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符彥卿的人馬就已離開臨淄,並由符昭序領部下馬軍先行進入青州接管本鎮軍事。郭信按照日子,與麾下諸將及青州主要官員一早就出城相迎。


    等了許久,終於望見數百騎的馬隊打著旗號從西邊的官道緩緩行來,並很快就有幾騎離開隊伍策馬而來,等距離近了,郭信瞧見領頭者正是符昭序。


    郭信下馬在道左等候,隨同的還有符昭信。


    郭信用馬鞭遙指符昭序,對著符昭信誇讚道:“符大郎馬術了得,前些時候在東京時,聽說官家又賞了禦馬?”


    符昭信點頭稱是,微微沉吟卻說道:“官家和駟監畢竟不識馬,那匹禦賜身上雖流著貴種的血,但在宮中被人照料得太精貴、性子又嬌,在戰陣上恐不堪用,平日裏還得費心喂養,故而阿父和兄長對禦馬並不多上心,反倒近來多在鄉野括馬為用。”


    符昭信似有所指,郭信不及細想,符昭序已經到了近前。


    符昭序身穿白色缺胯袍,頭戴高立的硬腳襆頭,頗為瀟灑地翻身下馬,在一夥人中迎著當首的郭信大步走來,口中笑稱道:“東京一別不過兩月,未曾想又在青州城下與郭郎相見,更沒想到此番仍是郭郎為主我為客。”


    郭信笑道:“兄哪來的話,青州已受魏公節製,若論主客,為客者該是我才對。城中帥府我也已令人收拾得當,兄今日便可入住。”


    “甚好甚好,有勞郭郎了。”符昭序又與兄弟符昭信彼此點頭示意,隨後叉手向四周將領屬官行禮,寒暄兩句完成禮節,一行人便上馬入城。


    穿過門洞,馬上的符昭序便感慨道:“幸有郭郎,否則不知何時我與阿父才能入得此城,寄於人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符昭序說的寄於人下自然是指現在的兗州節度使慕容彥超。郭信與慕容彥超不熟,但數年前在魏州城下的大營中也曾見過數麵,印象中確實是比較暴躁自利的人。看來慕容彥超並不太待見符家?


    符昭序很快又問:“不知劉銖現在何處?”


    “昨日收到魏公書信,我便已令軍士護送劉公與家眷歸朝,此時估計已至齊州境內。”


    一行人談笑間到了帥府,符昭序向眾人告知符彥卿到鎮之日,便與郭信遣散眾人回去,與兄弟符昭信和郭信三人一同入內商談。


    符昭序代表符彥卿到來後,郭信自然將主位讓給他。三人在小殿內坐定,先談論起收編劉銖留下來的鎮兵牙兵,以及州府幕府官吏安排等入鎮事宜,郭信想起答應許豐的話,也趁勢提及劉銖在鎮增稅眾多之事,隨後便不再多言。


    公事談過之後自然說起私事,符昭序很快就提道:“過幾日大妹也會隨阿父到青州。郭公在河北戎馬倥傯,父親的意思是郭郎與大妹的婚事不必久拖,待郭郎今年行營軍機結束之後,便在青州與大妹成婚,班師時可攜大妹一同去東京。”


    “如此甚好,待我回頭再寫信向父親說明,若父親應允,就如魏公之意辦吧。”


    郭信說罷有些感喟,自己為符家著想了許多,如今至少能感受到符家對自己的看重。隻是對於將符金縷這樣活生生的女子作為某種籌碼來談,郭信依舊感到心情複雜,許多個人的考慮在兩個家族維係感情與利益的目的麵前並不重要,亦如先前符家差點與李茂貞聯姻時的境況。


    郭信這時似乎有些理解當初符金縷為何那麽想要推掉與李崇訓的親事,那個時候的符金縷同樣處於一條難以違抗的命運安排之中,如今與自己的婚事似乎本質上也沒什麽不同,區別隻是兩人曾做過“共犯”。


    懷著許多複雜的心情,郭信在青州繼續等了三日,魏國公符彥卿的人馬終於浩浩蕩蕩地出現在官道上。


    藩鎮軍與禁軍本質上都是職業軍人,故而會攜帶家屬隨節度使一同入鎮,再加上符家自己的親族,沿官道西來的行伍規模頗為壯觀,無數人頭車馬流動在道路上望不見尾,亦顯示出符家家底實力依舊雄厚。


