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烏雲在天空匯聚,頃刻間,稀疏的小雨落下,整個世界像是被套上了一層霧氣蒙蒙的濾鏡。


    這恐怕是今年最後一場雨,之後便是冰雪覆蓋、萬物沉睡的景象。


    雨滴從簷角滑落,打在碎石小路上濺出一朵朵水花,聲音嘈雜無章卻又分外和諧,這是獨屬於自然的淺唱。


    高大的老天馬站在屋簷下,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緩緩擦拭手中的戰弓,就像在嗬護陪伴自己多年的戰友。


    故土難離,鄉思難斷。


    離開遠在北方凍原的家鄉已經五十年有餘,這占據了他近四分之一的生命。異國邊域的景象逐漸取代過往的記憶,凝結成新的‘家園’。


    ‘家人……他們過得還好嗎?’


    相較於輝翼天馬的種群平均壽命,他其實正處於青壯年,或許隻是心態老了。


    “嗯?”


    伊帕海頓手中的動作一滯,抬頭望向村子南方,銳利的視線仿佛穿透了諸多屋舍。


    年齡最大、資曆最老、實力最強!


    作為三最集一身的狩獵隊長,他有必要為村子的和諧做出貢獻,事實上老爺子一直也是這麽做的。


    所以當來路不明的空間波在遠處閃動時,他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如果有必要,他會射出一箭,在暗自將禍患的源頭掐滅,而村子裏依舊保持著一派祥和。


    想到這,老爺子扛起箭袋,堪比壯年人類高度的重箭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它們哪怕當做長戟來使用都毫不違和。


    但片刻後,他又重新放鬆下來,天馬視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雖然陌生人有點多,但能跟在那孩子身邊想必不是什麽險惡之輩。


    ‘狐人,我記得她們很少出現在獸人領土之外,還有…巨龍?不像,太弱了。剩下那個是……’


    伊帕海頓一邊思索著,一邊準備放下箭袋,不過這時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長且柔軟的耳朵,純淨水潤的眼眸,是的……一隻可可愛愛的兔娘探出頭來。


    艾琳娜擠進房內,先是耳朵,之後才是抱著藥草盤的身子。


    “老爺子原來在家啊,怎麽剛才沒人應聲,我還以為你又出去了嘞。”


    少女將藥草盤放到桌上,裏麵是為狩獵隊準備的藥物。


    不過現在還是半成品,等到風幹脫水後,方可研磨成粉用來煉製魔藥。


    當下時節正逢狩獵旺季,等到在冷一點,大家都會縮在家裏減少外出時間,有的同胞甚至還有冬眠的習慣。


    “這次的材料已經備齊,我那沒空地,就放您這晾晾吧。話說多虧那群拉普萊妖,他們在種植方麵確實有一手。”


    說著,艾琳娜便瞥見被提起的箭袋,這東西可比她還要高,很難不引人注意。老爺子在家一般不會帶著,除非是準備出門。


    “咦?您這是要出去?”


    “嗯。”


    伊帕海頓點點頭,本該放下的箭袋被重新扛到肩上,“我去打點東西回來,今天通知莉可加餐。”


    “今天難不成是什麽好日子?”


    艾琳娜點點嘴唇,努力開動腦筋回想,但她不記得有任何節日或是某人的生日。


    最近的生日還是她的,就在不久之後的十月二號。


    “哈哈,去吧,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真是的,您怎麽也學起賣關子來了。”


    兔娘雙手叉腰嘟囔著,見對方沒有解釋的念頭,她隻好前去尋找莉可,順帶找機會把西爾維婭拉上。


    ‘唉……生日和成年儀式,她今年會回來嗎?’


    艾琳娜不禁想起某個小家夥,過去幾個月還會不時寄來書信,最近倒是少了很多。


    她知道王城更適合那孩子成長,如果為了一時的滿足將對方留在身邊,那也太自私了。


    但有時,她也會懷念那孩子的存在,看著她故作成熟卻又藏不住活潑的模樣,好像自己也得到了治愈。


    “咳咳……”


    一陣陣風吹來,夾雜著些許寒氣,艾琳娜忍不住咳嗽起來。


    求學時她是敢與天比高的天才法師,哪怕遇到傳說中的炎魔都敢鬥一鬥。可那時的放肆也留下不少難以根治的內傷,並且隨著年齡增長愈發嚴重。


    “我說過…你該多穿一點。”


    身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哪怕不去看都知道是誰。


    艾琳娜莞爾一笑,“知道啦~今天急著出門送藥,待會兒回家再加衣服。”


