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到底是從樓上滾下來的摔傷的身體更痛還是那顆腐爛的心更痛,顧綿不知道。


    右手上麵血糊糊的一片,抖著,麻木地痛著,哆嗦了好久才找到車鑰匙的孔,插了進去,發動車子。


    右邊車窗被人猛烈拍響,季深行的聲音,一直在喊,讓她不要走,停下來,他告訴她,她受傷了。


    受傷了?


    顧綿茫然地在黑暗中低頭看自己。


    季深行在拍車窗,她卻覺得他那隻手拍到了她身上,他的手曾流連過她身體的每個角落,為她擦過眼淚,也觸摸過她的笑容,同樣,這隻修長漂亮的男人大手也到過林妙妙身體的每個角落,為她擦過眼淚,也觸摸過她的笑容……


    髒。


    那麽髒啊……


    視野裏還是紅紅的一片,是頭上流下來的血,小而窄的車廂裏,充斥著新鮮的泊泊血腥味。


    腦袋裏清醒的思維已經不在,滾燙地像在火爐上烤過,每根神經都在蹦躂,抽-搐著喊疼。


    顧綿腳踩油門,車呲溜一聲,車胎劃過厚厚積雪,掃過雨水,疾馳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沒有在呼吸,如果血液再循環,提供熱能,身體不該是這麽冰涼。


    雨下的太大,車前窗的刷子不管用,那些雨水瓢潑洗刷過車窗,模糊前方的視野。


    是不是在替她哭?


    車駛離七星級大酒店數十米後,顧綿終於,喉嚨哽咽,小小的,啜泣著,哭出了聲音。


    她望著後視鏡裏路燈下,身穿浴袍的高大男人逐漸縮小,他注視過來的沉黑默然的眼神,她看不見了。


    手執著方向盤,抓緊,抓緊,哭聲再不能止。


    她在他和林妙妙麵前表現的怎樣,她現在是另一番模樣,在他們麵前不能哭,不能弱,現在,無人的車上,她釋放她所有的孱弱。


    那是林妙妙啊。


    他在外頭的女人不是別人,是林妙妙,死了那麽多年卻又突然出現的大美人。


    真的很美,顧綿覺得說她臉上皮膚鬆弛都是自己瞎編的。


    顧綿輸了,慘敗,渾身上下,沒有哪一點可以拿來與林妙妙比,她熟得很徹底,又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贏過?


    林妙妙對季深行而言,意味著什麽,顧綿一直都明白。


    他是潔身自好,是不在外頭胡來,那是因為沒有讓他背妻棄女胡來的人,現在有了,林妙妙。


    她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顧綿真的一點跡象都沒察覺到。


    林妙妙早就在他身邊了嗎?他們一直維持地下的關係?今天是林妙妙忍不住了,設計想把這段關係曝光?


    她剛才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在林妙妙身上,和那天在季深行西裝上聞到的一樣。


    顧綿又恍惚想起,那天和他帶著皺皺子陵去兒童餐廳,洗手間裏,他強行索要,一開始以為裏麵沒人,後來隔壁突然


    傳出倉皇離去的高跟鞋聲音,她也似乎聞到了那樣的香水味,時間很短,現在聯係著想起來,帶給顧綿一波又一波慘白的難堪。


    隔壁的女人,那個聽著她和季深行做那種事的女人,就是林妙妙……


    顧綿死死揪住方向盤,慘白如紙的臉,在陡然晃過的路燈裏,痛到幾乎扭曲。


    季深行什麽意思?


    是不是覺得和她做這種事可以和情-人分享?


    還是那時候他和林妙妙發生了什麽矛盾,利用她來刺激林妙妙?


    無論是那種,在這件事裏,她顧綿就是個徹頭徹尾讓他侮辱透了還不自知的傻瓜。


    流下的眼淚熱熱炙烤著臉,顧綿自問,她在季深行心裏究竟算個什麽?


    算個什麽呢?


    林妙妙回來了,她什麽都不是了,複什麽婚?過什麽日子?都是扯淡!


    顧綿,你二十六歲,為什麽活成了這樣?怎麽,就能活成這樣?!


