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看了她爹一眼,不跟從前一樣,蔣老二坐在那裏沒有動彈,臉上也是有些木木的夾雜著一些複雜的神情。


    “咳咳,老二啊,這回小壯的事真的是,給咱們老蔣家一門都抹了光哪,誰也沒想到那孩子有這麽大的出息來著。”


    蔣老頭好像沒看見自己兒子這樣冷淡的表情似的,就坐在那裏自說了自話的講著。


    不過,讓珍娘覺著難得的是,這老頭子現在也會講上兩句人話了,以前在她的記憶裏,這老頭子似乎就隻會對他們態度蠻橫,不講道理的那種,還沒什麽時候,像今兒個這樣和顏悅色的樣子呢。


    更讓她驚訝的是,蔣老頭竟然誇獎蔣老二了。


    “當然了,老二啊,還是你能耐哪,會養孩子,要不小壯也不會有如今的出息。”


    珍娘不得不承認,當她聽到這句幾乎接近於奉承的話語的時候,她是真的有一種見鬼的表情的,反正在她有限的印象裏,她是沒見過她爺對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態度。


    珍娘不由得看了她爹一眼,看來這回蔣老二這麽長時間對老院子那邊不聞不問的態度,是真的嚇到蔣老頭了。


    不過,似乎這一會她爹已經有些撐不住了,珍娘眼睛掃過他那攥著衣角的兩隻手,很顯然,蔣老二此刻的內心一定是糾結的。


    “爹,娘剛剛說有事要跟你商量的。明兒個村裏要搭戲台子,還不知道搭在哪塊場地上啥的。你趕緊去跟我娘商量一下,好像等會裏正還要來問答複嘞。”


    珍娘想了一下,還是開口把她爹給支出去了,免得等會兒架不住蔣老頭那攻勢,再妥協了啥的。


    蔣老二聽了這話,剛想答應一聲站起來,就被蔣老頭搶了話先。


    “村裏要搭戲台子了?是因為咱家這喜事搭的吧?”蔣老頭開口朝著他們問道。


    珍娘沒搭理他,卻又聽她爺說道,“這場地有啥好商量的?就搭在咱們家那院子前麵。咱家那院子小,外麵的空地一大片呢,就在那裏搭起個台子來,場地上絕對是綽綽有餘的。”


    “這是咱們家的好事,所以,那熱鬧本來就該聚在咱家門口,總不能給旁人沾了這喜氣去吧。”


    蔣老頭一臉理所當然的開始指手畫腳起來,珍娘聽著他老人家,一口一個‘咱們’的,心裏就覺得無比的別扭。


    珍娘剛想開口懟他兩句來著,她希望這老爺子不要忘記了一件事,他們已經分家分了這麽些年了,哪裏來的‘咱們’‘咱家’的說法呢?


    不過,珍娘才剛張了個嘴,話音還沒吐出口的時候,就聽蔣老二開口說道,“爹,這些事我們自己會商量著辦的。”


    話落,或許是覺著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蔣老二又緊著描補了一句,“你都這麽大的年紀了,往後不該操心的那些,就別操心了。”


    但是,即便是這樣,蔣老頭還是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蔣老二的鼻子,罵道,“你說啥呢?老二,你把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你的意思是,嫌我這老不死的多管閑事了?”


    確實,這大概還是蔣老二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態度,對蔣老頭說話了,以前,對那邊的老兩口,他都是唯命是從,說什麽聽什麽的那種,也難怪蔣老頭一下子接受不了。


    不過,珍娘卻是很欣喜於她爹的這一番改變,這種喜悅甚至能比得過她三哥中了秀才的高興了。


    嘴角忍不住的向上揚起了一個弧度,珍娘在心裏感慨,她爹終於開始有了質的改變了。


    蔣老二有些無措更有些無奈的表情,站在那裏沒有作聲。


    他這副模樣,卻是極大的鼓舞了蔣老頭的士氣,就看他接著厲聲罵道,“好啊,這真的是翅膀硬了,要飛天了哪。可是,老二啊,你咋就不想想,是誰給你生的這對翅膀,要沒有我跟你娘打小給你養到那麽大,你能有今天?”


