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的壓著路麵行進,車廂裏麵間或傳出一兩聲悶悶的咳嗽的聲音。


    “小妹,你好好躺著歇會兒吧。”蔣小壯有些無奈的看著自家妹子說道,“本來這病就沒好利索,你又非要跟我一道回去。回就回吧,你這一路上還又不肯歇著。一天十二個時辰,巴不得有七八個時辰都是捧著書過的。你又不考狀元,這麽用功做什麽啊?


    人都說看書傷神,妹子啊,哥求你了,你就歇會兒吧,好好的養養神,最好是在這路上就把這精神氣給養回來了。也省得回頭到家的時候,叫娘知道了,還不知道我要怎麽挨罵了。”


    珍娘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三哥一眼,蔣小壯還甚少有這麽話癆的時候,也隻這一路上碎碎念個不停。


    今兒個已是八月十三了,再有一天,就是中秋節了。


    珍娘原本就跟她娘說好的,要跟她三哥一道趕回去過節的,誰料到三天前,一不小心著了一場小風寒。


    起先還發了一天的低熱,這可不把蔣小壯給著急壞了,雖說是請了郎中也吃了藥,燒也退下去了,隻是這咳症倒是一時半會的沒得清根兒的。


    原本蔣小壯見這情形,隻想叫她別回村裏去的,隻是珍娘不肯,她來省城也有將將個把月的時間了,她想家了,想蒲氏了。


    “大哥又不在家,就二哥一人留在爹娘的身邊,咱要是再不回去的話,那咱家這中秋節過得還有什意思的?”


    蔣小壯拿她沒有法子,便先向書院請了一天的假,他們提前了一天的行程出發的,為的就是路上走的慢些,省得給她顛著了。


    算算時間,他們都已經在路上走了兩天多了,這要擱平常,早就到了家了,不過,這回卻才行程走了大半。


    “小梅,你叫平安把車子趕的稍微快一點沒關係的,這樣走下去,別明兒個晚上都到不了。”珍娘想著,就開口說道。


    話落,就伴隨了兩聲咳嗽。


    “小姐,你今兒個早起的藥還沒吃呢。”小梅見她說著話的工夫,已經咳嗽了好幾聲了,也是眉頭擰了起來,提醒了說道。


    說著話的工夫,就轉身去扒拉了珍娘腳底下的木箱子,那裏麵都是上回蒲氏讓蔣二壯給她捎過來的衣裳鞋子,珍娘想著這回過完節之後,應該也不會再來省城這邊了,因而就將那些都帶了回去。


    “那裝著藥丸子的小盒子呢?怎麽找不見了哪?”小梅扒拉了半天,也沒把東西扒拉出來,倒是臉上顯了兩分急色來。


    珍娘見這情形,就幹脆蹲下去,跟她一塊找了,“昨兒個夜裏才吃了,叫你擱這箱子裏麵的,怎麽可能會找不著呢。”


    “奴婢明明記著,就放在這些衣裳最頂上的,就擱這個梳妝盒子的邊上的,怎麽會不見了呢?”小梅有些嘰嘰咕咕的說道。


    “這下可怎生是好?那郎中都交代了的,這治咳嗽的藥丸子千萬不能斷頓的,要是中間斷了沒服的話,那藥效就沒那麽好了。”


    珍娘瞧她那一臉著急上火的樣子,就笑著說道,“你先別忙著急,這東西又不會憑空消失了,我估計就是這馬車上顛來顛去的,將那小盒子給顛到這箱子底下去了,咱把衣裳一件件的都拿出來,指定能找著。”


