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那是什麽東西啊?


    雀茶有點害怕,雖然在片刻前的想象中,她可以淡定自若、一箭射殺一隻地梟,但那畢竟隻是想象,現實中,她隻射過靶子、麻雀和魚。


    人不可能不經曆練就脫胎換骨,餘蓉不帶她,還是有道理的。


    她不由自主地後退,同時盡量壓著聲音叫孫理:“孫……孫理,好像有……有個什麽東西,你出來看一下。”


    孫理很快就出來了。


    他眯著眼睛朝那個方向看,還動用了夜視鏡,不過這種熱成像是看不清麵目的,他邊看邊自言自語:“是人,是個人,包著臉呢,不是地梟,不用緊張,萬一來者不善,咱馬上退回去關門,來得及。”


    又抬起頭來,衝那頭提高聲音:“誰啊你?”


    那頭沒回應。


    大概是因為反正距離還遠、退回去關門時間足夠,身邊又有同伴,雀茶心跳得沒那麽厲害了,她從孫理手中接過夜視鏡,卯住了那頭仔細看。


    這個人真是,踉踉蹌蹌的,仿佛生了重病,下半張臉拿衣服包著,怎麽看怎麽覺得鬼祟,身形……


    雀茶心頭一緊,這身形有點熟悉。


    再觀察了會,她一顆心狂跳起來,跳得耳膜都嗡嗡震響了,脫口說了句:“這,這是老蔣啊!”


    老蔣,蔣叔……蔣百川?


    孫理嚇了一跳,話都說不利索了:“真,真的?蔣叔不是被綁架了嗎?”


    雀茶都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了,隻是一個勁地點頭:沒錯,絕對是蔣百川,畢竟在一起生活過十幾年,蔣百川的步伐、身態,她絕對不可能認錯。


    孫理又驚又喜,他撳亮手電,正準備迎上去,又遲疑著站住了。


    他把手電光往那頭掃了又掃:“聽說和蔣叔一起被綁的有十來號人呢,怎麽莫名其妙就逃出來了?還有其它人呢?不會是林喜柔故意放他過來作餌、麻痹我們吧?”


    雀茶一愣:“那怎麽辦?”


    孫理咽了口唾沫:“守門最重要,先……先往回退,見……見機行事。”


    兩人一個打手電,一個箭上弦,都直對著過來的蔣百川,同時不斷後退,孫理繼續壯著膽子喊話:“你……你是蔣叔嗎?”


    行將退進山洞時,蔣百川一個趔趄栽趴在地,他喘著粗氣,呻吟似地說了句:“是孫理吧?”


    能認識人,那就是說,意識還是清醒的?


    孫理大喜,趕緊迎上來扶他:“蔣叔啊,你是逃出來的嗎?怎麽就你一人?其它人呢?”


    蔣百川嗯了一聲,借著孫理的力道站起來:“走……走散了。”


    又問:“有……吃的嗎?餓了。”


    把人扶進去太費力了,孫理先把蔣百川扶坐到洞邊:“你等著啊,我去拿。”


    說完,一溜小跑進洞。


    蔣百川垂著腦袋坐了會,又抬頭看周圍,動作很呆滯,眼神也有點茫然,看到雀茶時,居然像看到了個木樁子,目光就那麽平直地掠了過去。


    雀茶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沒來得及細想,孫理已經拎著背包出來了。


    他走到蔣百川身前,先拆了個小蛋糕遞給他:“蔣叔,先吃一口墊一墊,我再給你開瓶水。”


    蔣百川接過來。


    一般情況下,人的臉上包著衣服,吃東西的時候,會把衣服拉下來,但蔣百川不,雀茶注意到,他是把蛋糕從褶皺的衣服底下送到嘴邊的。


    也就是說,吃的時候,依然沒有露出下半張臉。


    而且,他隻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抓著蛋糕的手垂下來,嘟嘟囔囔問孫理:“有肉嗎?”


    想吃肉啊?


    孫理在背包裏翻了一陣,翻出一袋牛肉片,撕開了口遞給蔣百川:“蔣叔,牛肉片算肉吧?”