    顧綿一雙手抖得攥不住方向盤,腦袋衝血,猩紅的眼眶裏,白眼球上每根血絲都在叫囂,她渾身顫抖著,心茫然無可


    依附,車在雨夜裏衝,不知道要往哪裏衝,回家嗎?那還是她的家?如果她有娘家,如果她有疼她愛她的母親,受了委屈,受了欺負,可以訴說,可以抱著母親哭訴,那該多好啊。可是沒有,孤零零的,從小到大一個人,以為遇到他


    嫁給他是個安穩的港灣,不是,那隻是她一廂情願做的一場美夢!


    情緒失控中,車速飆到最大,瘋狂的車聲和風聲,雨聲,交織她的痛。


    顧綿打開車窗,狂風列雨灌入車裏,她在這雨聲裏決堤大哭,嗖嗖的風聲讓她清晰地清感受身體裏每一處的疼痛,痛到骨頭裏,不知道是誰拿了把刀,四分五裂她的心髒,鮮血淋漓,噝噝地往外冒。


    視線越來越模糊,大腦也不清不楚,疼痛中,雙手漸漸失去力度,握著方向盤,車子歪歪扭扭危險的在這寂靜的馬路上。


    車速太快,又是上坡,顧綿看到前方衝過來的車燈時已經晚了。


    腦子鈍鈍的,她張嘴做不出反應,腳下踩過去,不知道是踩了油門還是踩了刹車。


    哧——


    她的車和前方正麵行駛過來的車撞倒了一起!


    劇烈的碰撞聲響,等她反應過來,腦袋猛地撞上了突然冒出來的安全氣囊上。


    胸腔被安全帶緊勒,悶得想吐。


    時間仿佛靜止。


    車廂裏,隻剩下她無法收回來的哭聲。


    車窗開著,雨絲夾雜著雪透進來,依稀聽見前方被他撞上的車鳴喇叭聲。


    她整個腦袋悶在安全氣囊裏,哭,哭得不想理會任何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窗被人敲響。


    咚咚聲持續一陣,大概是看她沒反應,來人終於忍不住,出聲很大蘊含怒氣:“小姐!你撞上來的,發生車禍,是不


    是該下來解決一下?!”


    顧綿遲鈍的,像個幽魂似的下了車。


    站在雨裏,她低頭,一頭大卷纏著整張臉,瘦瘦小小地身體在雨中踉蹌,衣服上有勾破的痕跡,雙手全是傷口。


    她這樣的形象讓司機嚇了一跳!


    “喂,你……”年輕的男司機望著這個失魂落魄不顧形象大哭的女人,不知所措。


    尷尬中把傘舉過來一點,放到顧綿頭上:“你開車根本不看路,越道了知道嗎?我的車被你的車撞壞了一個燈,前麵


    都扁了,是叫交警過來還是私了?”


    顧綿低著頭,神思恍惚地,喉嚨幹渴,怎麽也收不住哭聲正常說話,抽噎了幾個字,她幹脆雙手蒙著眼蹲下。


    司機傻眼了。


    寂靜的風雨交加的馬路上,女人的哭聲,穿透力那麽強。


    “小左?”


    這時,被碰壞一個車燈的黑色商務車後座,不緊不慢發出一聲醇厚的男聲。


    被叫的年輕司機立刻走過去幾步,開了一條縫的後車窗,他躬身恭敬地與裏麵的人低語,說明情況。


    片刻後,司機過來,走到顧綿麵前蹲下:“小姐,我老板趕時間,叫不叫交警,你是理虧的一方,你自己看著辦,我老板說了,賠償就算了,你先把車開到一邊讓道……”


    司機正控製脾氣和煦地說話,突然看見麵前蹲著的女人往地上倒過去,身子蜷縮地,就那麽躺在雨雪裏一動不動了!


    “小姐?喂,小姐你……”


    司機驚詫,無奈搖動披頭散發的女人,近距離看,才發現她手上的傷比他剛才目測到的更嚴重。


    “小姐,你醒醒!”


    這時,黑色商務車後座傳來開門聲和關門聲。


    名叫小左的司機回頭,趕緊起身舉著傘走過去:“秦先生,您怎麽下來了?”


    男人身形特別高大,瘦削,小左舉傘動作費力。


    那人沒有說話,走到躺著不省人事的顧綿麵前,居高臨下看了眼,問司機:“怎麽回事?”


    小左神情也是茫然,搖頭:“她一直哭,情緒好像崩潰了,我和她打商量,說著她就暈過去了,身上有傷。”


    小左指著她的手,又撩開女人的頭發,露出滿額頭幹涸的血跡。


    沉默的男人蹙了蹙眉,“打120.”


