰起來,箭就派不上用場了,到時候誰能顧得上去保護你?你就和孫理負責入口吧,這可不是小事。要是我們回來,金人門卻關上了,那可一輩子出不去了。”


    炎拓一愣,湊近聶九羅:“金人門從黑白澗那頭打不開?”


    聶九羅說:“那當然,金人門是用來鎖地梟的,隻能從外頭開,要是從裏頭能打開,地梟不是早就跑出去了?”


    想了想又說:“我猜金人門開啟的時候,體內才會出現通道,複位之後,通道就沒了,所以,地梟即便能找到腳後跟處的這扇石門也沒用,鑿開了裏頭也是實心的。”


    ***


    一個小時很快到了,餘蓉手一揚:“走了。”


    她拗動機關開啟石門,率先走了出去。


    大概為了隱蔽起見,石門外連著的還是曲折彎繞的山洞,並不一覽無餘,走了一段之後,才來到洞外。


    眼前突然開闊,是個巨大的、斜向下的裂層,如一條裂往地底、無邊無際的長舌,而且,周圍並不是黑黝黝的,觸目所及處,散布著一塊一塊的幽暗亮紋。


    聶九羅走到最近的一塊處去看,這是夜光石鋪就的。


    炎拓跟過來:“有什麽特別嗎?”


    聶九羅指了指地上的花紋:“這是卷雲紋,屬於比較常見的青銅器紋飾,我學古代裝飾紋樣的時候學過,這種紋飾最早是戰國時代出現的,秦朝的時候盛行。”


    餘蓉對這個不了解,插不上話,倒是邊上的一個人搭腔了:“聽說是秦朝的時候,纏頭軍興盛期修的,在下頭一搞好幾年,雖然也習慣生火,但太費木柴和油料了,所以大量運來夜光石,鋪個道、立個牌、堆個垛,一來方便照明,二來嘛,地梟不喜歡光,這個也算是屏障了。不過全部都鋪設在外圍,越往黑白澗去就越少。”


    還挺講究的,聶九羅又遠近看了幾塊,果然是古時候常見的紋飾,除了卷雲紋,還有波折紋、雲氣紋等等,這種照明方式,雖然趕不上強光,但勉強視物是不成問題的。


    餘蓉對這些可不感興趣,別說是秦朝紋飾了,就算是塑出個皮卡丘來她也無所謂,能照明就成了。


    她給人員簡單列隊,狗家人伍慶和負責看地圖認路的毛亮打頭,孫周掠陣,其它人或前或後,把六個頭罩黑布袋、被綁連成一串的地梟夾在中間,聶九羅和炎拓她管不著,愛走哪個方位隨意。


    排完了,一瞥眼看到雀茶,謔,真客氣,送人還送到洞外來了。


    餘蓉想了想,低聲吩咐她:“如果人員是大隊回來的也就算了,如果是單個兒、零星回的,要格外注意。”


    雀茶沒聽明白:“格外注意什麽?”


    “注意有沒有被抓被咬。”


    雀茶趕緊點頭,心內砰砰亂跳,頓時覺得,自己這責任還挺重要的。


    ***


    根據事先溝通好的,前後隊走同一路線,邢深他們每隔半小時,都會用夜光粉在地麵上做個記號,以表示已經平安通過此路段。


    上路半小時之後,餘蓉一行發現了邢深留下的第一個記號,α。


    看來前路還算順利,雖說身在地底,沿路陰森,時不時的還總有詭異的氣流掠過,但有前隊開路,還有狗家人伍慶和怪裏怪氣的孫周護航,眾人心情還算輕鬆,不過都默契地沒有高聲喧嘩,省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


    果然如先前那人所說,夜光石的鋪設隻在外圍,越往裏就越少。


    算算時間,應該快發現第二個記號,β了。


    大家的目光習慣性地開始往地麵瞥找,就在這個時候,伍慶的步子忽然一停,緊接著,鼻翼飛快地翕動了幾下。


    動作雖小,卻像是無聲的警示似的,所有人一下子定在了當地。


    餘蓉舔了下嘴唇,壓低聲音:“什麽情況?”


    伍慶擺了擺手,繼續翕動鼻子,一邊嗅著味道一邊往旁側轉向。


    餘蓉看了眼孫周。


    孫周倒是沒異樣。


    過了會,伍慶咽了口唾沫,語氣很肯定:“血腥味。”


    血腥味?


    聶九羅心頭一緊:不會吧,這才剛進來多久啊,狀況來得這麽快嗎?


    炎拓則卸下背包拉開拉鏈,作為隊裏的一員,他也領到槍了,還是兩柄:因為聶九羅不習慣用槍、準頭也一般,所以兩柄都歸了他。


    看到他拿,其它人也趕緊拿槍。


    血腥味,不會是邢深他們吧?餘蓉頭皮發麻:“是邢深他們嗎?”


    伍慶為難:“這……我隻能辨出血腥味,辨不出到底是誰的血啊。不過,味道不是很重,就在這個方向。”


    他伸手給餘蓉指向。


    這個方向已經偏離路線了。


    餘蓉開始抓頭,她其實不太擅長當領隊拿主意。


    聶九羅忍不住問了句:“如果邢深出事或者改向,會給你留記號嗎?”


