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x


    久美昏睡了三天三夜。她睡覺的姿勢像嬰兒,緊緊地抱著我的右手,生怕一鬆開我就會消失不見。三天後揉著眼睛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


    "姐,我好像做了一場夢哦……


    "好慘烈好慘烈的夢,我在夢裏哭得稀裏嘩啦的……最後卻是溫暖的結局呢。"


    她握住我的手甜甜地笑,笑容溫暖得融化一切。


    我們的劫難,終於過去了。


    時間真是一把最犀利的劍,一轉眼,這幾年居然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從兒時在巴黎無憂無慮的生活,到後來智夏意外死去、羽野神秘失蹤,我找玩偶師要求報仇卻發現早已經有一個玩偶進入了我們的生活。再到後來,在墓地第一次遇見了傳說中的端木朔月……我一心報仇,卻在被他吻到左手的那一刻,提前落敗。


    端木朔月,那個像白色獨角獸一樣的男人,即使雙手沾滿天使的鮮血,也無法褻瀆他的高貴。無論他做出什麽樣的事,都無法對他產生刻骨銘心的恨。這樣的人,是天生迷殺女生的毒藥。後來終於見到玩偶久美,卻在見到她第一眼時,就被那笑容裏熟悉的溫暖所震撼。


    原來這一切一切的轉折,在看似痛苦和迷茫的現實後麵,都藏著溫暖和希望。


    回家後,久美一直叫我姐姐,每天非要握著我右手才肯睡覺。我告訴她在她昏迷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些什麽,卻獨獨隱瞞了羽野的心髒是被朔月用幻術修複這個事實。


    羽野到底能撐多久,我們誰都不知道。


    不想讓可憐的久美再為她喜歡的人擔心,就讓她先擁有這一刻的幸福吧。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


    這天晚上,公主床頂端的紗幔優雅地垂落。窗外樹影綽綽。我一直睡不著,盯著天花板上的星星發呆。


    叮咚。忘記關掉的手機上顯示有一條新的短消息。


    "智薰,你和久美睡了沒?我們幾個男生在天台上喝啤酒聊天,今晚天氣好好,可以看到銀河哦,一起來吧——曜太。"


    看銀河?暈,幾個大男人還玩浪漫?看樣子他們幾個還挺投緣的。我懶得回短信直接關了機,可是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大半天還是睡不著,爬起來光著腳站在窗戶邊一看,對麵天台上果然有幾個高大頎長的人影。


    "這幾個夜貓子……"我暗暗好笑,身後被驚動的久美也揉著惺忪的睡眼坐了起來。


    "姐。你睡了嗎?"


    "沒有。"


    "哦……"她有些恍神,似乎有心事。


    "怎麽了?"


    "我想回家。"


    "回家?我們現在不是在家嗎?"


    "不,姐……"她的側臉在夜晚的微光中閃爍著倔強的天真,"是回巴黎。姐,帶我回巴黎。我想見她。"再嬌小的可人兒也有倔強的時刻,就如同再堅強的人也有受傷後想回家的時刻。


    我點點頭,伸手掠開遮住她眼睛的幾縷額發。


    "好,我們回家。"


    第二天,沒有通知任何人,我們訂到機票後直奔巴黎,不到半天時間,那座曾經陪我和智夏度過童年的白色歐式別墅就在眼前了。才剛剛打開車門,一陣梨花的香味就洶湧而來,漫溢在我們周圍。


    "久美,到了,這就是我們家。"我下車,高跟鞋踩在昨夜大雨後留下的小水窪裏。清冽明麗的日光下,一小片潔白的梨花花瓣沾在黑色裙擺上。那純潔的白色突然讓我有些恍神,忘記幫久美提包。


    "夢見梨花盛開,代表你預感到自己即將失去最重要的人。因為……梨,就等於離啊……"


    腳步踏入別墅的那一刹那,似乎有時光破裂的聲音在我耳邊哢嚓作響。這間別墅裏的每個角落以及一桌一椅,似乎都跟我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


    離開了這麽久,卻永遠是我心目中最親切溫暖的角落。


    盡管我早就跟傭人們吩咐過,今天有特別的朋友來拜訪,可管家與久美的目光交匯的那一瞬間,管家還是"誒"的一聲,滿臉的皺紋都快跳了起來。


    "抱歉,我有什麽不對勁的嗎?"久美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該死的,難道是因為昨天一晚上沒睡著有黑眼圈嗎?"


    "二樓,最右邊的那間。"管家會心一笑,指指樓上,久美迫不及待地走上樓……


    門把手被傭人擦拭得一塵不染。推開門,這房間仍舊保持著當年的模樣。牆壁上都是智夏的照片,衣帽架上還掛著智夏最後一場表演時穿的演出服,白色的裙邊星星點點綴著天鵝的羽毛,裙身一直拖落到地板上。怕驚擾這房間裏的靜美,久美輕輕走過去,指尖才剛觸到那白色裙子,就觸電般的驚到。


    而她的眼淚已經跟著滴落。


    有感覺。


    我們都有感覺到智夏的氣息,她活著時的氣息,就這樣生生地重新撲麵而來。


    我走過去撫摩著那條裙子上的褶皺,有些傷感。


    "這房間從她離開的那天開始,就再沒改變過,甚至連這條裙子,也是她自己掛在這裏的。我們誰也不願意動。"頓了頓,"智夏是那麽善良那麽乖的好孩子,而這就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點點紀念……"


    我的眼裏已經沒有淚,太長久的思念和太多的變故已經讓我比任何同齡人都更早地學會了堅強。隻是無論時光怎樣無情地逼迫著她成長,智夏——永遠都是心底最不可觸碰的暗傷。


    房間裏撒滿了明麗的陽光,如同智夏的笑容,溫暖而美好。我和久美像被這天使般的笑容引入聖殿,四下是薄如蟬翼的光芒,碧綠的水波從聖殿的門窗傾瀉而入,漸漸淹沒腳背……沒有力氣掙紮,也不願掙紮。隻聽到水波一寸寸淹沒皮膚的聲音,還有頭頂上,正雲破天開……


    god!


    set me as a seal upon thine heart, as a seal upon thin earm: for love is strong as death;jealousy is cruel as the grave: the coals there of are coalsof fire,which hath a most vehement me


    滿身原罪,從頭到尾不能自拔。直到終於洗盡這與生俱來的玩偶印痕,直到蕩滌塵埃的水波終於徹底地淹沒頭頂,才像初生的嬰兒第一次睜開眼看到這個清澈的世界……


    感恩,忘了哭。


    "主人。"


    久美跪下來,卑微地親吻著那裙擺潔白的羽毛,


    "……主人,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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