    男人說完,一身神色西裝站沾著雨水,走回黑色商務車。


    小左聽吩咐打了120,回到車上,黑色商務車壞了一個燈,後退一些距離,然後打彎,繞著顧綿停在馬路中央的車的另一邊,行駛而去。


    車廂內寂靜。


    行駛了一段距離,後座的男人敲了敲小左駕駛座的椅背。


    小左立即停車。


    黑暗中男人開腔:“打倒,退回去。”


    小左眼睛裏是疑問,不過手腳麻利地,把車倒了回去。


    黑色商務車挺穩。


    後座車門再度打開,男人修長的雙腿下車,走到肇事地點。


    小左緊跟過去。


    男人注視地上的女人幾秒,彎腰蹲下,深處瘦削卻結實的臂膀,打橫抱起女人,站直。


    “秦先生,您……”小左的目光放到男人修長的左腿上。


    “她很輕,不礙事。”依舊是醇厚的聲音,淡淡說完,男人抱著不省人事的女人上車。


    後座,男人把女人放到一邊,脫下自己的神色西裝外套裹住女人,坐正身體吩咐:“到最近的醫院。”


    小左點頭。


    …………


    醫院急診。


    還是由男人抱著顧綿下車,小左舉著傘,步入急診室。


    有醫生過來。


    顧綿渾身濕漉漉地被放到病*上,光線明亮,她半邊臉被血跡覆蓋,另外半邊,白慘慘的沒有一丁點血色。


    醫生皺著眉頭看一眼距離病*很遠,個子很高背影瘦削的男人,醫生猜測這男人和病*上女人的關係,大概是感受到那份沉靜的氣場,本事要出言責備兩句,到底沒敢這麽做。


    小左站在男人身邊,矮半個頭,看著醫生們拉上簾子。


    男醫生吩咐護-士給顧綿擦幹淨臉,換上病號服。


    另外一個護-士走過來,看一眼神色西裝的男人,麵龐瘦削,但五官非常英俊,沉默的氣場強大,令人不敢輕易靠近說話。


    護-士把繳費單交給男人身邊的小左:“你去把費用交了。”


    小左看向男人,男人點頭。


    …………


    小左繳費回來,簾子已經拉開,病*上孤零零的女人,麵上的血已經被清理幹淨。


    自家老板佇立在*邊,目光沉靜地注視著*上的女人。


    小左走過去,“老板,費用都交了。”


    “嗯。”


    小左其實想抱怨,又不認識,老板素來不是熱心腸的人,覺得奇怪,目光跟著老板的目光往下看,看到女人柔白小小的臉已及臉邊散落的濕漉漉的像海藻一樣的卷發,縱觀整體,小左怔了一下。


    沒控製住聲音:“老板,她……”


    說話聲音大了,令*上閉目處在半昏迷又痛的半醒的女人動了動。


    男人修長好看的手一擺,示意小左噤聲。


    小左捂嘴,壓低聲音看自家老板:“她……”


    “嗯。”男人低沉應了聲,目光專注在女人蒼白的臉上片刻,便移開。


    這時有醫生端著消毒盤過來,男人紳士衝醫生微微頷首,修長的手指了指*上的人,瘦削的臉表情嚴肅,聲音卻溫和,


    “傷口在額頭位置,請你縫合時費點心思,她是個女生。”


    醫生被他紳士的關懷舉動感染,望著這個英俊削瘦的成熟男人,微笑點頭。


    男人不再看顧綿一眼,轉身,步伐沉穩,走得比一般人要緩慢些。


    小左跟上,一邊走一邊回頭,目光緊盯顧綿。


    …………


    季深行恍恍惚惚地從酒店出來。


    上了車,手竟然有些顫抖地,在儀表盤上捯飭很久,才把煙從煙盒裏拿出來根煙,緊急點上,猛吸一口。


    沉眉斂目中,腦海裏回蕩的是視訊裏那瘦的不成形的光頭小家夥,輕輕吐出的那個姓。


    他沒有聽林妙妙細說,慌亂不已地,心裏惦記著顧綿,趕緊下樓梯。


    走到二樓的台階位置,上麵還有她滾落下來時摔碰出的血,觸目驚心,他盯著那些血跡看,看到一個被他傷的體無完膚的顧綿。


    他一手抽煙一手打她電話。


    回複她的永遠隻有一個冰冷機械的女聲,對不起,不在服-務區,對不起,無人回應……


    打到最後,他繃著五官把手機砸向車玻璃窗。


    玻璃碎裂的聲音充斥死寂的車廂。


    一瞬間,一顆心空空蕩蕩,茫然無措。


    去哪裏找她?