    一邊說著,一邊就幫她去翻著衣箱子裏麵的衣裳。


    蔣小壯看她倆翻著箱子,卻是不好插手,就轉了頭去,掀開車窗上的簾子看著外麵的風景。


    這木箱子裏頭的空間很大,但是卻也沒裝幾件衣服,都是珍娘的那些秋裝,果然,那裝了藥丸子的小木盒子就在這一摞的衣服最下麵,被壓在了一件淺碧色撒花的百褶裙下麵。


    珍娘的目光觸及到這件衣服的時候,忽然眼神就不由自主的閃了一下。


    這裙子跟上麵的一件荷粉色繡穿花蝴蝶的褙子,卻不是她尋常的衣物,而是沈氏送與她的。


    沒錯,自打那次茶館一別之後,沈氏一行人等就再也沒有來找過自己,這一回是珍娘自己主動找上門去見他們的。


    自從那日從夏霆毅那邊探聽到了那些個消息之後,珍娘成天都是心不在焉的,腦子裏麵胡思亂想著。


    最後,她還是沒能坐得住,自己悄悄的去找了一回沈氏他們。


    珍娘到這會子都還記得,當她出口喊了一聲沈氏‘安王妃’的時候,沈氏那一臉驚悚跟見了鬼似的的表情。


    雖然,沈氏緊接著之後並沒有直接的承認,可是,珍娘已經是心裏有了那個肯定的答案,更別說她那日故意打翻了茶壺,澆濕了王嬤嬤的手,趁機查看到她的手掌心上,那一條深深的疤痕了。


    珍娘無法形容,當她自己親自驗證了自己的猜測之後,又是怎樣一個複雜的心情的。


    不過,迎著沈氏那主仆倆慌亂的神情,珍娘也沒再去多問,隻是提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提醒沈氏,“當年安王妃詐死逃生一事,現已暴露,你們的行蹤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被人不斷的追查之中,要是按照此前的情況來看的話,興許不日就將要被查到了。


    倘若你們不想被找到的話,最好是另謀他法吧。”


    珍娘表情很平靜的將自己所知道的那些,都告訴了沈氏她們,包括夏霆毅派人一直追查她們的下落的原因。


    她說完之後,也沒有去幹涉她們的決定,珍娘也不知道沈氏究竟是心中作何想法的。


    因為,珍娘一早就知道,夏霆毅派人找尋她們,也是上頭的交代,目的就是為了對抗平王,製轄如今朝廷的局勢,不讓平王一人隻手遮天。


    珍娘也知道這就是為了一種政治的目的,不過,說到底也算不得就是一件壞事,或許,沈氏就能因此一步登天重拾富貴。


    不過,讓她未曾想到的是,沈氏在經曆了那一忽兒的驚慌之後,卻是開始問起珍娘的意見來。


    “柔兒,你覺著娘應該怎麽做?”沈氏什麽答案也沒有先說,隻是看著她開口問道。


    珍娘見她那樣,臉上自是顯出了幾分錯愕的,本能的反應回了她說道,“這種事情怎好來問我的意見呢?還是由您自己拿主意的好。”


    沈氏聽了這番話之後,仿佛是有些失望的,隻是她沉默了片刻之下,還是說道,“柔兒,既然你這會子站在了娘的麵前,告訴了娘這個消息,那就說明,你並沒有你自己口上說的,對我們那麽無情。娘很高興,而且娘也相信,對於這個事情,你肯定已經事先慮慮過了的。你隻管將你心中所想的說出來與娘聽聽,興許咱們母女之間的心意是一致的呢?”


    “這——,你們要是自行拿不了主意的話,不如等著安哥兒回來,與他商議了再決定也成。”


    珍娘從來不知道沈氏還有這樣洞察人心的一幕,跟前幾回見麵時的無助和黯然神傷全然不同,連眼神都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架勢。


    她忍不住心裏暗歎,果真這才是皇家王妃的氣度啊。


    她要是早見著這樣的沈氏,哪還用得著疑心胡想的,猜測著沈氏究竟是與不是的身份啊。


    “柔兒,難不成到了此時了,你還覺著自己是這件事情的局外之人嗎?”沈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那份心思,直接了當的說道。


    珍娘也是直到那句話之後,才猛然警醒了過來,沒錯,她先前還真就沒有把自己圈進這件事裏麵,當成個局內人想過。


    她有猶豫過是否要來驗證一下沈氏他們的真正的身份,也有考慮過這件事情是直接攤開來正大光明的說,還是隱晦的給個提醒就成?至於,沈氏他們究竟作何決定,珍娘還真的沒有想過。


    因為,珍娘覺得,她自始至終好像就本能的,想要跟沈氏之間劃開一條線,你是你我是我的。


    但是,她卻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她的身上流著安王和安王妃的血,若是沈氏的身份被揭開了,那她還能做現在的她嗎?