    蔣百川從裏頭取了一片,依舊是從衣服底下送進嘴裏,嚼了一口之後大搖其頭,癔症一樣喃喃:“不是,不是,這肉的味道不對。”


    那是要什麽肉啊,孫理納悶極了,走青壤受條件所限,帶的都是幹糧,蔣叔不可能不知道啊。


    邊上的雀茶越看越覺得心驚肉跳,最熟莫過身邊人,蔣百川不太對勁,他以前從不這樣。


    她弩身抬起,箭尖前指,又不斷咳嗽,以吸引孫理的注意。


    孫理不是傻子,回頭一瞥就明白了,他像一隻動作敏捷的青蛙,倏地就彈跳開去,和蔣百川保持了安全距離。


    這咳嗽聲終於引起了蔣百川的注意,他抬起頭,眼珠子慢慢向雀茶這頭轉過來:“雀茶啊。”


    雀茶聲音發顫:“你……你為什麽包著臉,你把衣服拿掉。”


    她牢記餘蓉的囑托,要檢查這些“零星回來的”,有沒有被抓被咬。


    蔣百川沒動,笑得有點怪,聲音像是吞在嘴裏的:“雀茶,你拿箭對著我,你出息了啊。”


    孫理還在試圖和稀泥:“蔣叔,規矩你懂的,你把衣服拿掉,我們檢查一下。”


    他懷疑蔣百川被地梟抓咬過了,其實最直白的方式是打著手電上去、檢查他的眼珠子是否有紅線,但孫理不敢。


    蔣百川冷冷說了句:“我不和你們說,讓邢深來跟我講。”


    說著,伸手扒住石壁站起身,一步一挪地往洞裏走。


    雀茶沒轍了,如今又沒證據,她總不能真的一箭把蔣百川給射了,看孫理時,也是一籌莫展。


    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蔣百川進去?情急之下,雀茶朝孫理猛使眼色。


    茲事體大,孫理也顧不上什麽長輩之類的了,大不了先得罪後道歉,他覷著蔣百川不備猛撲上去,抱著他滾倒在地,還鋪墊了句:“蔣叔,得罪了啊。”


    出乎意料的,蔣百川的反應激烈到可怕,他尖叫一聲,發狂似地拚命掙紮,居然把年輕力壯的孫理給掀翻了開去。


    這一掙紮,包臉的衣服鬆開,雀茶看得清楚,他的一邊嘴角處、直延到耳邊,幾乎都已經潰爛了,另一側倒還完好,但這種極致的反差和不對稱,被夜光石的幽光襯得形同鬼魅,叫人毛骨悚然。


    她嚇得險些站不住,但手上卻出奇的穩,弩身一端,大聲說了句:“蔣百川,你知道我準頭不錯的,你再亂動,我可就放箭了!我說到做到,不信,你就試試看!”


    蔣百川大概這輩子都沒聽過雀茶這麽聲色俱厲地說話,一時有些怔愣,真的沒敢再動。


    雀茶又吩咐孫理:“你,拿繩子把他捆起來,捆結實點,等餘蓉她們回來了再處理!”


    孫理膽戰心驚地爬起來,從背包裏翻出繩團,正往外放繩,蔣百川嘿嘿笑起來。


    他說:“等餘蓉回來?回不來啦,都回不來啦,你沒看見外頭那一雙雙白眼珠子嗎?”


    什麽白眼珠子?孫理忍不住轉過頭、朝外看了一眼。


    雀茶也不由朝外看去。


    等的就是這個時候,蔣百川麵上掠過詭笑,猛地朝雀茶撲了過去。


    ***


    小孩的腳印。


    聶九羅想循著腳印繼續往外找,但周圍都找過了,有且隻有這麽一個——多虧了旁側的土垛被蹭落了一些沙土,沒這些沙土,連這唯一的腳印都不會有。


    她知道炎拓在懷疑什麽:“你是不是以為這是心心?不一定吧,可能是……小地梟呢?”


    炎拓說:“小地梟,不是應該有爪子的嗎?但這明明是小孩的腳印啊。”


    聶九羅:“即便是心心的,二十多年了,她也該長大了啊。”


    說得都有理,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兩人正麵麵相覷,伍慶又猛嗅鼻子,然後抬手前指:“那裏,那個方向,血腥味。”


    這一次,孫周比他敏感,沒等他說完,已經衝著那個方向急竄了出去。


    餘蓉頭大如鬥:“怎麽又有了?”


    不是又有了,伍慶解釋:“剛離得太遠,隻能聞到這裏的,這不是走過來了嗎,所以又聞到了更遠處的。”


    周遭凶險莫測,不宜分散,大家得聚在一起才安全,餘蓉一揮手:“走,都往前去看,這裏別留人。”


    一行人,又跟著伍慶往前走,這一回,走得更加小心,隊伍的前後左右,都安排了人端著槍專門防範。


    走了約莫十分鍾左右,打頭的人先壓著嗓子叫起來:“那裏,那裏!又有一個!”


