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有骨西蜀埋,馬革裹屍已經不現實了,那麽多屍體如何能夠運回來,隻能夠讓人將他們的骨灰運回故裏。


    大業五年,四月末,天氣已經回暖,甚至有些發熱。


    楊未央領著十六萬西蜀步卒已經三萬多個骨灰罐回程白帝。浩浩蕩蕩,所有人的頭上都裹了一層白布,悼亡死去的三萬餘名西蜀步卒。


    很多人眼中閃爍著淚光,這是他們的澤袍,這是他們的兄弟。他們有著很深厚的感情,可是如今他們都躺在這個不足一尺的罐子裏麵,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會感覺到孤獨寂寞。


    他們不能夠去陪他們,不遺憾,也不是因為他們怕死,而是他們的身後還有著要保護的許許多多的人,所以他們得活著,努力的活著。


    兩日後,他們回到了白帝城外。


    此刻白帝城再無往日的熱鬧,許多人都出了白帝城,迎接這死掉的三萬餘名西蜀步卒。使他們保住了白帝城,其中一部分還是他們的親人。


    看見三萬個骨灰罐的時候,原本寂靜的人群,突然悲出了聲音。


    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兒子、丈夫、父親是為了天下,為了西蜀、為了他們而死的。他們覺得光榮,可是卻在這個年紀失去這麽重要的人,讓他們如何不悲痛。


    楊秀、宋慶潮、李保宗為首的三個人站在數以萬計的人麵前,深深的朝著這三萬個骨灰罐低下了頭顱。送別他們,願他們安息,如果能夠投胎,將來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


    戰亂的年代,生下來也隻是受苦而已。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誰敢說一聲大江東去浪淘沙,風流人物也終究成為黃土一撮。


    徐守財在白帝城外高喝道:“送入白陵!”


    白陵坐落在白帝城後,也坐落在白帝碑後。白陵修得極高,共有九十九階台階,是一座極其宏偉氣派的大墓。


    裏麵有很多人的骨灰罐,而白陵的裏麵卻是蜂巢模樣。無數的骨灰罐占據一個位置,在骨灰罐上麵還寫著此人的名字。


    楊未央以前來過,可是卻沒有能夠進入裏麵。不是不願進去,而是沒資格進去。


    楊未央下馬,跟在了楊秀的身後,走到了白陵外麵。瞬間有一隻穿著黑色衣袍的人將骨灰罐搬進去了。這群人並不是秘密在西蜀,他們是守陵人。


    待到骨灰罐被全部搬進去,楊秀開口道:“你跟我進來!”


    他說的你,自然是楊未央。其他人默默的等待在外麵,可是悲意卻怎麽也掩蓋不了,相反還越來越濃烈。


    楊未央跟著楊秀走近陵墓,看見裏麵卻是驚歎。驚歎於陵墓裏麵的建築,驚歎於骨灰罐多到哪種地步。


    楊秀開口:“你知道這些人都是怎麽死的吧?”


    楊未央點頭,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這是跟隨楊秀南征北戰死去的士兵,人多到已經可以將血液流成了大海。


    可是,也僅此而已,因為他們都已經化成了煙灰。


    楊秀指著一個骨灰罐說道:“他叫陸鑫,曾經為我擋下必死的一刀,我沒死,他死了。他叫雷猛,為我承受了三十三箭,又是我活下來了,他死了。他叫、他叫、他叫。你知道為何今日我允許你進入白陵嗎?”


    楊未央點頭,又搖頭,他不是很知道,可是卻很是想知道。


    “西蜀兒郎勇猛無畏,可是你卻帶著他們死了三萬多人,這不是三萬多人,這是十來萬人。是他們一家的頂梁柱,可是就這樣死了。”


    楊未央沉默,更多的是不服氣。雙方大軍都是五十多萬,戰場上瞬息萬變,自己一方隻死了三萬人,已經很盡力了。無論放在哪裏來說,都是一場大捷。


    楊秀突然沉默,然後開口:“天下百姓不過是最簡單的人,他們求得不過是一個溫飽。當兵能夠給他們溫飽,甚至還有糧餉可以發給家人,所以他們願意去當兵。可是同時也將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說不定哪天就會死去。


    你的勝利,不過是建立在無數條人命之上的。”


    楊未央淡淡,也冷漠的說道:“這就是戰爭,戰爭哪裏有不死人的。因為你老了,所以不敢麵對戰爭的殘酷,可是你應該知道,他們的死亡,隻是為了保護後麵的人更好的活著。這非戰之罪,而是那大楚皇帝的野心導致。


    你老了,真的老了,老到已經喪失了那番逐鹿中原的決心。也或者說,是少了老師以後,你已經害怕了。你怕誰,自然不是怕楊廣,你隻是怕老天爺是不是會降天譴到我們的身上。可我們不怕,你隻要能夠顧好自己,我們也能夠滿足了。


    西蜀無論是養蛟還是向東都低頭,其實都是為了四百萬西蜀遺民。可我不一樣,我真的不一樣。楊綾羅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楊秀沉默,許久的沉默。但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從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老了。宇文拓被老天爺殺死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老了,可是他還有一兒一女啊!


    楊未央繼續道:“天下既然不太平,那麽就去打出一個太平。西蜀兒郎每一個都金貴無比,不是說他們就比普通人尊貴,可是能夠讓他們成為一隻合格的鐵血軍隊,真的要花費很大的心力,這是您知道的。”


    “但是有一點,父親你忘了。西蜀從來就不怕事,或者說大隋王朝還能夠像如今這樣苟延殘喘下來,一來是因為楊廣的確有幾分魄力,而來是隻要西蜀不破,他們就算能夠其他路打進來,也會被攆出去的。”


    楊未央突然說的很累,西蜀不出帝,卻出王。有一位西蜀王,他叫楊秀。


    一個楊秀頂住了來自大楚的百萬軍隊,從來沒有人人做到過,縱觀曆史,可是楊秀做到了。


    可是,每個人都會老,會死,一個國家等得起一個人老,一個人死。


    也許不用你死,隻是讓你感到害怕便足夠了。而宇文拓的死,隻是一個影子。讓人知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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