    “老二啊,做人還是要講良心的!你這還沒咋樣呢,就能對我這樣,要是哪天你自己真成了那官家老太爺了,豈不是要把我這把老骨頭埋坑裏去了?你就不怕別人罵你一句狼心狗肺的東西!”


    麵對著蔣老頭絲毫不留情麵的指罵,蔣老二起先還有過幾分痛苦的表情,不過那神色後來也隨著他爹那一聲狼心狗肺的罵語,而消失了。


    他不禁又想起那天,蔣老頭無端的給他的那一個耳光,也正是那一記巴掌,讓蔣老二徹底的認識到了蔣老頭的蠻橫無理,所以,他才徹底的心灰了。


    這時候,他爹又是同樣的招數來了,蔣老二不自覺的揉了下額角兩邊的太陽穴,他是真的疲了。


    “爹,你究竟想要幹啥?”


    話落,蔣老頭仿似被噎住了的樣子,停頓了三秒,然後,瞪著一雙老眼,說道,“我想幹啥?我能想幹啥!”


    話音裏帶著幾分火氣未散的感覺,珍娘看了她爺一眼,老頭子這會子倒像是真的生氣的,那臉都漲紅了。


    確實,蔣老頭今兒個原本是帶著一片求和的心思來的,要說從前,哪怕是蔣老二分家之後的這幾年一路發家致富,過得村裏頭等的好日子,但是,蔣老頭也沒覺著這個兒子咋能耐了啥的。


    蔣老二打小就老實巴交的,一副死不問求的樣子,再加上蔣老頭本身就不是那種慣孩子的人,趙氏給他生了四個兒女,好像也就蔣老大這個長子,有得到過他的幾分關注。


    因而,蔣老二從小長到大,在蔣老頭眼裏得到的也就是個輕視的態度,沒啥份量的那種。


    所以,哪怕是珍娘他們一家子發起來了,蔣老頭也沒改變過對他二兒子的看法和態度啥的。


    甚至還整天背後當麵的,罵他是個泥人的土性,當不起一點家來,他成天惦記著的,也就那點想頭了,就是想從這個兒子手裏摳出點銀子來花花。


    卻不想,這個一直讓他看不上眼的兒子,今兒個卻是讓他風光了一把,蔣老頭想到那些鄉裏鄉親的,跑到他屋裏去說的那些恭維的話,也是忍不住心胸一陣湧動。


    不過,最讓他激動的是,那些族裏的老人們,以前個個都是逮到他就訓話罵人的老東西們,今兒個又是怎樣拿著,那種從未有過的肯定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時候,蔣老頭想想都覺著激動啊。


    他活了這大半輩子了,還是第一次有了這樣被人高看的時候。


    也正是因為這個,蔣老頭又開始打起了那個久違的主意,他要把這個二兒子重新攏到身邊來,他要跟著沾光享福。


    所以,他興致滿滿的來了,這還是他罕見的登門的機會呢,從前蔣老頭也不知是出於什麽因故,他很少親自來自己二兒子家裏。


    平常有事的時候,也是叫趙氏或者是蔣老大他們過來傳個話啥的,一方麵,他是有些怵怕蒲氏這個兒媳的,別看蔣老頭平常脾氣火爆的很,好像逮誰炸誰似的,但是,在他二兒媳麵前,他還是知道收斂的。


    因為,蔣老頭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老二家的是個彪性子,以前住一塊的時候,那是還顧著幾分臉麵,不過,自打分家之後,蒲氏已經跟他撕破臉了,就不會再跟他客氣啥了,所以,他也不敢過來。


    尤其是之前聽老大那死掉的媳婦回去說了,蒲氏是咋麽對付她的,蔣老頭就更沒那個膽來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好像在蔣老頭心裏,他就覺得自己要是主動來登門了,那就是自降了身份了,除非他兒子媳婦啥的,千請萬求的來請他,他才能過來。


    但是呢,現實情況就是那麽的不給麵兒,到目前為止,蔣老二也就家裏上梁那一回,來請過他一次,不過,也就是去他屋裏說了兩句,蔣老頭當時想著拿拿喬,起先就沒答應,哪曉得後來老二連話頭都不提了,所以,他也就沒機會上門。


