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


    “十二萬兵馬,一分為三,無大將,主帥還是勤王慕容天聿,這一場仗勝算可真是微乎其微。”連苼搖頭譏笑呀,不知是對煬帝的失望還是絕望。


    “有總勝過沒有,要讓皇上發兵二十萬,目前是絕無可能。”楚文景說道。


    “這十二萬兵馬,到了戰場上,又要如何齊心作戰?怕就怕太師府的人還要拖上後退……”楚文修道,看向他爹楚蔚,“爹,難道西北那些小國,這一次真的能夠達成聯盟,齊聚數十萬大軍來攻打我朝嗎?”


    楚蔚沉吟了半晌,看著屋子裏的眾人,目光落在連苼身上,說:“事情既然如此,我們隻能力挽狂瀾。苼兒,此次太子率兵親征,為父封你為隨軍參軍兼先鋒官一同前往,凡事以保障太子的安危為首。另外,我已挑選申屠和曦雲為主將,並封曦雲為中郎將,封趙拓老將軍的一雙小兒趙河趙烈為左右副將,大事上,你必得多聽聽他們的想法,遵從申屠將軍,和曦雲將軍的決定,不可莽撞頑劣!倘或你完成不了為父的交代,即便活著歸來,這家門,你也不必再入!”


    “什麽,爹,四弟他可是從沒實戰經驗啊!”楚文景和楚文修齊聲道。


    “老爺,你這是要讓苼兒去送死,我不答應!”楚娘猛地推門進來,因焦急而不顧身份。


    “爹爹,您為何要讓四哥去那麽危險的地方?”楚清舞、楚清綿和小七也跟著走了進來,各個臉上驚訝。


    “我意已決,誰都不必再說!”


    楚蔚渾厚一聲,再沒人敢開口,楚蔚看向沉默的連苼,“你聽懂為父所說的嗎!”


    連苼望望家人,含笑說:“孩兒謹遵父親大人之命,必不負所望。”


    楚蔚麵色凝重點點頭,楚娘在一旁急得臉色煞白。


    待孩子們都出去,隻留下連苼在,楚娘急道:“老爺,您不疼她,可她卻是我心頭上的肉,是我的女兒,你把她送到那鬼門關去,卻不與我商量半分,若苼兒有個三長兩短,老爺當真後半輩子不愧對於我?”


    楚蔚眼神忽然多了一抹溫和與滄桑,轉身過來,看著楚娘和連苼,倒是讓楚娘心頭忽地一酸,楚蔚語重心長的道:“夫人,你伴我半生,難道不知,我楚蔚一生隻求無愧於朝廷,自古情義兩難全,我楚家代代所信的,是‘忠義’二字,拋頭顱灑熱血也不為過!”


    字字鏗鏘有力,將楚娘震得連退了兩步,是啊,這麽多年,她還不清楚嗎……


    可是,楚娘還是含淚望著楚蔚,心中翻騰倒海。可是老爺,您讓苼兒奉出性命保護太子,是僅僅隻為了對朝廷的‘忠義’二字,還是其實是你也有私心在裏頭,是你不願周雪華的兒子有任何閃失呢?


    “可是,老爺,”楚娘最後希翼著,“苼兒她終究是女兒身啊。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難道老爺忍———”


    “住嘴!”楚蔚勃然隱怒,橫眉射來:“那逆女休要再提!”


    “清河是怎樣的人,我這為娘的清楚不過,老爺可以狠心不認,我卻不能。”楚娘拭淚道。


    楚蔚胸膛起伏,雙袖背後,“我楚家沒有叛徒,她選擇當南隱人,就是我齊燕的敵人!”


    楚娘一歎,知道說再多也無用,隻能淚往肚裏流。


    “爹,娘,這世道有幾人能堅守本心,雖然三姐遠在南隱,但我知道在三姐心中家永遠是她最重視的地方。”連苼開口打斷兩老的爭執,說道:“爹娘不必為孩兒擔心,我雖是女兒身,但自問不輸男兒,孩兒心誌,爹明白,爹之希翼,孩兒亦懂。覆巢之下俺有完卵,這世道不求無悔但求無愧。”


    楚蔚眼底裏浮上讚歎的光芒,卻都隱匿在那渾厚蒼老的目光之下。


    “苼兒,今歲是你十八之年,爹問你,你女兒之身的秘密,可有被旁人知曉?”


    楚蔚突然的發問,讓連苼踟躕半秒,才回答說:“還……沒有。”


    楚娘在一旁擦淚,“苼兒已過了十八了,老爺也該想想替苼兒恢複女兒身的事了。”


    楚蔚道:“沒有就好。你出生那年,國寺大師斷言你娘所懷乃是對雙胞女子。更斷言你命格煞氣過重,斷然留不得,否則將來齊燕將因你而亡國,爹一時不忍,將你留下,結果那大師所言一語成讖,崴城果真發生地震,死傷數百,那是地龍翻身,是禍國的征兆。”


