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妃起身,輕揉著煬帝的肩膀,說:“自古來,多少龍嗣奪權,兒子逼父禪位之事曾血淋淋的發生著,若皇上廢除太子儲君頭銜,那些皇子親王再爭奪的,便就是太子之位,便不會再有太子來奪您的帝位,正是因為您立儲君太早,才令得太子妄自尊大,其位久了,自然飄飄然,也就想著往更高處爬!”


    “不過……”華妃忽是蹲了下來,握著煬帝的雙手,仰頭含笑溫柔望著煬帝,“臣妾是妃,本不該幹預朝堂之事,但臣妾一心憂心皇上,而太子也算皇上家事,既妾與皇上份屬一家人,便拿這顆真心勸慰皇上,想著為皇上分擔些憂愁煩擾,究竟如何來做,臣妾相信,皇上能分辨的。”


    煬帝忽覺得心頭微暖,反手握著華妃之柔荑,輕輕拍了拍,“華兒,朕幸有你陪伴。”


    “是臣妾今生有幸,能伴君側,妾不為旁別,惟願與皇上白首偕老,永生永久的看著齊燕大好河山繁盛下去……”這一張嘴拿捏有度,既柔且毒,已是將煬帝迷惑得混沌不堪。


    “華兒,讓朕……想想。”煬帝眼神沉沉的說道。


    華妃點點頭微笑,“但事不宜再拖,皇上切記!”


    煬帝緩緩的起身,踱步至窗前,自言呢喃:“廢儲君嗎……但皇後那……可太子他……唉。”


    華妃自斟一盞美酒飲下,那一張風韻猶存的臉美雖美,此時卻隱隱的浮上毒蛇一般的笑意出來,生生的凍澈人心。可那笑意才剛浮上,便聽寢宮外有婢子稟道:“皇上,皇後娘娘來了。”


    “快,說朕,說朕頭疼不見!”煬帝先是一詫,忙地說道。


    “臣妾帶來‘良藥’,剛剛巧可治皇上頭疼之疾。”不待那婢子說是,那殿中已有一股幽香飄來,緊接著便是周後與一群婢子和太監徑直闖了進來,煬帝怔在原地,氣勢頓弱三分,勉強一笑化解尷尬,“皇,皇後……”


    “都退下吧。”周後說時,目光定在華妃身上。


    華妃並未離去,周後麵色無瀾,母儀萬分,雍容華雅,“華妃是要留下來,陪著本宮喝茶?那就莫怪本宮嘮叨,多少的事兒,得在皇上跟前念叨,妹子聽得煩了倒怪本宮,本宮如何擔當得起?”


    “愛……華兒,你先回宮吧。”煬帝開口說道。


    華妃迎上周後,兩人目光含笑廝殺一場,華妃到底隻能離開。


    “該死!”才剛步出殿外,華妃便目露猙獰。


    “娘娘怎麽了?”身旁的貼身宮女道。


    “每回關鍵時刻,這個周後便來搗亂,晦氣!”華妃話語冰冷。


    “娘娘如今得聖恩隆寵,五皇子殿下又剛冊封為親王,皇後算得什麽。”那宮女奉承道。


    “你懂什麽!”華妃一冷,揮袖叱道:“你當周後是吃素的!她能母儀天下數十年,豈是泛泛之輩,這後宮多少的陰謀詭計,便是本宮幾次三番想扳倒她也最終失算,她,哼,也隻是在皇上跟前裝裝好人罷了,迷得皇上一顆心為她神魂顛倒!”


    “可,可皇上如今對娘娘百般寵愛,那周後被冷落已多時了呀?”宮女困惑道。


    “冷落?”華妃低低的冷笑,“你可知,本宮封號字‘華’是何意……”


    “華?”那宮女想了想,心中明白三分,但搖搖頭。


    “你不懂……”華妃步下玉台階,一步一笑,毒豔至極。


    ……


    “雪華……”煬帝麵對周後,許久才吐出一句蒼白的話來。


    “臣妾以為,物是人非,皇上早已將臣妾名字忘卻,更忘記周雪華是誰了……”周後定定望著眼前的煬帝,那一刻堅韌的心,也不由得為眼前這鬢發灰白,眼神渾濁的帝王而顫動。曾經她和他,也曾年少,曾經他也是那樣俊美的男子,也曾打動過她的芳心,她和他,也曾恩愛齊眉,可是那些過往,那一幕幕,都隻是曾經。


    一句話,戳得煬帝體無完膚,那眼神忽然更黯淡了些,眼前的周後,雖然不再是那妙齡少女,卻依舊明麗照人,端麗冠絕,他也曾窮盡所有追逐她的芳心,卻發現他的皇後心係他人,那個她曾喚作‘蔚大哥’的男子,那個如今位列三公,受臣民愛戴的太傅大人。


    這一日,煬帝曾動廢儲君之念。


    這一日,周後曾進皇帝寢宮,史書記載,周後與帝共處一室,周後給帝一物,正是這物讓帝收回廢儲君的念頭,且日後每有華妃等人蠱惑煬帝廢除太子,不論煬帝如何昏聵,致死也都堅持,儲君之位,惟七皇子慕容雪成一人。


    “父皇!”空落落的寢宮裏,周後走了不久,煬帝孤零零坐在那地板上,忽然間灰暗的光線中,晃蕩出一抹杏黃的俏影,那如黃鶯出穀的清脆喊聲,將煬帝從一場好長的夢中拉回。


    “雲雀……是朕的小雲雀兒嗎……”


    “是啊,父皇!”雲雀帶著隨身宮女和太監闖進來,將高大而厚重的窗簾揮開,頓時有刺眼的陽光灑進來,猝不及防耀射著煬帝的眼和心,他似乎害怕這明媚,慌忙的說道:“快,快拉上!”