    “問診時比誰都細心,照顧自己時卻總是毛毛躁躁,怪不得莉可有時會吐槽你不關心自己的身體。”


    麵無表情的西爾維婭從一旁出現,她默默解下圍巾為艾琳娜繞上。


    小兔子被厚厚的圍巾埋了起來,掙紮一番露出半張臉。


    “哼~還好意思說我,你也好不到哪去吧,每次狩獵回來是誰幫你包紮傷口。”


    西爾維婭搖搖頭,沒有繼續爭辯,她向來不善言辭,手中的劍會代替她發言,但麵對同伴顯然不適用。


    她隻知道,自己擋在前麵,同胞們就會更加安全,這就是所謂的能力越大……能力就越大?


    是這麽說的吧?西爾維婭記不清楚了,她不像艾琳娜和希爾那樣經常看書,隻是在兩人的推薦下偶爾翻翻。


    “走吧~正說去找你呢。”


    “去哪?”


    艾琳娜主動牽起西爾維婭的手,並不暖和,反倒有些冰冷,“莉可的店裏,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老爺子說今天要加餐呢。咱們去盯著點,別讓廚子偷吃。”


    “好。”


    加餐的原因?不知道。去看著莉可?她又不是艾黎,怎麽會偷吃呢。


    但看看拉住自己的那雙手,西爾維婭沒有反駁,隻是安靜跟在一旁。


    艾琳娜想去的話,就陪她好了,反正今天沒有外出計劃。


    …………


    草原的痕跡逐漸消退,於霧氣中得以窺見遠方大地隆起之處,那裏便是位於王國邊境的天然屏障·喀爾什山係。


    亦是此行的最終目的地,無名村莊所在處。


    “你在幹嘛?”,趴在奇美拉肩頭的小貓,對希爾做出的動作大為不解。


    她突然望向某處,隨後輕輕揮手,就像是……在和某人打招呼?


    “老爺子他威風不減嘛,還好我準備的禮物不是老花鏡。”


    希爾隨口一說,沒有解釋,而是抱著艾黎繼續前進。


    後者雖一頭霧水,但又很快釋然。自己想那麽多幹嘛,純純浪費能量,反正外置大腦會安排好一切。


    雖說自己現在沒什麽用處,但看到希爾這麽能幹她就放心了。


    村莊的位置幾經變動,最終坐落於某個小丘陵的半山腰處。這最後一點路希爾準備走回去,反正已經到了家門口,不如看看她們曾經留下的痕跡還在不在。


    “你們看,那是祭台。”


    艾黎指著遠處的石堆,它與幾根金屬支架組成簡單的結構,上麵掛滿顏色不一的彩條,遠看好像幾條晾衣架杵在那裏。


    獸人文化中充斥著自然主義崇拜以及各式亂七八糟的信仰,所謂祭台,功能類似於祈福。


    新年到來的前一天,獸人們將對來年的期盼書寫下來,最後掛到祭台處。


    他們相信風和光會將這些祈願送去聖山·耶圖,最後由偉大而全知的主宰·‘形西’所見證。


    據學者調研後發現,獸人的信仰有別於其他種族,他們的信仰神並不在已知神明之列。故而多數人認為,‘形西’隻是自然崇拜發展到極致的產物,是一個沒有現實意義的文明符號載體。


    希爾有問過安可,祂也表示獸人之中並不存在神,這與大眾的說法不謀而合,不過這個極北文明中的確有某些特殊的東西。


    至於究竟是什麽,自家神大人卻說起了謎語,告訴她應該由自己去見證。


    “它還在!”


    艾黎的聲音將女孩的思緒拉回原地,眾人順著前者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根有些褪色的靛青色布條映入眼簾。


    “這些的是什麽?”


    伊蘿絲撓撓頭,她看不懂上麵歪歪扭扭的符號。


    “獸人的文字”,狸湊近身子,照著布條上的話逐一翻譯道,“希望萬事順利,大家平安。”


    “還有一句…希望有吃不完的美食。”


    獸人也存在某些不可言說的血脈傳承,哪怕從沒見過這種文字,狸卻依舊能夠識出。不過一般獸人沒有這種傳承,或許與狸的狐人皇室血脈有關。


    “不錯的願望。”