    郭信再度與符家兄弟一同出城迎迓,不過這次領首迎接魏國公大駕的還有行營主將郭瓊與兵馬都監閆晉卿。


    郭信遙望車隊,心想符金縷此刻應該同樣在某輛馬車中,她自然知道自己將會出現在迎接的人群中,說不定還會從車裏向自己這邊張望。不過眼下顧不上他遐想,符彥卿的車駕很快就停在眾人麵前。


    符彥卿的年紀不小了,這樣的遠門出行需要車駕而非乘馬。眾人一同在魏公車駕前行禮問候,比起前幾天的符昭序,符彥卿顯然要淡定得多,隻是露個臉向眾人說了兩句場麵上的話,與郭信也隻是對視後微微頷首便算結束。


    符彥卿入主青州後很快便開始在府中視事,郭信自然無法繼續住在那間閣院裏,與行營禁軍一並讓出青州,入駐城外的大營。


    青州節度使接任的風波既已結束,恰逢留守淄州的章承化報稱朝廷向東路行營調撥的糧秣已陸續運抵,行營主將郭瓊便邀行營指揮使以上將領議事,開始考慮施行原定的方略,從青州南下密州、沂州等地驅趕、拔除唐軍在淮河北岸沿線設置的沿河軍寨。


    中軍營房內,郭瓊與諸將一同討論具體的用兵之策。淮北唐軍的分布作為軍情早已為郭信等人所知,不過因為夏季漲水的緣故,近來又有一些變動,但唐軍在淮北仍有水陸大小軍寨據點十餘處,兵力總數大概隻在四五千人,但此外據說唐將皇甫暉在淮河南麵的海州屯由萬餘大軍,可能會隨時以北岸的支點登陸進犯。


    淮北雖是己方境內,一直以來主動權卻並不在中原手中。不過郭瓊等行營諸將對戰況卻比較樂觀,相信大軍一至就能打開局麵,蓋因先前幾次唐軍進犯時,就常有被州縣鎮將領兵擊退的情況,對比之下,身為禁軍的大夥似乎對自己的戰力抱有絕對的自信。


    故而行營中郭瓊、向訓等人的想法都比較簡單,大軍先去了再說,從密州開始自東向西將唐軍在淮北的勢力逐一拔除。


    閆晉卿似乎並不知兵事,隻是在一旁默默聽著。


    但郭瓊很快發覺郭信也在議事中未發一言,便問:“郭將軍以為如何?”


    諸將都目視郭信,等待他的見解。郭信遂起身走到一張案前,端起茶盞斜斜地在案上傾倒出一道水痕,隨後以手指向水跡示意眾人。


    “假設此為淮水,若如諸位所言我軍由東向西驅除唐軍,而淮河為唐國水軍控製,唐軍便可以通過船隻上下調兵,相互支援十分便利,以密州看唐軍大部均在上遊,坐船一日可從沂州境內直下密州。屆時唐軍便容易在其地利處聚兵引成大戰,我軍素不懼敵,但不能以優勢兵力分而殲之豈不十分可惜?”


    眾人聞言露出思索的神色,向訓很快也跟著道:“確實如此,且若我軍一時不能破敵,成為相持之勢,若敵再有大軍由南岸及時支援,我軍屆時反將成兵力單薄的一方。”


    這時不少將領都開始讚同郭信的看法,郭信環視一圈,遂道:“不如先遣斥候,再去詳細探明唐軍各處軍寨位置虛實,待我軍南下後,先行集中兵力翦滅其中較大的軍寨,最好能與州鎮軍配合,約定日期同時發難,令其收尾不能相顧,隨後再行掃蕩殘敵,如此一來便容易許多。”


    參與軍議的人裏本就有一半是郭信部將,郭瓊的另一半部將這些日子也和郭信走得很近,在郭信闡明道理後,眾人很快形成共識,遂商議過具體細節後,由主將郭瓊發布軍令。


    郭信將行營的軍議完全掌控在手中,但他內心實則並不想跑去淮河邊和唐軍較勁,一則遠去淮北之後與東京聯絡的時間間隔會變得更長,更加無法預料宮中皇帝何時進行下一步行動;二則戰爭本就是風險極高的事,先前在關中時,蜀軍被傳說得那麽不堪戰,一樣需要認真對待,更何況隻要打仗就多少免不了損兵折將。


    不過行營上下士氣正盛,大夥都想著如何在孱弱的唐軍身上撈取功勞,郭信無法在這個時候給軍漢們留下怯戰的印象,遂隻能走另一條路,即迅速結束南邊與唐軍的戰事,最好能在東京生變前就回到青州與符家完成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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