    借著雜七雜八的手電光,炎拓隱約看到,有個男人倚靠著一座土堆坐著,腦袋半耷,雙手斜癱,那姿勢,多半也是沒氣了。


    孫周正圍著這男人焦躁地爬來爬去,大概是按捺不住,伸爪子扒拉了一下,男人立時就倒了。


    餘蓉從齒縫裏迸出一句:“這又是哪個?出個人專門記名字,特麽死一個記一個,方便最後查對。”


    有幾個人趕過去認臉,炎拓不湊這熱鬧,他打著手電仔細查看周遭的地麵,希望能再發現點什麽。


    聶九羅說的也有道理,小孩不一定是心心,這麽多年了,心心難道不長大嗎?


    可是,不是心心,又會是誰呢,總不見得經常有小孩被扔進這地底下來吧?


    不一會兒,那頭的認臉出結果了。


    “這個……臉生,不認識。”


    “肯定不是我們的人,沒見過。”


    “這死法,太特麽邪門了,怎麽是頭頂開了個洞啊……”


    聽到是頭頂“開了個洞”,聶九羅心中一陣異樣,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去。


    先看到臉,這人她也不認識,但又覺得有點眼熟。


    正搜腸刮肚,炎拓過來了,隻一眼,他就認出來了。


    “這是楊正。”


    聶九羅想起來了,難怪她覺得眼熟,炎拓曾經給她看過地梟的excel表格,裏頭有照片有信息,是有這麽個叫楊正的。


    餘蓉莫名:“楊正又是誰?”


    “林喜柔身邊的一個同伴,是地梟。”


    身側的議論聲漸漸平息,餘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咽回去了。


    又起風了,地底的妖風,這一帶土垛子丘塊特別多,風在其間穿行盤繞,嗚嗚咽咽的,很像鬼哭。


    負責四麵警戒的那幾個人槍口朝外,不敢有絲毫鬆懈,其它站著的人也下意識背靠背,互為防備。


    聶九羅側了頭,打著手電看了看楊正的顱頂,隻覺心內一陣惡心上湧:真的是開了個洞,手法幹脆利落,不過,兵器一定比她的刀要大多了。


    有意思,知道攻擊頭頂,這是地梟的要害。


    餘蓉舔了舔嘴唇:“什麽意思?那頭死了個我們的人,這頭死了個地梟,這是……人質跟綁匪火拚了?”


    聶九羅覺得有這個可能,但再一想又覺得匪夷所思:就蔣叔他們一行,被綁了好幾個月了,估計個個都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還能有那能力跟地梟火拚?


    兩人互換眼神,都沒說話,就在這個時候,周遭的線索搜尋又有了新發現,有人拿照明棒挑了串東西過來:“這,這個,瘮得慌,肯定也不是我們的人,我們被綁架的人裏,沒女的。”


    什麽東西?聶九羅俯身去看。


    這一看,心頭又是一陣反胃,轉身拽住炎拓,險些吐了出來。


    那是兩根結著的髒辮,連著塊頭皮,看情形,是被硬生生從腦袋上撕抓下來的。


    炎拓扶住她,飛快地掃了髒辮一眼,心頭一沉,又移開目光:“應該是馮蜜,也是林喜柔身邊的地梟。”


    餘蓉終於咂摸出點味來了:“這不可能是人質反撲了綁匪吧?”


    聶九羅順了順氣,站起身子:“也不可能是邢深他們做的,用你的話說,他們前隊做任何事,都會給後隊留記號的。”


    邊上負責帶路的毛亮有點慌,聲音抖抖索索:“那是……怎麽回事啊?”


    說好是進來換人的,怎麽剛一進來,連個過渡都沒有,就畫風突變了呢?


    炎拓沉吟了一下:“這地下除了我們和林喜柔,看來還有第三方。你們以前走青壤,遇到過這種事嗎?”


    毛亮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絕對沒有,從來沒聽說過,也沒遇到過。”


    聶九羅喃喃了句:“林喜柔那頭可能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至於損兵折將了。”


    第三方……


    餘蓉看向炎拓,話還沒出口,自己先打了個寒顫:“不會是……梟鬼吧?這陰兵都還沒借,它們自己……先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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