    “不許關!全都給本公主打開!”小雲雀清脆的命令著。


    “父皇,您瞧雲雀這身好看嗎!”雲雀穿著新製的流仙裙,淡淡的鵝黃色澤,短短的粉紅坎肩,發髻上梳著一根根翠黃色的冰玉珠子,腳踝上戴著一環桃花鈴鐺,行走時蹦蹦跳跳,叮咚有聲,當陽光灑在她身頭,彷如一隻從天而降的雲雀鳥,活潑明媚豔麗且可愛。


    “好,好看。朕的小雲雀真好看……”


    “父皇!”雲雀跳上來也坐在地上,挽著煬帝的手,“您的臉色很差,是不開心嗎?”


    “父皇看到雲雀,就沒有不開心了……”煬帝疼愛的摸了摸雲雀的臉蛋。


    “我知道父皇為什麽生氣,為了七哥對不對?”雲雀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鄙夷和不悅,“七哥真是的,為什麽要惹父皇您不開心,他惹雲雀不開心也就罷了,七哥真壞,雲雀討厭他!”


    “哦?太子他如何惹朕的雲雀不開心拉?”煬帝頹然的臉上微有絲生氣。


    雲雀竊竊一笑,挽著煬帝的手,頭也靠上來,“父皇,雲雀說了父皇不準笑。”


    “不笑……父皇不笑……”


    “雲雀喜歡連苼哥哥,可是七哥總是不讓雲雀靠近連苼哥哥,所以雲雀討厭七哥!”


    “你喜歡……楚家那小子?”煬帝的臉上露出不知是怎樣的神情,怔怔的望著他最疼愛的小公主,雲雀認真的點點頭,滿臉的稚嫩和單純,“雲雀要做連苼哥哥的新娘!”煬帝一歎:“莫非這就是命?”


    “父皇是生氣了嗎?”雲雀緊張的問。


    “沒有。”煬帝垂頭望著她,“雲雀兒太小,待你長大,父皇為你指婚。”


    雲雀臉上幾乎已是陽光滿麵,笑容甜得已無法盛下,但她忍下來,認真而天真的望著煬帝道:“父皇,其實雲雀不小了,很多事並不是不懂啊!比如今日個朝堂上的事,其實,很好解決的嘛!”


    煬帝隻是笑笑,蒼悴的笑看著那樣的無力,“你又懂得什麽呢,孩子……”


    “哼!”雲雀不滿意。


    “好好,那你說給父皇聽聽。”煬帝寵愛的說。


    “如果雲雀能幫到父皇,父皇打算怎麽獎賞雲雀呢?”


    “好好,雲雀兒要什麽,父皇都給你。”


    “其實好簡單的嘛!父皇如果擔心七哥反叛,可以把七哥逐出帝京呀,七哥不在帝京,自然就不能威脅到父皇了嘛。”


    “逐出帝京?”煬帝隻覺得好笑,太子豈能是隨意可逐走的。


    “七哥不是要帶兵去打仗嘛,父皇答應不就是了,最好把七哥逐得遠遠的,放他到邊關去!”雲雀似乎滿懷私怨的說。煬帝又不禁失笑,“傻孩子,給了他兵,那不是逐,那是給了他反撲父皇的實力呐。”雲雀卻滿不在乎的說:“這就更好辦了,雲雀聽說太師彈劾七哥,七哥彈劾太師,父皇把兵一分幾瓣,給七哥一份,給太師一份,還可以給誰誰一份,讓他們都去打仗,誰能打勝仗回來,還可以證明誰對父皇的忠心呢!他們都忙去了,父皇還擔心什麽呢,雲雀陪著父皇在宮中安享太平的日子!”


    煬帝忽然眉頭深皺,望著雲雀半晌,雖是天真之言,卻仿佛一語道破玄機。


    難道真是他眼裏的小公主長大了,變聰慧了?這麽一想,煬帝更覺自己是真老了……


    “朕的小公主原來如此有慧根……”煬帝漸漸露出抹笑意。


    “是父皇總拿雲雀當孩子看待!”雲雀跳起來,歡快的轉了幾個圈,跳著幾個舞步,令得煬帝笑容更甚,雲雀清脆的銀鈴般的笑音充斥在這寢殿之中,“父皇,記得您的承諾啊,等雲雀及笄之後,為雲雀指婚!”


    歡快的笑聲一路飛出這寢宮,煬帝的心仿佛也漸漸的平靜了許多。


    史冊記載帝雖念及周後之情,打消廢儲之意,然對太子的疑心未除,經公主雲雀一言,斟酌一夜,遂於二十三這日早朝之上下旨,令太子慕容雪成領兵三萬、太保府調兵三萬、太師府調兵六萬,共計十二萬兵馬以勤王慕容天聿為主帥,三路兵馬齊齊開往刺州降敵。


    煬帝以為此計能令三路兵馬互相製衡,又可借此一窺三公的實力和忠心,若鍾離真來犯天朝威嚴,又能有兵抵抗,可謂是再好不過的法子,卻不知此計,其實是太子借雲雀為棋子,鋌而走險的一招,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可連苼和雪成卻沒想到,煬帝雖下令發兵,卻仍對西北邊防戰事持有懷疑和主觀態度,並沒有調精兵二十萬,甚至煬帝覺得調兵十二萬大軍對付區區鍾離,已足夠彰顯齊燕的威嚴,且煬帝認為此戰無須大材小用,隨軍隻需四品以下郎將即可,一應老將老兵皆不必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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