    餘蓉猛點頭:“那肯定。”


    聶九羅看毛亮:“你帶兩個人,繼續按路線走,小跑前進,快去快回,看能不能找到β或者其他的記號。”


    如果找到了,那說明邢深往前走了,他經過的時候,可能還沒這血腥味,所以沒注意到。


    毛亮秒懂,點了兩個人,打起手電槍上膛,一溜煙似的去了。


    等了約莫十分鍾之後,這三又撒丫子奔回來了,衝到近前才氣喘籲籲:“有,有,看到β了,在前頭。”


    聶九羅鬆了口氣,卻更疑惑了:邢深他們沒出事,這血腥味又是哪來的呢?


    所有的異常都應該引起重視,說不定就是線索,餘蓉咽了口唾沫:“看看去?”


    ***


    一行人達成一致,短暫改向。


    伍慶照舊是邊走邊嗅,之前他說血腥味不濃重,那是因為離得遠,如今越走越近,總覺得這血腥味不單純。


    孫周也明顯警惕了,大概是因為他是被地梟禍害的,所以對地梟極其敏感,餘蓉注意到它開始不斷呲牙,偶爾爪子刨地,會突地竄上凸起的地塊,又嗖的一聲竄下來。


    亮度漸暗,有人打起了手電,有人架上了夜視鏡,正走著,有個眼尖卻膽小的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手指前方,大叫:“人,人人!”


    特麽的這種地方,別亂叫行嗎,餘蓉惱怒地吼了句:“閉嘴!”


    然後向正前方看。


    是有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看那架勢,是已經沒氣了。


    怎麽會有個人呢,餘蓉從後腰帶裏抽了根照明棒拗了,近前細看。


    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麵目慘白,形容消瘦,死狀有些慘,脖頸處幾乎豁開了一半,腦袋已經完全枕在了血泊裏。


    餘蓉跪下身子,拿手指試了一下血液的粘稠度,結塊了,周邊的也幹涸了。


    誰做的呢?不可能是邢深他們……


    正思忖著,身側的伍慶突然鬼叫起來:“這特麽不是老郭嗎?這是我們的人啊。”


    餘蓉被這突兀的一叫嚇了一跳,不過也顧不上惱怒了:“我們的人?”


    邢深帶的人她雖然不能一一叫出名字,但個個眼熟,裏頭並沒有這個老郭啊。


    伍慶驚得哆嗦,說話都打磕絆了:“這是……是我們的人,餘姐你沒見過,因……因為你來之前他就被……被綁架了,跟蔣叔他們一起被……綁架的。”


    臥槽!


    餘蓉一下子反應過來。


    是林喜柔要跟他們換的人質!


    都還沒到換人的時候呢,怎麽死在這了?


    她騰一下站起身,口唇發幹:“趕緊的,四下看一下,還有沒有我們的人了?”


    眾人和被綁架的人都是或親或友,這一下關心則亂,立馬散開。


    聶九羅也緊張起來,林喜柔不會受了什麽刺激,把手上的人質全給殺了吧?那蔣百川呢?蔣百川也出事了?


    她頭皮一陣陣炸跳,兜了一圈,滿眼是人,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找,正茫然時,聽見炎拓叫她:“阿羅。”


    炎拓?


    聶九羅環顧左右,這才看到炎拓打著手電,屈膝半蹲在一個石垛邊上,一動不動。


    那兒並沒有屍體啊,難道是發現了什麽遺落的物件?


    聶九羅三步並作兩步過去,半躬身看時,也沒看見什麽顯眼的物件。


    炎拓拉住她的胳膊:“蹲下,這裏,從這個角度看。”


    聶九羅半跪下膝,頓了會,一顆心忽然亂跳。


    她知道炎拓要她看什麽了。


    這片土垛子,估計是之前被撞蹭過,落下好多沙土,有人從旁走過,留下了腳印。


    這個腳印是不穿鞋的。


    而且,從腳長來看,這應該是個……小孩的腳印。


    ***


    餘蓉她們走了之後,雀茶多少有點無聊。


    守門本就無聊,而且,她和孫理又不熟,出於女人特有的敏感,她不習慣和陌生男人單獨待著,雖然不是所有男人都會像大頭那樣會見色起意,但萬一呢?


    所以她盡量離孫理遠遠的,嫌洞裏空氣滯澀、太過狹隘,更喜歡到入口處張望,這裏視野開闊,又詭譎新奇。


    地下世界,地梟。


    餘蓉不帶她走青壤,是覺得她遇險時沒法自保、是個累贅吧?雀茶很想爭一口氣,不如現在就來一隻地梟,讓她一箭給滅了,到時候,餘蓉就會知道,她雀茶,還是挺能辦事的。


    她取下弩,搭上箭,歪頭看瞄準器,向著無盡的黑暗處時瞄時轉,這裏的光線還算不錯,聽說地梟很大隻,真來了的話,她一定不會錯過。


    正瞄準著,雀茶忽然皺了皺眉頭。


    斜前方的晦暗中,好像有什麽影子,正在跌跌撞撞地晃動。


    邢深和餘蓉她們剛離開,不會這麽快就“零星返回”了吧?


    疑心自己是看錯了,雀茶使勁揉了下眼睛再看。


    沒錯,是有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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