    還能把她找回來嗎?他錯了,真的錯了,不該向她隱瞞妙妙還活著的事實,也許從求婚那天晚上就坦白,他和她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為什麽隱瞞?


    四年的變故讓他感到害怕,天知道她答應複婚那一刻,他有多高興。害怕再發生任何一點變故,所以他下意識就選擇隱瞞。


    季深行沒有考慮到,即使複婚之後,顧綿知道這些事,他們照樣會分崩離析。


    黑色賓利在雨夜裏疾馳。


    季深行先回了他們居住的小區。


    上到四樓,門開著,裏麵透出橘色的溫暖光線,他眼睛亮了亮,推開門進去。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裏麵的人,傭人從衛生間拿著拖把走出來,看到他:“季先生,您回來了。”


    季深行抓住傭人的手,著急詢問,“顧綿呢?她回來過嗎?”


    傭人搖頭,提溜著拖把往他的臥室走,邊走邊說:“季先生,家裏可能遭遇搶劫了,您看看這……”


    季深行跟著走進臥室,裏麵的狼藉全部納入眼底,*上淩亂,被子在地上,*頭櫃他上鎖的那個櫃子大開著,。


    他珍藏的那本關於她和皺皺那些照片的冊子扔在了地上,裏麵的照片散落出來,掉了一地。


    季深行走過去,一張一張撿起來,心隨著撿起來的照片而變得越發不安。


    他翻過抽屜,果然,高中那張合照和妙妙的背影照不見了。


    內心衍生出猜測,他打開壁櫥式大衣櫃,找到那件黑色西褲,往褲兜裏掏,找了半天,裏麵是空的,求婚那晚妙妙留下來的便簽不見了。


    季深行頹唐地坐到*上,伸出雙手捂住臉。


    民政局門口,她拿了這四樓的鑰匙,是找錢夾,卻沒想到找出來這些東西。


    原來她昨天就發現了,這二十四小時裏,她獨自一個人戳穿這些謊言,一個人在信任他和懷疑他直到最後確定他撒謊這之間煎熬著。


    季深行想起從鄰市回來的路上,他給她打電話,她佯裝做無異的語氣,他說明天去領證,她輕笑著說嗯。


    現在想來,她一定是在冷笑。


    傭人不明白地看著麵色蒼白神情很不對勁的男人,“季先生,要不要報警?”


    季深行疲憊地搖頭,“不是搶劫,你先回去吧,這裏不用你管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傭人有些擔心他現在的狀態,但還是出去了,收拾了一下,走了。


    關門聲響起,季深行整個人往*上倒去,臥室暖色的燈光打在他那張英俊深邃的麵孔上,已是模糊成一片。


    四周靜靜的,可以聽見洗手間嘀嗒的水聲,房子空落落的,跟他的心一樣,空落落的。


    到了這一刻,他恍惚才明白,他究竟失去了什麽。


    …………


    顧綿覺得自己一直在遭受極刑。


    身體好痛,像被萬斤石磨碾碎了擱在鐵板上烤,渾身都著了火一樣,滾燙得她不能承受,那種從骨頭裏發出來的酸痛噝噝的往外冒。


    並且,這種痛一直沒有減輕的跡象。


    可她睜不開眼睛,沒有一點力氣睜開眼,去看看這個世界。


    朦朦朧朧中耳邊時而安靜時而嘈雜,有人說話的聲音,說什麽聽不清,也有人在擺弄她的身體,她想叫他們不要碰她,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呢。


    感覺到自己被移動過來移動過去,不變的是,身子下麵那張冰冷的硬硬的*。


    有滾燙的熱乎乎的液體打在她的臉上,一滴兩滴,慢慢的,變得很洶湧,不斷擊打著她的臉。


    耳邊傳出模糊的哭聲,很大的聲音。


    她的手被一雙手緊攥著,攥得實在痛得她受不了了,顧綿在這種情況下費力地一點一點睜開了眼。


    鼻尖充斥著消毒水味,刺鼻的,冷冷的。


    入眼看到的世界,很白,蒼白。


    “綿綿……綿綿!”藍雙哭啞了嗓子,看到人醒了,半個身體趴打顧綿身上,崩潰地大哭。


    顧綿被她壓得痛,還有點搞不清狀況。


    衛川在後麵拉藍雙,根本拉不住。


    直到身上的被子濕了一大-片,藍雙通紅著雙眼捧住她的臉,鼻涕眼淚一起掉,“綿綿,你嚇死我了,真的嚇死我了,一直四十一二度,醫生說你再燒下去就得傻了你知不知道?”