    今兒個剛開始進來這院子的時候,蔣老頭內心也是震驚的,他總聽旁人說老二如今這日子怎麽怎麽發起來了,這院子蓋得咋咋氣派啥的,他也沒真心當過一回事。


    畢竟,蔣老二每回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也就是那樸實無華的模樣,隻除了身上的衣服料子稍微平滑了一點,好像也沒啥的,而且多數時候,蔣老頭看到的二兒子,還是那樣褲腿上沾著泥巴的一副莊稼漢的模樣。


    還有,老二那媳婦,老二家那幾個小子,也沒見穿的有多好,通身不是青就是灰的,跟從前瞧不出什麽不一樣的來著,也就是他們那小丫頭片子,一天比一天的穿的好,連金首飾銀鐲子的都戴上了。


    但是,蔣老頭也隻以為,他們兩口子慣孩子,畢竟蒲氏從前就把她那死丫頭當個寶貝一樣的,這有點錢了,花在那丫頭身上,也沒啥奇怪的。


    所以,在蔣老頭心裏,還真沒如何切切實實的,感覺到蔣老二發達了,直到今日,他親身走進了這個院子,看著這院裏寬敞的石磚鋪麵的地兒,院裏紅紅綠綠的花兒樹兒的,還專門劃了一塊地來整這些玩意,就跟那花園子似的。


    抬頭一看,那青磚大瓦的一座座屋子,還有那紅漆雕木的房梁,木格子的雕花窗子,以及這屋裏所有的桌椅擺設。


    這些才是看呆了蔣老頭的一雙老眼,他年輕的時候去過鄰村的一個地主家裏做過短工,那會子他就覺著地主家的屋子已經是氣派夠夠的了,可是,如今跟老二這院子相比,蔣老頭又覺著地主家住的地兒,也不過如此吧。


    所以,他才真正意識到他的二兒子發了,心裏不由得閃過一陣狂喜的澎湃,不過,激動過後,又化成滿滿的忿忿。


    原來老二真的悶聲發了大財了,可是,他都發成這個樣子了,卻沒讓他這個當親爹的沾到啥光。


    蔣老頭想想以前,還覺著能從他二兒子手上摳出一兩二兩的銀子來,心中甚為竊喜的呢,這會子卻是覺得,老二那小子是把他們老兩口當叫花子的打發呢。


    想到這個,蔣老頭恨不得把蔣老二揪過來錘上一頓,不過,他很快又冷靜下來,找到了一點的理智。


    他知道自打那回當著眾人的麵,一時憤怒之下,打了老二那一巴掌之後,老二就不怎麽往他們那邊去了。


    哪怕是後來蔣老頭有心修複一下那個關係,叫了趙氏過來說和,也沒見什麽成效。


    所以,蔣老頭知道,如今也不是那耍硬的時候了,要想把老二的財富攏到自己的手裏,還得想法子籠絡一下老二這小子。


    “老二啊,爹知道你還記恨上回那一巴掌呢,不過,父子之間哪有啥隔夜的仇啊。爹那天也是被那針紮的腦子糊了,也沒看清眼前站的是你,所以才下了手。”


    難得的,蔣老頭第一次對著他二兒子有了服軟的態度,甚至這言語間還有些主動承認錯誤的感覺。


    珍娘看著他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隻覺得心裏一陣厭煩,同時也不由得緊張了幾分,這老爺子突然間換了個攻勢,就她爹蔣老二那心軟的德行,能擋得住嗎?


    正當她這麽想的時候,就聽蔣老二麵無表情的說道,“爹,我不恨你。你是當老子的,就算是打我一百個耳光,我也沒啥怨言不怨言的。”


    這是蔣老二心裏的實話,他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那個耳光,而是,蔣老頭究竟拿他當個什麽的問題。


    “你不恨我就成。”蔣老頭聽他這麽說了,倒是麵上放鬆了幾分。


    隻有珍娘,看了她爹一眼,她倒是從蔣老二那語氣和神色裏,聽出了他的心灰意冷。


    所以,珍娘見這模樣也就放心了,想必她爹應該不會被蔣老頭再左右了。


    “老二啊,既然你都已經說不恨我不怨我了,那咱爺倆往後是不是就啥都能敞開來說了——”蔣老頭繼續說道。


    “爹,你想要啥就說,用不著跟我這彎彎繞繞的,你說的累,我也聽得費心。”蔣老二卻沒一直聽下去,而是歎了口氣說道,“要是你說的合理的,我肯定答應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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