    “我隻想做現在的我,也隻會做現在的我。”珍娘想通了這些之後,開口緩緩的說道。


    這一點,其實從她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天起,珍娘就想好了,那會子她還不知道沈氏竟然是安王妃的身份,她也已經想好了不管怎樣,她隻想做蒲氏的閨女,做二溝村的農家小妞。


    現在,查證了沈氏的真實身份之下,珍娘那樣的想法更甚從前,甚至沒有一絲絲的對那個身份的向往。


    她也不是傻子,古往今來那麽多的曆史故事都聽過來了,難道還不知道那所謂的潑天的富貴之下,又帶了多少的爭鬥和危險嗎?


    “我知道了。”沈氏仿佛是沒有想到,她的決定是這麽的果斷,但還是沒有多言。


    珍娘見這情形,眼神踟躕了一下,還是說道,“其實,您也不必來討我的主意,實在不成的話,你們恢複身份之後,便隻當不曉得我的存在便是了。”


    對於這一點,珍娘還是十分清楚的,朝廷想要的,不過就是安哥兒那個身份的存在罷了,其實,她,就連沈氏,王嬤嬤,她們三個隻是附帶的而已,可有亦可不無。


    當然了,要是上麵已經知道了她們的存在,那為著所謂的皇家顏麵和尊嚴,也肯定不會棄之不顧的,不過,珍娘不在乎這種被當做附屬品的榮耀和富貴,她隻要做二溝村的珍娘就好。


    或許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終於引得沈氏不得不深想了去。


    沈氏的眼裏又開始顯出那份黯然神傷的神色來,訥訥的看著珍娘說道,“娘已經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放心,娘一定不會讓你為難的。”


    沈氏這樣的妥協和傷心,卻是讓珍娘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了,她糾結了幾番言語之下,想了想,還是開口解釋了說道,“我說那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一切因果有利有弊,或許在旁人看來那種無上榮耀的光芒,其實背後卻沒有那麽風光——”


    “柔兒,你不用解釋什麽。娘原本就沒有想過要重回那種日子裏麵去,就看你父親的下場,難道娘還沒有接受到教訓嗎?”沈氏輕柔的打斷了她的話音,說道。


    “娘這一輩子也沒有別的指望了,就希望你跟安哥兒兩個,能夠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便足矣。”


    珍娘見她這樣說,倒是心裏鬆了口氣,是了,沈氏是從那種漩渦裏麵逃生出來的,要是她還看不明白的話,那才是可悲的。


    不過,珍娘思索了一下,還是朝著沈氏說道,“您能如此想著就好,其實,過老百姓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好的,至少沒有那麽多的你死我活的爭鬥。”


    話頓,又說道,“不過,這事您還是跟安哥兒商議一下再行決斷吧。畢竟他才是上麵最要尋找的那個人。”


    珍娘憑著直覺猜測,雖然沈氏曾經告訴她,他們好像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把事情的真相告知過安哥兒,不過,就沈安那樣心思通透的一個孩子,或許他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了。


    珍娘能這樣提醒沈氏說道,也是因為她不想他們隻是為了她的一番話,而獨斷決定,免得安哥兒心裏生出什麽怨懟來。


    “或許,安哥兒心裏有別的想法呢?畢竟男兒家的想法與女兒家不一樣,他是不是有些別的抱負什麽的——”


    “柔兒,娘知道你想說什麽。安哥兒他不是那種留戀富貴的人。”沈氏搖了頭說道。


    珍娘在這時候突然眸子掀起,看了沈氏一眼,然後又垂了下去,過了片刻,才開口說道,“那安哥兒就不會想過要報仇的嗎?”


    或許,珍娘她自己本身就不是一個原裝的主兒,所以,她對這份突如其來的身份,才會表現的那般的率性和無所謂,可是,沈安他是不一樣的。


    他是真正的皇室子孫,是安王的遺腹子,若是沈安知道了那些過往的秘辛之後,他能跟自己一樣,把從前看的那麽開,尤其是把那份仇恨看的風輕雲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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