    顧綿聽她哭,內心酸楚交加,也哭。


    衛川為難死了,著急地勸藍雙,“她剛醒,你控製一下,別惹得她跟著哭,再說了,你這一哭,奶-水又要狂湧,媳婦兒,別哭了!”


    顧綿不哭了,衝藍雙特別難看地笑了笑。


    “你別笑!嚇人!”藍雙反身從包裏拿出鏡子,對著她,“你自己看看你現在什麽醜樣!”


    顧綿看著鏡子裏頭發淩亂,額頭腫的像個包子捆著厚厚紗布,眼睛紅腫得隻剩一條縫,根本看不見裏麵眼珠子的自己,真是一副典型的棄婦麵孔。


    她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出來。


    “綿綿?!”藍雙看她這樣子,又嚇了一跳,別是腦袋壞了?


    顧綿此刻心緒從未有過的平靜,內心已經是一潭死水,怎麽能不平靜?


    她做了好長的一場夢,夢裏麵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身心俱疲,全是痛,好在醒了。


    “喝點水?”衛川把杯子遞給藍雙。


    顧綿兩隻手背包成了連個粽子,傷口腫得,更顯得像戴了拳擊手套一樣,沒法動,藍雙拿勺子小口小口喂她。


    喝完了水,幹啞撕裂過的嗓子發出了一點模糊粗噶的聲音,“我怎麽在醫院?”


    “不知道啊。”


    藍雙抽了張紙巾幫她把嘴角的水跡擦掉:“護-士聯係我的,你把我的號碼存在緊急聯係人上,我過來時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個情況,醫生說是兩個男人把你送過來的,是誰不清楚,你先告訴我,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季深行那王--八羔子呢?!怎麽老是關鍵時候不見人!”


    顧綿腫得隻看見一條縫的眼睛看著藍雙,那麽平靜像在陳述一個不關乎自己的事實,“林妙妙沒死,在季深行身邊多久了不知道,我跟著他去酒店時,看到他們兩個在*上,可能完事了,也可能正要做,反正是被我壞事了。”


    說完,她甚至輕笑一下。


    屋子裏卻靜的令人可怕,沉默中隻聽見藍雙的抽氣聲,她瞪大一雙眼,一眨不眨看著顧綿。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林妙妙活著……活著?!”


    藍雙整個人啪的從椅子上起來。


    反應過來什麽,一雙犀利的眼睛立刻刺向身旁站著的衛川,衛川被目光逼問,沉默不語。


    顧綿也看著衛川,憑他和季深行的關係,恐怕早就知道了。


    藍雙把冰冷的目光從丈夫身上收回來,滿腹疑問,要問顧綿。


    衛川低著頭走出病房。


    病房門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衣衫淩亂打皺的男人,麵容憔悴,不修邊幅,一雙眼睛赤血泛紅。


    季深行走過來,嘶啞著聲音問,“醒了?”


    衛川失望的目光看著兄弟,冷漠的聲音說道,“輕微腦震蕩,高燒差點轉肺炎,額頭上縫了五針,手上,腿上,全是石頭渣子,腫的不能看。”


    季深行解釋原因,“她從二樓滾到一樓,掉下來的,又淋了雨。”


    衛川冷了的眼神,“她高燒不是外因,是內因,受刺激太大,身體機能一下子崩潰才燒的。”


    季深行黯然低頭,不發一語。


    …………


    病房裏,顧綿靜靜向藍雙說明一切。


    聽完,藍雙沉默得不發一言,都不知道憤怒了,隻有對她的心疼,默默地哭著。


    顧綿很淡然,“都過去了,我為自己的愚蠢交付買單,為自己信任他而付出代價,這些傷,我該得。”


    藍雙哭得情緒失控,奶-水真的冒出來了,她抖著濕透的衣服,憋了半天才吼出一句,“你怎麽才甩了兩巴掌?要是我,當場就把那不要臉的老娘們八光拖到大街上掛個四五天!”