    對於艾黎的祈福,隻有艾爾莎點點頭,表示認可,看來她倆是真正的同好。


    跨過祭台繼續前進,隨著地勢的抬升,植被也逐漸稀疏,草木消長,隻有一種潔白的小花獨自盛放。


    它們弱小不堪,卻又能鋪滿整片山腰,一眼望去仿佛置身於零碎的潔白星海之中,其名為‘滿星協’。


    沒有實用價值,也無法提供任何產出,往往隻是旅人腳邊的墊腳草,但它們卻能在冬天到來前將北域染上一抹雪白。


    這是獨屬於秋天的風光,隻有在這個季節滿星協才會開放。


    “時機正好,再晚兩天恐怕就看不到了。”


    希爾蹲下身子,采擷一朵白花放在掌心觀察,純粹的七瓣白花不染雜色,隻在花芯處存有些許鵝黃。


    雖不起眼,細看之下也很美。


    女孩張開雙手,一股微風帶著這朵花漸漸飄遠,失去根的花,會落到何處呢?


    轉過身,希爾的眼睛瞬間失去高光,她就稍微抒發一下情感,怎麽你們倒是直接吃上了。


    沒錯,伊蘿絲和艾爾莎已經抓起滿星協準備喂進嘴裏,狸還有艾黎,你們為什麽隻是看著!


    “呸呸呸~不好吃。”


    伊蘿絲吐吐舌頭,她也不想想,這東西要是好吃還能漫山遍野都有嗎?


    北方地區可食用的植物本就不多,幾百年的獸人嚴選可不是開玩笑,沒列入食譜總是有原因的。


    毫不客氣地說,群山中能吃且好吃的植物隻占兩成左右,大部分植物甚至是有毒的。


    以前可沒少見亂吃東西的獸人和遊商,怎麽說呢……大家都很有嚐試精神。


    “喂!這東西吃不得。”


    “放肆,我嚐過後自有定奪。”


    此類情況屢見不鮮,然而他們最後都躺上了病床,這可忙壞了村裏唯一的醫生。


    那時自己還沒學會艾琳娜的醫術,但她想了個法子,把有毒的植物整理成手冊,為村裏人免費發放。


    狩獵隊有野外活動經驗,這不代表普通的獸人同胞有。


    所以等少數人徹底掌握辨別技巧後,希爾籌劃開辦露天講座,實地演繹吃錯東西的嚴重後果。


    ‘不過那些群演可真夠拚的。’


    回想當時,她準備了一批有毒植物當做教具,想讓幾位同胞扮演誤食後的中毒反應,誰知道他們是真往嘴裏塞啊。


    效果是極好的,大家對‘不能隨便吃野菜’這件事有了清晰認知,雖然有幾個人躺了板板。


    “唔……吃不飽。”,艾爾莎揉揉小肚子。


    希爾頭上冒出幾根黑線,這倆活寶的毒抗怕是已經拉滿,唉~不管了…她們恐怕逮著毒藥對瓶吹都沒關係。


    話雖如此,希爾還是賞了她們一人一顆栗暴,當著醫生的麵這樣做,就算是艾琳娜那麽好的脾氣都忍不住。


    艾黎看著兩人挨揍,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你說她為啥沒吃?因為早就嚐試過啦,雖然打也早就挨了,可這並不妨礙她看樂子。


    狸見幾人的互動搖頭失笑,隨後也學希爾那樣放飛一朵白花,看著她飄飄轉轉,最後消失在視野中。


    小插曲過後,幾人繼續前進,一路上遇見幾位獸人,村子並不排斥外來者,所以他們也隻是友好的打了聲招呼,並詢問是否需要指路。


    希爾搖頭拒絕,她可是本地人,不至於在家裏迷路吧。


    不過她艾黎貌似沒有被認出來,也對……除了狩獵隊以外,她倆在外露麵的時間並不多。不少人頂多知道村裏多了個醫生助理和貓貓廚師,再加上這麽久過去。


    ‘反正艾琳娜她們肯定能一眼認出咱。’


    村莊的輪廓逐漸清晰可見,依稀能看到升騰而起的炊煙,家…就要到了。


    …………


    “怎麽在發呆,咦~你手上是什麽?”


    莉可踮起腳尖,在艾琳娜眼前晃了晃,怎麽通知她幹活,自己倒是摸起魚來了。


    這好嗎?這不好!


    突如其來的加餐訂單,怎麽能就她一個人忙到飛起。


    “快來給我幫忙啊喂!還有小婭你也別想逃。”


    貓娘連拉帶拽,把兩位夥伴拖進後廚。


    艾琳娜看向被拽住的衣袖,寵溺一笑,“是是是~還請大廚指揮我倆咯。”


    說罷,鬆開剛剛撿到的東西,一朵白花再度順著風飄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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