    這事情連苼不是不知,所以剛才才撒謊說沒有。當年,當她剛成為楚連苼時候,知道自己女做男兒養的緣由,本是一笑置之,沒想到剛巧被召入宮,又剛巧被周後看中,選她做了太子伴讀,當時為了離開太傅府那沉悶之地,她才繼續當個男子,而這一當,便無法放手,一旦恢複女兒身,她就隻能做個等著嫁人的千金小姐,那可不是她的菜。另一個原因則是,‘她’了解她爹,若是她泄露自己女兒身的秘密,恐怕她爹真會大義滅親,把她殺了。


    楚蔚歎了口氣,“後來,大師憐你年幼,殺之殘忍。便讓我將你女做男兒養,養過十八歲這年,便可無礙。否則……”他轉身俯首,望一眼楚娘,又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否則齊燕將因你而亡,而你也過不去十八這道坎,活不到十九歲年紀。別說你的命爹不在乎,若真是如此,若齊燕真因你而亡,因我楚家而亡,爹便是九泉之下,也斷不能饒恕自己,斷也饒不得你!”


    字字珠璣,句句狠厲,有著當朝太傅的凜然風範,連苼心頭一怔,“活,活不過十九歲?”


    這個,爹和娘從沒說過呀?!


    一股淒淒的冷汗從脊背上竄過,她本不信自己禍國之說,可是關係到自己的命那就不同了,三年前自己女兒身的事實就被蕭絕看穿了,難道自己真活不過這一年,挨不到十九歲?不……會……吧……?可轉念一想,真正的楚連苼在她穿越來那年,算不算就已經死了呢?


    ……


    “連苼,你在想什麽?”見她走了許久的神,雪成打開馬車簾問道。


    “我在想,會不會哪天我睡下去,就見不到這裏的太陽了。”連苼還在糾結挨不過十八歲這坎的事情。不知道真的哪天死了,會不會再穿回曾經的世界。她的無心一說,卻讓雪成心中一顫,他以為她是擔心死在戰場上,遂深深看著她,說:“我們都會活著回帝京。”


    連苼便也不多解釋,衝他一笑,“當然!”


    她夾緊馬肚子,策馬往前方的土坡上衝去,衝上土坡,回首望來,是浩浩蕩蕩的六萬大軍成一條蛇形蜿蜒在平整寬闊的田野山道上。兩軍之前,是太子的車攆和太保府蕭絕的車攆,正一前一後,緩緩的朝著西北刺、婺兩州開來。


    懷仁十五年七月二十五,三路兵馬分別從帝京開往西北邊陲。


    以太子、申屠、曦雲為主將的太傅府這一支三萬精兵率先拔營;而以蕭絕、龍胤為主將的太保麾下這一支三萬精兵也緊隨其後;但以慕容天聿為主帥的六萬龍旗兵馬緩慢前行著,與前頭這兩支兵馬拉長了距離,遲遲未放馬跟上來。


    就在齊燕大軍從帝京出發的前一天,齊燕人或許從沒想過,位於西北貧瘠苦寒之地的鍾離小國,早已聯合西北列國達成聯盟,聯盟國家參與的不下八國,雖皆是小國,但組成的軍隊卻近六十萬,僅僅是鍾離國便有強兵二十萬!整個西北聯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匯聚,像一條巨大的孤狼,從齊燕西北邊防開始咬破咽喉,連搗刺、婺兩州八城。


    這一路出帝京,過青州,再過許州,許州過去便就是刺州,與刺州毗鄰的乃是婺州,兩州成對望姿態,屹立在齊燕西北邊防要塞上,兩州地大廣袤,多盆地山林,氣候幹燥,熱風掀起時可達丈高沙塵。兩州雖大,城郭雖多,但相比齊燕中部和淮南一帶的繁密人口,這兩州要少得多。


    馬蹄踏過山川也動,鳥獸嘶鳴,車轅壓過的痕跡又被從軍的士兵踏平。


    夏末的風帶著最後一浪熱潮撲麵而來。


    “嘎!”一聲烏啼,從半空中掠過。


    軍隊行過之處,踏起人高的灰塵,訓練有素的軍隊快而整齊的朝著刺州開來。


    大軍在全速行軍第五天傍晚十分,就地紮營休整。身為先鋒官的連苼,職責不僅僅是率領先遣部隊探路地理、偵察敵情,還必須保障軍糧物資的充足,每天她必要親自檢查一番,確保沒人偷竊私拿,沒有損毀燒毀丟落等情況發生。


    “先鋒大人,沿途暫沒有什麽異動,糧草軍備方麵也都無恙!”謝寶珠上前回報道。大軍出發前,連苼便特意要了謝寶珠這兩百女子兵做為她的先遣部隊,雪成和曦雲都想另撥給她三百男兵,卻都被她拒絕了,隻要了這兩百輕羽騎。


    連苼穿著一套貼身的紅色戎裝,顯得英俊不凡,含笑巡過營中,仔細的檢察著各處。


    營中正開火生灶煮飯烤肉,到處是忙碌的身影,處處是嚴謹威嚴的士兵巡崗,連苼在夥營中走了一圈,忽然停下來,身旁堆放著一堆米麵,她嘴角含笑,突然揮出一掌勁風,將那堆麻袋推倒下去,隻聽那麻袋後傳來哎喲的慘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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