    “我本來連那兩巴掌都懶得打,心死了,做什麽都沒勁。”顧綿笑,臉上腫得,笑起來特別滑稽又難看。


    “你還是哭吧,別笑了。”


    顧綿睜著眼,麵色平靜。哭得勁頭過了,現在再叫她擠一點眼淚都費事兒。


    “能想起來出酒店後發生了什麽嗎?”藍雙問她。


    顧綿搖頭。


    她依稀記起來自己在路上亂開車,隻顧著哭,嚎啕大哭,那一刻情緒崩潰,撞上了人,撞了誰,又是怎麽來的醫院,不記得了。


    “這繳費單上沒署名,要感謝一下那兩個好心人都找不到聯係方式。”


    “一共多少醫藥費?”


    “四千塊呢。”藍雙指著繳費單,“哪天碰到了,再說吧,你好好休息,什麽也別想。”


    顧綿真的很累,身體是痛,心是累,閉上眼睛前拉住藍雙的手,“小雙,你能去季家別墅把皺皺接過來嗎?”


    “我想皺皺了,特別特別想……”顧綿哭了,心尖子都在發顫。


    藍雙紅著眼眶,都是做母親的,脆弱時的這份心情,她特別能理解。


    起身拿了包要走,衣服卻又被她拉住。


    顧綿擦著眼淚搖頭,“還是別了,皺皺看到我這樣子會嚇壞的。”


    “她雖然小,可是精怪著呢,早晚得知道你讓姓季的王-八-蛋給欺負了。”


    “我現在很慶幸,至今沒有跟她坦白季深行是她爸爸的事,她以後也永遠不用知道。”


    這句話說出來,藍雙基本確定顧綿此時心裏的想法了,是要結束這一切吧。


    藍雙同意,並且支持,她一直就不看好。


    可也清楚綿綿的性子,傻,愛的時候會義無反顧,誰也勸不住。


    這樣性子的人吃虧,強,非要弄得渾身是傷才明白,你把心肝掏出去,人家根本沒把你當回事。


    不過也好,性子倔的人,認準了一件事就不會改變,綿綿認準了離開季深行,這一點,也不會輕易再動搖。


    …………


    這一天都在磨難裏過的。


    醫生護-士進進出出,不斷換藥,做檢查。


    顧綿自認為身體素質不差,別看瘦瘦小小,從小到大的艱苦環境裏,她跟牛似的,後來進了警校,更是連個噴嚏都很少打。


    身體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行的?


    四年前失去第一個孩子後吧。


    跟了他,身體就在不斷受傷,後來懷皺皺那對雙胞胎,是最厲害的一次,從那次之後,身體大不如從前。


    從前執行任務從樓上摔下來沒事,現在,不行了。


    門開開關關,依稀能看見門口從裏麵遙望的身影。


    那是誰,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一晚上,顧綿睜著眼睛空洞洞地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沒有睡,怎麽睡得著?


    起來上個洗手間,路過病房門口時,清晰地聞見門縫裏瀉進來的煙味,特別濃。


    她垂下眼眸,回到*上。


    躺了一會兒,黑暗中費力支起身子,朝門外來回晃動的人影平靜喊道,“你進來吧。”


    門縫外的影子,身形一僵。


    門開了。


    季深行進來,帶進來一身寒意和煙味,他伸手按開燈。


    顧綿坐在*上,眼神無波地看他,看到他淩亂的發,疲倦深深的五官,還有不修邊幅的筆挺下顎,身上衣服皺巴巴的。


    他沉默走過來,眼神專注而心疼的在她身上,他站在*邊,很想伸手碰一碰她的額頭。


    彼此沉默著,他聲音嘶啞著開口,喊她,綿綿。


    顧綿懶得理會他眼神裏的心疼,她叫他進來也不是看他愧疚的。


    她直接開口,聲音輕輕地泛著身體的疼痛,說,“我們複婚不可能,我要離開你,不是開玩笑,我們之間真的完了。皺皺我要帶著,我同意爺爺奶奶定期和皺皺見麵……”


    “綿綿,你能不能聽我先說所一句?”季深行猜到她開口必定說這個,心裏聽得煩,也聽得慌。


    顧綿點頭,平心靜氣,“你說。”


    季深行注視著她慘白的臉還有額頭上包的厚厚的紗布,歎一聲斂下眉眼。


    “求婚那天晚上我的確是去追妙妙了,當時她留給我一張便簽,帶給我的衝擊太大,我不敢相信她還活著,沒錯,那天晚上我半夜離開,也不是有案子,我找她去了,我要確認,她是真的活了還是我見鬼了。第二天你帶著皺皺去別墅吃早餐,那天我掛斷了你的電話,當時我是在妙妙的家裏,後來你被輪椅壓上住院那天晚上,我是去給她送藥,她發病了,可能是他靠著休息,身上才染了她的香水味……”


    季深行其實已經明白,是林妙妙刻意留下那麽濃烈的香水味,挑撥他和顧綿的關係,但他現在不想說這些。


    “我做錯了,我應該一開始向你坦白妙妙回來了。”


    顧綿看著他。


    季深行半跪到她*邊,伸手要握她的手。


    顧綿冷靜挪開自己的手。


    季深行一僵,收回自己的手,“我承認,她回來帶給我的衝擊太大,有那麽一瞬間,我心裏是恍惚過,這件事上,我優柔寡斷了處理得不好,但我和她真的很幹淨,昨天晚上你看到的是誤會,我沒有和她怎麽樣,你信我。”


    “信你什麽?”顧綿輕笑一下,


    “信你沒和她尚過*也沒有動過和她在一起的心思?從你為了她開始對我撒謊的那一刻,我們之間就完蛋了,你和她有沒有身體的關係不重要了,因為你的心,對我來說已經不幹淨了。玩曖-昧心猿意馬不算出-軌?或許在別的女人那裏是,但我不一樣,我眼睛裏容不得一丁點沙子,要麽就是一份純粹的感情,要麽就什麽都不要。我堅信,沒有你的默許,林妙妙折騰不出那麽多花花腸子。”


    “你為什麽就是不信我和她之間什麽都沒有?!”季深行吼出來。


    “我信。”


    “那為什麽還要分手?”季深行猩紅雙眸情緒失控質問她。


    顧綿閉上眼,輕輕地落淚,“我累了,我不想再在猜疑你和她有沒有發生身體的關係這樣的日子裏度日,我要安全感,我要一份純粹,我要我的男人身心都很幹淨!你對她有一丁點惻隱之心都是對我的不忠!我容忍不了!季深行,放手吧,你對林妙妙長情就是對我殘忍,我們相互成全。”


    季深行後退好幾步。


    她怎麽能這麽平靜地說讓他放手?


    她越是平靜,他越是心慌,因為那代表她真的冷靜了,真的決定了。


    他無力地身體倒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白生生的光線下,掌心濡-濕。


    看著肩膀聳動哭得像個孩子的他,顧綿心裏也痛,也難割舍,可是必須割舍。


    她把話說得再狠一點,“一個碗摔碎了,碎成無數片怎麽粘得回來?一段三角關係裏總要有一個人退出,這麽說吧,季深行,你以前能那樣傷害我是我稀罕你,我甘願受著,我如今不稀罕你了,在你和林妙妙的三角關係裏,我退出,你再也不能傷害我!”


    季深行倉皇地坐在地上,耳邊一遍一遍重複她最後一句話。


    她說,她不稀罕他了……


    她怎麽可以不稀罕他!


    這一刻陡然明白,之前他的那些傲和自信統統都是犯賤,他傲的資本都是顧綿給的,現在她說不稀罕了,她不給了,他就什麽都不是。


    難過,好難過,心被抽空了,缺了一大塊,她怎麽可以說放手就放手,說不要他就不要他?


    不可以!


    季深行抿唇,麵目青灰冷白,他拒絕再談下去,“你現在情緒還不穩定,先休息,休息好了冷靜了我們再說。”


    顧綿看著他以逃避的方式離開,她歎口氣,閉上眼,眼淚卻掉下來。


    真的愛過,所以割舍時,無論心怎麽硬,還是好痛。


    …………


    季深行走出門外,雙目猩紅地站在樓道口吹冷風。


    手機響了,他接起,那頭林妙妙的聲音,“深行,我安排崢崢上飛機了,他情況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撐住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等他過來了,你如果不信,親自見一見,親子鑒定你也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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